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

高村光太郎

臉，不會說謊。臉是最誠實的公告欄。我們每天往來奔波，都需要扛著這張臉，想有所隱瞞，并不容易。掩蓋，只會欲蓋彌彰；粉飾，只能顯示出你粉飾的高明。把所有的偽裝都一一摘掉，最本色的，也是最美麗的。臉微妙地傳達了你的內心，包括性情、人格、生活、精神境界的高低、情理智慧的晦明，這一切，在你的臉上，毫無遮攔。

有這樣的傳說：閻王殿前，懸掛著一面明鏡，這面明鏡能清楚地照出人心的善惡美丑。不過，何必勞煩這面寶鏡呢？人世間一張張的臉，不就像一面面鏡子，清楚明白地把每個人的所思所想都真實地映照了出來嗎？乍一看好似很簡單的道理，若你稍加琢磨，則不得不感嘆這其中的奧妙。一個人，看似飄然有仙風道骨，實則內心庸俗，終究會有張看似飄然有仙人風貌，實則庸俗的臉；一個人，自私自利、貪得無厭，卻又頗知人間冷暖而感懷天下，終究會有張貪得無厭又知冷知熱、感懷天下的臉；一個人，為人熱忱正直，感情卻不外露，終究會有張正直又略顯內斂的臉。高貴終歸高貴，猥瑣只能猥瑣，不容置疑。

所以可以想象，無論是釋迦牟尼，還是耶穌基督，他們的臉是何等美麗！美麗的臉，不簡單等同于美麗的五官。誠然，容顏精致美麗，也會讓人賞心悅目，但是這種美麗，究竟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還是五官恰當地組合造成的，這一切會在你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熙熙攘攘的大千世界，既有毫無美感可言近于丑陋的臉，也有像神明那樣謙卑又悲憫天下的臉，一萬個人，就有一萬張不同的臉。

說到底，臉，還是“思無邪”最難得。如果你試著畫一張自畫像，或許會領略這其中的奧妙。細細想來，臉，真是令人恐懼戰栗，好像我們站在造物主面前，必須毫不做作、不加掩飾，才會獲得內心的坦然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