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輕起

暖紀年

1

七夕的晚上準高三開始補課，學校妄想用周測卷按捺住小情侶蠢蠢欲動的心。

今天大暴雨，沒關系，班主任在班群說了，就算下刀子，也要記得趕來學校喲孩子們。

我叫秦嶼安，左手邊是我最好的閨蜜林小白，右手邊是整天嘮嘮叨叨管紀律的班長山海。學校的殘暴行徑沒能阻止他們對七夕的期待，林小白換上新買的裙子準備課間去見男神，山海翻著印滿購物廣告的小冊子，推著我的胳膊肘問如果有喜歡的人送什么禮物好。

林小白眼尖興沖沖地湊上來幫忙參謀，在看到山海待選的幾個物品后徹底蔫了。

電視劇花千骨里的糖寶抱枕，十分鮮艷的綠色和黃色?？讨闀挠喼浦窈?，不是素凈的刻著字，而是糟心的堆滿奇葩的圖案?？梢杂喼茍D案的馬克杯保溫杯……

我們頭上頂滿了問號，口紅、面膜、零食、電影票、綠色植物……有這么多種女生會喜歡的禮物，為什么男生總是能完美的避開？

很久之后林小白偷偷和我咬耳朵說，如果以后的男朋友送她糖寶抱枕，她就掛在房間門口避邪。如果男朋友送印著她照片的杯子，她一定會在喝水的時候嗆到。如果收到竹簡，她就掛在男朋友宿舍墻上，讓他天天讀三遍來表彰真心。

可是山海又不是我們誰的男朋友，他是我們的同桌??！

我和林小白對視一眼，在爆笑成一團之前一秒變臉，勒住了心中的脫韁野馬，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說：“這個不錯，這個也還好啊，要是我肯定特別喜歡……”“特別”兩個字被我咬了重音，山海卻不明所以，滿懷欣喜的覺得自己的眼光得到了認可。

2

山海這個話癆湊上來，推推我的胳膊肘：“周三有球賽，我們班和隔壁班，去不去給我加油？”

“不去?！?/p>

“那周五的決賽呢？”

“不去?！?/p>

“周六放假呢？去不去游樂園？”

“我要做卷子……”

林小白挑眉，用奇怪的眼神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我，然后無奈的笑笑說：“真是搞不懂你啊?！?/p>

林小白繼續勵精圖治追男神。

然后他們成了最好的朋友。

林小白看著男神打球，一邊咬著餅干一邊嘆氣：“我是不是跑偏了?！?/p>

3

中考結束后我沒能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是我爸不知道打了多少個電話，拼命喝酒請客找關系塞錢來的。碰巧家里不算富裕，碰巧我還有一個學畫畫的姐姐。學藝術的人放蕩不羈愛自由，管教方式不同，于是從小到大我都是負責懂事的那個。

可是從小懂事的那個，常常不如從小淘氣的熊孩子過的開心。

就像此刻，我吃完飯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試探的問我媽：“星期六我想和同學出去玩?！?/p>

我媽訝異了一下，習慣性絮絮叨叨起來：“就還剩一百多天了，高考完之后想怎么玩都可以……”從我爸的辛苦講到我姐的學費，再說到哪個親戚的孩子考上了什么學?！?/p>

我沉默的收拾好書包穿上鞋子，終于還是忍不住在走時緊緊攥住了門邊。

“可是我真的很累啊?！?/p>

誰都很努力，誰都在顧全大局，誰都沒有錯，可是為什么到頭來，誰都覺得辛苦又委屈。

我沒去晚自習，直接給林小白發了條短信讓她幫忙請假，然后來到學校附近的體育場。

跑了不知道多少圈，我就著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來，用圍巾裹住臉，把汗水和眼淚一起吸干。

故事很平淡，山海不是故事里寫爛了的白衣少年，我也只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撲火的飛蛾。我有多討厭那個敏感、脆弱、小心翼翼的自己，山海有他的明朗坦率，我只會擔心追不上他的步伐?？傆幸惶焖麜碛懈鼘掗煹奶斓?，會遇見更多同樣明快優秀的人。想到這里，我寧愿縮回安逸溫暖的殼里。

