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早已懂得

孫 靜

其實，你早已懂得

孫 靜

孫靜

從事通信行業工作。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理事，東北小小說沙龍理事，有小文散見于紙媒。

人至中年，常常叩問起婚姻來。

你當然知道，我所說的只是一個命題而已，與我的生活無關。

坐擁五千年歷史文化的中國人，從我們出生那一天開始，就知道愛。隨著成長，愛就無所不在了。乃至讀過經史子集，讀過儒釋老莊，我們始終被愛包圍著。

可是，細數這些愛，是一種淡然的熟悉，就像淡然熟悉那窗外望得見的遠山含黛。而真正讓我們刻骨銘心的仍是異性之戀。

那一年的黃昏，秋天的風裹著樹上的葉子嗚啦啦地號叫。我去家附近的商場，路過一所實驗高中。暮色里，有對少男少女相偎相依。男孩雙臂緊摟著女孩，仰著頭，微瞇著眼，一臉癡情的樣子，望著頭頂那彎淺月，說，愿我們以后像街上的成人一樣生活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女孩把頭從男孩懷里抽出，說，好！不應該只是我們，應該說我們同學每個人，都快樂地生活在陽光燦爛的日子里。風吹打著女孩的長發，背后那個沉重的書包把女孩瘦瘦的肩膀壓得有點趔趄。我很茫然，不知道這條拋物線會在哪里落腳。骨感的現實，讓這場青澀的戀情像是安插在情感長河里的過客，一場燙手的高考，它們就了無蹤跡了。

那一年的清晨，我去參加一位朋友的婚禮?；槎Y上有望不見尾的車隊，震耳欲聾的樂隊，數以百計的白鴿，五顏六色的彩球以及老天爺眷顧的朵朵祥云，其奢華足以表達兩家對這份婚姻綿厚美好的祈福?！罢垎栃吕桑耗闶欠裨敢馊⒀矍斑@位美麗的姑娘作為你的新婚妻子，不論今后她是青春靚麗還是容顏老去，健康還是疾病，你都會愛她，呵護她，照顧她，和她共同度過未來的人生，請問你愿意嗎？”“請問新娘：你是否愿意嫁給眼前這位帥氣的男士，讓他成為你的新婚丈夫，無論今后他是成功失敗，健康還是疾病，你都會愛他，呵護他，照顧他，和他共同度過未來的人生，請問你愿意嗎？”可是誰知道呢，紅燭映襯下的喜字承載著歡歌笑語，何嘗不曾碾碎了一些人夢寐以求的心愿。

或許因為我是女人，所以偏愛女性的視角。都說，現代的女性算是有福，不再像舊社會于縫隙里茍且生存，過去曾經大門不讓出二門不可進，如今可以花枝招展任性地行走在藍天下。左手牽著朝陽，右手挽著黃昏。經濟的獨立更支撐了靈魂的游蕩。

然而，一些明星八卦新聞一波未平，另波又起，何況尋常百姓乎？誰誰老婆能干，可是誰誰還是出軌了；誰誰老婆忠貞，可是誰誰還是出軌了；誰誰老婆賢惠，誰誰還是出軌了。這些花邊消息不啻是一個索引，它在讓我眺望婚姻的同時，也讓我對婚姻惑然?；橐?，其實布滿了我們無法探看的黑洞。

我知道，黑洞并不是空白。

走在城市的街心，我?？匆娨恍┢婆f的老樓拆遷，東倒西歪一副斷壁殘垣的樣子。風雨飄零，有的窗框吊兒郎當命垂一線，有的鋼筋肆無忌憚橫沖直撞，曾經春節里的舊紅依然牢靠地粘在門楣上，一張大大的翠綠色的網仿佛一塊遮羞布，隱隱約約地擋住了真實丑陋的一切。這片廢墟總是令我荒誕地遐想，古老的繁華居民區，那一行行腳窩兒里盛過多少喜悅和淚水，以及家庭男女的吵吵鬧鬧，也許檐下駝了背的老柳樹默默目睹了一次次恩愛與別離，一場場爭執與和諧，一回回溫暖與感動。它淡然著！難道這就是世人難以說得清的糊里湖涂的愛？

許多圍城里的人說，好的婚姻是聾丈夫與瞎女人的絕配，可世間之人又有多少能做到呢？婚姻走過了二十來個年頭，多少人在生活精致起來后，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卻再也帶不回來最初的心。女人邁進婚姻的門檻，常常柴米油鹽嘮叨起來，洗衣做飯，輔導孩子，照顧一大一小，儼然變身了萬能老媽。男人常常因所謂的事業，推杯換盞，喝得昏天暗地，不醉不歸。天長日久，兩個人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他們在這個家里，也只是一個妻子或丈夫的身份，與婚姻相聯，卻原來與愛無關。

