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遂濤
羞 恥
◆ 張遂濤
有人敲門。所有人都停住了筷頭,燕子站起身:我去開。打開門,門口站著兩個人,前面那個穿一身警服。燕子愣了愣。
什么事?燕子問。
警察把頭往里探了探,看到一桌人正聚在燈光下吃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舉著筷子愕然地往這邊看。
我找他。警察說。
燕子把門開大了一點,讓他進去,臉上狐疑之色更濃,嘴里喊了一聲:爸,有人找。
燕子他爸已經站起,猶豫著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什么事?他的聲音略微有點顫抖。
你出來一下。警察沖他招了招手。
燕子他爸老老實實地走過去。桌邊的人都站了起來。燕子她媽抱著外孫女,轉身問女婿:怎么回事?女婿搖了搖頭。
在門外,警察低聲問燕子她爸:你今天是不是去了樓下的幸福超市?
燕子她爸遲疑著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從貨架上拿一個手機?
燕子爸的臉立刻漲紅了,沒有,他急急地否認。
警察詫異地看了看他,還沒張口,身后那個年輕的女孩子急著跳了出來:就是他拿的,監控里看得清清楚楚……
燕子爸看清她是超市那個收銀員,臉漲得更紅。
我以為是別的顧客拉下的……終于他低聲承認。
是我放在那里的……收銀員急急接口說。
警察攔住了她,語氣和緩地對燕子爸說:不管是不是別人拉下的,都不應該拿……
我是一時糊涂……燕子爸說不出話來,喉結抖動著。
手機現在在哪兒?警察問。
燕子爸轉身,看到一家人都圍在門口,連小外孫女也不哭不鬧,圓睜著眼睛看他。他的臉更加臊紅,低著頭擠過去,大家自覺讓了一條路,沒人說話??粗M去又出來,手里拿著一個樣子新潮但牌子不亮的手機。他把手機遞給警察,警察看看,又遞給收銀員。收銀員像檢查是否破損一樣認真檢查了一番,點了點頭,收進口袋。
警察沒再多說什么,轉身和收銀員走了。燕子爸愣愣地看著他們離開,呆了半晌,回過頭,幾個人還站在門口看著他。面面相覷。
燕子打破了僵局,走過來摟住他的肩膀,說:沒事,沒事,誰知道會是她放在那里的?燕子媽白了他一眼:就跟你說了,不要拿。燕子老公沒說話,轉身進去了。一家人重新坐在餐桌前,可是剛才的輕松和笑語已一去不返。燕子爸僵坐著發呆。燕子一直勸他,給他搛菜,可是他動了動筷子,又放下了,嘴里吐出一句:羞恥。起身進屋了。
大家都看燕子媽,燕子媽站起,推門進去看看,又出來,輕聲說:別管他,發呆呢。
幾個人沒滋沒味把飯吃完,收拾了。燕子媽又進房間,看到燕子爸正在整理行李,驚了一跳:你干什么?
燕子爸不抬頭:回去。
回去哪里?燕子媽明知故問。
燕子爸不回答,最后說:沒臉再在這里呆了。
燕子媽說:那外孫女誰帶?
燕子爸:你留下,我回去。
燕子媽:你回去誰給你做飯?
燕子爸:你不用管。
燕子媽開始奪燕子爸手里的東西,奪到后來,燕子爸哇地大哭,用手扇自己的嘴巴:你怎么這么手賤?一輩子的英名都毀了。燕子在屋外聽到,驚得闖進來看,看了也無語。
好不容易勸住,把行李又放回。晚上睡覺時,燕子媽看到燕子爸縮在床的一角,身子都快掉地上了。她嘆口氣,沒說話。半夜床咯吱咯吱直響,看到的是燕子爸在翻身。朦朧中聽到門吱呀響了幾次,是燕子爸在起夜。最后終于熟睡了過去,醒來天已微亮,看看床頭,卻是空的。積了一泡尿,起床去廁所,本以為燕子爸在里面,看了,廁所門卻開著,里面空空蕩蕩。心里不由哎呦了一聲。尿完,去陽臺,也沒人?;胤块g去看昨晚燕子爸取下的行李包,已經不見了。燕子媽心里突然一陣絞痛,急忙叫醒女兒女婿。女兒女婿一看也慌了,女婿開了車帶他們去找。
去了火車站,沒找到,又去了汽車站,也沒找到。只好打電話報警,來處警的恰是昨天來的那個警察。警察聽完,愣了愣,說,我幫你們查查。查的結果是燕子爸既沒買火車票也沒買汽車票。那他去哪兒了呢?
找了一整天,終于找到了,就在火車站旁的一個角落里,燕子爸乞丐一樣偎在那里,包裹扔在身旁,眼神發直。好不容易說服他回家,眼神仍直直的。問他怎么回事?不說。燕子媽哭了,說到老了,你給我來這么一出,是要嚇死我呀!還以為你回老家了呢……
沒臉回去。燕子爸突然說。
燕子媽罵他,還掛著那件事呢。人家民警說了,念在那個手機值不了幾個錢,你又是一時糊涂,又退還給了人家,人家不追究了。
不是,燕子爸突然號啕大哭起來,指著心口說,是這里過不去??!
發稿編輯/冉利敏
插 圖/魯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