一瓶水突然碰碰我的額頭，山海從我身后站出來。

“林小白說你肯定躲在這，又沒生病不來上晚自習肯定有問題?！?/p>

“我在這里看日落啊?！蔽乙槐菊浀暮f八道，胡亂拿毛巾揉干凈臉。

我一抬頭才發現天色早已昏黑了，星星零星掛著，山海順勢坐在我身邊，我聽見他低低的笑聲。

“那正好，我陪你一起看吧?！?/p>

“誒，你讀過這么多書，知不知道‘微風輕輕起下一句是什么？”山海也許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找話。

好樸素的詩啊……我疑惑的接話：“大浪滾滾來？”

“……算了還是不說了?！鄙胶Ｒ荒槼园T，他飛快的看我一眼，小心的問：“因為模擬考在難過？”

我抿著嘴沒說話，不然怎么的，理直氣壯的回一句“因為你”？

“其實我覺得，題海戰術太多了反而不好，你有時候太迷茫了，做題的時候偶爾還會晃神。不如你試試多放松放松，做題的時候只做題，開心的時候只開心?！?/p>

我怔了怔，豁然開朗。

山海拍了一把我的后腦勺，笑說：“所以，星期六還是陪我去游樂園吧?！?/p>

4

昨晚答應了山海去游樂園，本以為已經收拾好心情，特地算著放學時間回了家。誰知道班主任特地打了電話關照我媽，讓“發熱”的我好好休息，平常也要加強營養……

一打開門我媽就坐在沙發上等著我，感覺就像在接受審判的我又難受又驚怒，最終還是吵了一架收場。

第二天走進教室，我頂著微微紅腫的眼睛，站在門口的班主任沒好意思追究我責任，很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把眼神放向到遠方。

我看見林小白捧著一個信封發呆，為了轉移糟糕的心情，我假裝八卦的坐下來作勢要搶，信封卻被她緊緊的護住。

我調戲她：“可以啊小白，不會是情書吧？”

“是啊，”她點點頭，躲開撲過來的我，“不過是男神讓我交給我們班文藝委員的?！?/p>

看著林小白沮喪的樣子，我只能一半難受一半開著玩笑安慰她說：“現在這種情況，我們是不是應該假裝弄丟，或者拆開來看看？總比什么也沒做好啊?！?

她舉著信封對著陽光看了好一會兒，笑了笑：“瞎說什么啊，當然是要好好的交給文藝委員了?！?/p>

我轉頭無奈的看向山海，他飛快垂下眼簾，專心做起面前的歷史選擇題，一副深深沉醉其中的樣子，卻很久都沒有落下筆。

那天之后，林小白再也沒有拉著我去看她男神打球了，連名字都沒有再主動提起過，她抱著厚厚的試卷乖乖找班主任補起了數學。

5

“秦嶼安！你是不是有??！”

我一回到家，就看見手機里林小白瘋狂的轟炸。

“你明明說好周六下午陪山海去游樂園的，事到臨頭你刪了他算怎么回事！最討厭你們這種不守承諾的人了！”

嗯？我頭上頂滿了問號，我做什么了？

我一邊覺得奇怪，一邊隱隱覺得，這句話好像不僅僅是在對我說的。

”你要是敢不去我就殺到你家，把你押過去，你試試看我敢不敢！“

我終于想起，昨晚因為考砸了又謊稱病假翹課，我和我媽大吵了一架。我反鎖了門，偷偷把藏在書柜里的幾罐啤酒喝了，半夜醒來還是一肚子郁悶，頭又重又暈。然后迷迷糊糊的醒來，直接干脆的拿起手機刪了山海的微博，微信，QQ。

完……蛋……了……

深夜總是容易作出倉促的決定，我又怎樣才能和山海解釋，我只是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一步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訕訕的問。

“山海來問我了，三言兩語說不清，你自己看吧?！?/p>

我和林小白有彼此的QQ微信微博密碼，我打開她的微信，點開山海的對話框。

“我好像又搞砸了，你同桌把我刪了?！?/p>

“如果是你，會不會也覺得我很煩？”

“我是問一句好呢，還是當作什么都沒發生比較不尷尬呢？”