他或她在這里，就是為了一個婚姻的結局，為了一個角色的完成。

中國式的婚姻是古典的。傳統教育讓人們嫁夫隨夫，夫唱妻隨，相夫教子。古典的婚姻，決定了一生都將聽從命運的安排，決定了老老實實地在婚姻這所房子里等待為人一生的日子。如果選擇了離婚，男的大多被罵為當代陳世美，女的大多被笑諷為現實潘金蓮。所以，忍耐保護了全家人的面子工程。

中國式的婚姻是現代的。時常成雙成對出入晚宴，穿著筆挺的西裝，漂亮的晚禮服，宴席上輕輕耳語。女人坐在富貴的堂前彈著鋼琴的黑白鍵子，讀幾本書，呷一口咖啡，寫幾行泉水般流淌的詩句。男人開著標志成功人士的豪車，打幾桿漂亮的高爾夫?？上?，睡在同一張床上，是否有著相同的家庭夢？當然，除了孩子。

中國式的婚姻是虛榮的。虛榮是男人和女人頭上看不見摸不著的光環。舉家過日子，擔心父母的想法，考慮孩子的學習成長，顧及親朋同事的眼神兒，所謂的婚姻更像一項迫不得已的義務。于是，在吵吵鬧鬧中退一步,雙方選擇了忍，一忍再忍。

一忍再忍是和諧家庭的法寶。會不會有一天，我們的婚姻嘗試有了有效期，合則續，不合則散。

人至中年，婚姻審美疲勞到了極限期。也許這段難挨的時光里除了吵架就是沉默。無論破口大喊還是死水沉默，我相信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兒。中年人的婚姻猶如正午當陽。天上掛著的紅彤彤驕陽是個坎。炙熱。高溫。這時候的婚姻不像年輕時的七年之癢，癢了吵兩句就過去了，因為年輕，心中還有期盼著的明天與未來。年輕的婚姻好比初升的太陽，朝氣十足，不用擔心什么，多大的霧氣也會被不可阻擋的霞光驅散。也許四十多歲的婚姻就是個坎，他們還感觸不到暮年風雨同舟的甘甜，擁有不了惺惺相惜的心態，體會不到夕陽下山逼近的緊迫。經歷了，才會懂得。他們在這段中年期里，內心苦苦地掙扎，煩燥，焦慮，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甚至，他們心知肚明，就這么對付著過吧，換一個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如此。如何挨過這日子，可能因人而異了。有的兩人繼續吵，直到白頭吵不動了，就是我們常聽說的過了一輩子吵了一輩子那種。還有的就是各玩各的，互不相干，各走各的門，同在屋檐下只是演戲給父母看給子女給世人看。然，借此衍生了出軌。而在我們這個重視家庭倫理的國家里，縱然理由千萬，卻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出軌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必受譴責。男人征服了世界也就征服了女人，女人得到了男人也就得到了世界。其實在這場行為中，女人或男人的淚水都流進了當下中國這場婚姻中。其中酸甜苦辣，個中滋味自己知曉。

如今的女人獨撐一片天空，下得了廚房，上得了廳堂，為什么還需要男人的呵護？也許怯步皆因為心中的安全感。當今快節奏社會里，女人的安全無非就是網紅語錄，天冷時男人披上的一件大衣，雨天時男人撐起的一把大傘，過馬路時男人握著的一雙大手。男人則需要女人一雙溫柔安撫的眼神，一碗冒著熱氣的湯面，一個可以傾訴受盡外面世界委屈的懷抱。

前段日子，單位裝修，一對四十多歲的夫妻負責刮墻面。聽他們的口音更像江浙一帶。在我不經意的一瞥中，總能聽到他們柔風細語般地嘮家常。女人說，老大的衣服今兒該拿回來洗了，男人說，你做飯，我洗吧。女人又說，晚上燉架豆王吧，你愿意吃，秋天到了沒幾天吃頭兒了。男人說，你喜歡我炒的豆腐，晚上路過依云小院我去買。他們的聲音是那樣微小，平靜，安詳，也許，刺鼻的乳膠漆味道在這個充滿愛的家面前都煙消云散了。這份，平凡與踏實，真實與質樸，足足浸潤、柔軟、溫暖了我的心。好的婚姻就像這份簡單直白的對話，而那熱氣騰騰的廚房是他們幸福的最好的佐證。

回眸一生，審視我們自己的婚姻，思考，爭扎，焦慮，妥協，痛苦，五味其間。凝望，行走在現代文明里，我們的婚姻仍然古典，仍然虛榮，似一支咚咚嗆嗆的交響曲，有東北的粗放，有江南的婉約，無數人爭先恐后地走在去往婚姻的路上，通向它的驛道從來就不是空白，那是怎樣一種生動？

其實，你早已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