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黎瑩
去看親家的路上
□劉黎瑩
五叔剛想出門,冷不丁地被兒子和兒媳婦堵在了門里邊。
兒子一臉的厚云彩:“你這是要去無花嶺送錢去?”
五叔說:“是。都應承人家一年多了。我當時拍著胸脯子答應人家的。這人活著不就是活一張臉嗎?你也不想別人說我是個沒臉沒皮的人,是不?”
兒媳婦在一旁不樂意了:“少扯那些沒用的,我知道你湊夠一萬塊錢了。我們兩口子都跟你張口借一百次了,你總說要幫我們,到了你也沒給,你那臉往哪兒擱呢?”
五叔不說話,就那么一直睜著眼看著小兩口。
五叔一時想不起該如何應答兒媳婦,五叔早就領教過這個兒媳婦的伶牙俐齒,她可不是盞省油的燈,眼睫毛都是金剛鉆打過的,是個吐口唾沫能點燈的主兒。
五叔明白了一件事:看這架勢,今天不把錢拿出來,兒子和兒媳是當真要和他翻臉了。
五叔長嘆一口氣:“你倆愛咋的就咋的吧!”
五叔說完就決絕地推開兒子和兒媳,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五叔聽見身后傳來了一陣稀里嘩啦砸家具的聲音。五叔心想,小子,你今天就是把我的腦袋砸得往外冒血漿子,這錢也得給人家送去。
大街上有人和五叔打招呼:“五叔,這么早就穿戴得板板正正的,這是要去哪兒?”
五叔點點頭:“這不是快到中秋節了嗎?是要去走親戚,到無花嶺看親家去?!?/p>
每個和五叔打過招呼的人都是一臉狐疑,大伙在背后嘰嘰喳喳:“五叔沒老糊涂吧?他親家不就在咱村子里嗎?啥時從無花嶺冒出個親家來?”
五叔顧不上理會大伙,他只想走的步子大些,再大些,他想早點趕到無花嶺,把錢交到親家手里。一想到親家前天打來的那個電話,五叔心里就像有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親家在電話里急得都快要哭了,連話都說不囫圇:“五哥!我的親五哥!我老伴這次得的是要命的大病,不看僧面看佛面,誰讓咱是親家呢,是不?看在孩子們的分上,你得上上心把錢給我湊齊了,老伴的病不等人呢……”
當時電話那頭的親家看不見五叔臉上的表情,但五叔的臉還是一下子成了紅綢子。當時,說是一年之內積攢一萬塊錢送過去的。這都眼瞅著一年零三個月了。五叔平時最看重的是做人要講個實誠,最討厭滿嘴跑火車說話不算數的人。五叔沒等親家把話說完,就說:“后天早上我一定把錢送過去!你在孩子的家門口等我!”
太陽有三竹竿子高了。
五叔讓小兒子鬧得連早飯也沒顧上吃。肚子里咕嚕咕嚕鑼鼓齊鳴鬧動靜。五叔拍了一下肚皮,自言自語地說:“老伙計,先別造反,一會兒就到孩子們的家了。等我把錢交到親家手上,咱就去鎮上吃大餐去!”
“五哥!老五哥!”
遠遠地,親家正在路邊的樹林子里大聲喊五叔。
五叔抬頭看,天,到了!
到孩子的家了!
眼下,親家正站在孩子的家門口!
這一年里,孩子的家多虧親家常去收拾。去年,大兒子還沒談上對象,小兒子就吵吵著要成親。家里一下子上哪兒弄那么多的錢呢?大兒子說:“為了弟弟,我還是到外地打工吧,這樣多掙一分是一分?!碑敃r,五叔真有些舍不得讓大兒子出去。五叔后來聽村子里一塊和大兒子去打工的人說:“你家老大為了掙錢幫弟弟娶媳婦,都不要命了,累得在工地上吐過好幾次血……”
五叔快步向親家走去!
五叔的手一直在不停地向親家揮一下,又揮一下。
忽然,五叔的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上!
五叔有糖尿病,今天走得太匆忙,忘了吃藥了。
五叔的嘴一直在微微地翕動,五叔想告訴親家:“我不是個不守信用的人。這一萬塊錢的彩禮早就該送來了,真的是對不??!”
五叔還想對大兒子說:“孩子,爹對不住你了!爹早就該來看你了!爹這一萬塊錢的彩禮錢攢得太慢,就一直沒臉來看你……”
五叔嘴里的這些話像是雨天剛飛出嘴唇的一只只蝴蝶,沒等兒子到跟前,就被雨水澆折了翅膀。
五叔想站起身來,想過去看看兒子。
兒子是去年外出打工時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摔死的。
當時,五叔覺得愧對大兒子,就托人說下了這門陰親。當時女家不太同意,是五叔答應拿一萬塊錢的彩禮當定金,才同意合墳的。
現在,五叔倒在了地上!
五叔再也沒能睜開眼!
五叔再也看不到那座被親家剛剛除過雜草培過土的新墳了。
(原載《小說月刊》2015年第12期 河南李雪霞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