林小白的回答沒有像平常一樣嘻嘻哈哈插科打諢：

“如果不喜歡的人纏著我，我也會覺得煩，可是煩起來的時候就會突然想到，男神面對煩人的我是不是一樣的態度呢？喜歡和不喜歡，明明都沒有做錯什么。如果喜歡就告訴她吧，如果她說覺得你煩，就干干脆脆放棄吧?！?/p>

“不過你放心，下午我一定會讓秦嶼安去的?！?/p>

我正在發愣，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我看到班長的申請加為好友的通知。

“你是不是又抽風了，現在把班長大人加回來，我還可以考慮原諒你哦！”

這樣有點小心翼翼的口氣，我想到他主動加回來，還要斟酌字眼的樣子。

我現在不僅覺得很尷尬，還很想哭。

最終還是去了游樂園，沒想到山海嘻嘻哈哈的，硬是把我摁上了過山車、大鐵錘……幾乎把危險刺激的都玩了個遍。他坐在我旁邊看著我閉眼尖叫扭曲打抖，笑得十分猖狂。

他明明知道我恐高肯定是故意的??！

6

“那我走了?！蔽艺驹诼房趽]揮手，往通向家門的小巷走去。

“秦嶼安，我們擁抱一下吧?！鄙胶５穆曇艉芷届o，聽不出什么情緒。

我背對著他，聽著這奇怪的請求，揉了揉微微發燙的臉，有種情緒在初夏暖烘烘的風中不斷發酵。

“我以后，不會再煩你了?！?/p>

所以，因為你覺得這是最后一次了，才拉著我趕著時間，幾乎玩遍所有項目？

我愕然，慢慢轉過身來，看見山海在路燈下，在初夏溫柔的風里對著我笑，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

由于心虛，我下意識往周圍一瞥，不看還好，一眼便看見我媽在斜邊不遠處水果攤旁，馬上就要買完水果回家。

積攢的勇氣一哄而散，我立馬就慫了，根本不敢想我媽看見的后果，邊揮著手邊溜得飛快：“班長再見！遇見你真巧，常來玩??！”

我媽端著一瓶熱牛奶進了我房間，我有點心虛她到底有沒有看見山海。

結果我媽突然笑了，有點責怪的問我一句：“怎么不請同學上來坐坐吃點東西？”

我懵了半天。

“以后要是覺得累了，就多和同學出去玩玩吧?！彼畔屡Ｄ?，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房間。

7

我媽一離開，我就迅速翻開手機。

我還有好多話，很想、很想告訴你。

林小白的微信還沒退出來，山海的消息先跳了出來。

山海：“都結束了啊?！案粋€苦笑的表情。

“你說秦嶼安是不是也喜歡你男神??？”

怎么可能！我嚇得差點摔了手機，他是從哪里看出來的??？

“你看她以前天天放學都和你一起去看男神打球?！?/p>

我這不是為了陪林小白么，我明明什么都沒看天天帶著單詞本去的??！

“你看我們有時候同路回家的時候，她也經常和我說你男神??！”

我還不是為了沒話找話和你聊天！游戲和籃球我又不懂，難道你想讓我和你聊數學題？我被他的理解能力氣得不行，立馬退出消息，撥通了林小白的電話倒苦水。

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某天傍晚的操場。我問林小白：“你知不知道微風輕輕起的下一句是什么？”

“我好喜歡你啊，這套路我以前追男神的時候用過，不過沒什么用……”林小白懶洋洋的回答著，看向貼在書桌上的照片，以及厚重的資料、填滿的計劃書，有一刻的晃神。

掛掉電話，手機還在不斷的振動著，山海有幾十條消息一條條竄出來，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這么多話要傾訴。山海的失落和林小白的話語不斷在我腦海中閃過，我感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仿佛充滿了整個房間，最終擲地有聲般的化為幾個字：

“秦嶼安喜歡你，真的！”

沒有猶豫，只有決然。此時不說，又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高考后的KTV，返校時偶然的遇見，還是十年后同學聚會？讓時間的流沙把本就模糊不清的故事都抹平，遙遙舉杯相敬，百轉愁腸入酒。換一句，天氣真好，或者，雪好大？

