喜鵲叫著

◆◇ 石舒清

喜鵲叫著

◆◇ 石舒清

鏡 子

嬰兒和鏡子里的自己在

戲耍 要求它吃——

并要把柔軟的奶嘴

喂進它嘴里

丫頭喜歡照鏡子

想住在鏡子里不出來

夜里她的棉被下面

空空的

老人經過時被鏡子看見

模糊的身影

一閃即逝

輪到年輕的僧人

躲著鏡子

紙糊的燈籠

光就在其中

宴 樂

蒙田的書里說

古埃及人喜歡宴樂

喜歡在宴樂的高潮時

抬進來一具干尸

且歌且舞

且舞且歌——

喝吧 玩吧

死后你就是這個樣

喝吧 玩吧

死后誰都是這個樣

蒙田的書里說

生是紛亂的箭頭

死是遍布的靶心

埋頭活著

舞臺上沒有你

觀眾里沒有你

你在哪里？

不是醫生，也不是病人

你究竟是誰？

窗子很高，門很小

出進的人影稀少

嘴巴是個關口

耳朵是個擺設

就這樣埋頭活著

活的時間太短

死的時間太長

這是在另一個世上

麻 雀

麻雀的天命不在于飛得多高

它們的飲食都被擱在地上

被擱在別人的碗里

要它們涉險拿回來

燙著了似地跳躍

腦袋靈活轉動

謹慎地接近著目標

也許沒有那么的危險

也許比想的還要兇險百倍

噌的一聲就不見了

這些善于逃命者

讓人忍俊不禁

疼得揪心

翅膀不敢用來飛翔

能幫助逃命就不錯了

點 燈

習慣了黑屋子

不允許點燈

劃一根火柴也大呼刺眼

住久了的人們固若磐石

試著點燈的人被拖向黑暗

暗中的光足夠用了

要那么多光亮

想看見什么呢

每一次改朝換代

都會毀滅掉一些東西

新的王自黑屋子里從容走出

緩緩登上

被一再支穩的王座

羊 群

頭羊帶著羊群

走在遼闊無聲的荒灘里

令人震驚的是

一只頭羊后面

跟著那么多同類

頭羊走在最前面

看起來真有些王的樣子

數一數可以看見的羊頭

遠沒有羊多

羊利用羊群輕易藏起

那么多頭顱

叫個不停，并不給人

眾說紛紜的印象

慢慢走入遠處的光霧里

就像一個古老龐大的帝國

剛從眼前走過

已被光霧吞沒

麥 秸 稈

塵世重了，車輪都被壓扁

凡高聳之物紛紛受挫

夜與海交混在一起

暴雨令人窒息

大魚的翻身

遠沒有小魚那樣容易

這時候有自信的人出現

手拿麥秸稈

想支起一點什么

字 詞

很少有單個的字能獨當一面

要組成詞

就像用樹枝扎成籬笆

字典里包含著詞典

就像不同的果子包含著

不同的樹

包含著無限復雜的

關系和秘密

萬物各有其天性和使命

字也不例外

有的字窮在鬧市無人問

幾乎落得孤零零

有的字呼朋引類妻妾成群

書里書外

到處都是它的聲音

有的字主人一樣出行

帶著三兩個仆從

有的自甘為仆從

陪侍左右盡其職分

有些詞被好事者過度使用

字跡漫漶 意義不明

有些詞灰塵一樣被忘記

像年紀輕輕的皇后

早早就打入冷宮

不小心打開一本字典

整個世界暴露在外面

有耳語者說

如果詞像蛀牙那樣壞了

請回到字

（選自《朔方》2016年6期 責任編輯 曹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