所有的缺乏勇氣，都抵不上想珍惜你的心情。

我借著林小白的立場說： “秦嶼安說，有一次班上有個動漫社團的女孩子，參加活動來不及換衣服，直接穿戴著動漫角色的衣服在上課，非常顯眼，很多人都暗搓搓討論著妹子的顏值不夠好看啊，想出風頭之類的。只有你說了一句，覺得堅持喜歡的東西的姑娘都很可愛，所有的少年人，都又可愛又充滿元氣活力?！?/p>

那時候我就覺得，真是個溫柔的人啊。

永遠笑意滿滿，穩妥善良。

我看著屏幕里山海的窗口反反復復的顯示著“正在輸入”，我把手機半壓在數學書下，耐心的等著。

最后，山海也只有一個“嗯”字。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打下了一大段話，然后一個字一個字的刪掉。

“那再見了?！?/p>

“等等！等一下！”

“嗯？”

“高考加油?！?/p>

“你也是?！?/p>

8

高考結束了，林小白和男神在一起了，男神表的白。

男神的情書竟然是寫給林小白的，信封沒有封口，也不知道是男神太過羞赧，還是習慣了林小白表面上的沒心沒肺，居然用這樣的餿主意表白。

也許就和送禮物一樣，大多數男生覺得的驚喜，其實只是他們自己覺得而已。

……真是讓人深覺嘆息呢。

本以為林小白大大咧咧的性格會直接拿出來看一看，再加上信紙上明明白白寫著給林小白，就算給了文藝委員也是拿得回來的。結果不知怎么，陰差陽錯，文藝委員拿著信看了好半天，信封再也沒有回到林小白手中。

林小白也再沒主動找過男神，每次他看見她，她都是在纏著班主任問問題。

林小白的內心無數話語呼嘯而過：“情書是寫給我的但是我都還沒看過，我親手拿給了文藝委員天啊好丟臉，文藝委員到底看到了什么是不是情書都傳閱過了……天啊男神沒有寫什么肉麻的話吧好丟臉可是我還是好想知道……”

高考完山海發消息說他請客，帶我出去吃頓好的。

我在家吹著空調抱著大半個西瓜，覺得心中好像有煙花咻地上升，炸裂成大朵大朵綻放，還是連環的那種。

我說好的好的你在哪里呢。

他說：“你下來吧，我就在你家樓下，現在，立刻，馬上?！?/p>

沒有一點點防備的我噌地爬起來，翻箱倒柜的找出最喜歡的裙子，梳好頭發撥弄好劉海，急匆匆的下樓。

我跟在山海身后，隔著一小段距離，沒好意思走上前。我想象過很多次這個時刻，這樣清爽干凈的夏天，我穿著喜歡的裙子，他穿著白襯衫寬松休閑的褲子，西瓜很甜，冰淇淋很涼，到處都是風扇呼啦呼啦的吹著，太陽炙熱又明亮，照在葉子上青嫩的綠色，再灑落一地的斑駁。

“從游樂園回來，和我聊天的是你吧？”山海停了兩步，等我走到面前，他雙手負在背后，悠閑的開口。

“你……你怎么知道的！林小白說的？”

“我猜的，你們聊天的口氣一點也不一樣，我回一句林小白能刷十句出來，更何況……”

“更何況……？”

“林小白聊天的時候會瘋狂的甩表情包?！?/p>

“……所以你都知道是故意騙我先表白的嗎！”

“啊……那個時候誰知道你喜歡我??？雖然我聽著是很開心啦……”

羞、憤、欲、死，我、好、尷、尬。

我在路上還在想山海是帶我去電影院，奶茶店還是游樂園。

結果山海帶著我去了餛飩店，對，就是我們高三每天早上吃的，學校附近的餛飩店。

他還特自然的把背著的書包放到了桌子上，一瞬間我覺得噩夢潮水般涌來，仿佛一覺醒來重回高三。然后，他拉開拉鏈，在書包里掏啊掏。

他拿出了一個糖寶的毛絨玩具，刻著煽情話的竹簡，巨丑的刻著我照片的馬克杯保溫杯……

他說：“我也不知道你會喜歡哪個，所以都買回來了?！?/p>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