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紅梅

王生文

那個周末的下午，我被同學陳佩拉著一塊去逛服裝店。沒想到一走進服裝店，我就認出了李阿姨。盡管細密的皺紋蓋住了當年的紅潤，但李阿姨的大致輪廓并沒有多大改變；而我就不同了，黃毛丫頭十八變，已經完全不是兒時的模樣。

一聲“李阿姨”快要蹦出喉嚨時，我忽然憶起媽媽曾經不止一次對我說起的話，很快閉上嘴，移開目光，和陳佩向掛衣架走去。

李阿姨是媽媽的閨蜜。我小的時候，她們來往很密切，李阿姨也不止一次來我家，像做客，更像是串門，每次來都少不了給我帶好吃的，一聲聲“格兒”叫得比媽都要甜。后來，李阿姨就不來了，聽媽媽說李阿姨和她丈夫在縣城開了一家服裝店。一晃幾年過去了，在我快要忘卻李阿姨時，一天，媽媽接到一個電話，才“喂”了一聲，就呆立在那里，放下電話時竟失聲哭了起來，原來李阿姨的丈夫在進貨途中遭遇車禍死去了……三天后，媽媽才從縣城回來，一雙紅腫的眼睛讓我和爸爸想象得到，她這幾天悲痛的程度。媽媽的情緒好一陣才平靜下來，但只要一提到李阿姨就不免嘆息說，這孤兒寡母的，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有時，我忍不住勸慰媽媽，她就很嚴肅地叮囑我：“格兒，今后有機會一定要幫幫你李阿姨啊?！睘榱俗寢寢岄_心，我把一個看似遙不可及的承諾，莊嚴地給了媽媽……

“你這同學真有眼光，這學生裙前天才到的貨，二十幾件，賣得就剩下這一件了?！崩畎⒁陶驹谖覀兩砗?，笑著對陳佩說。

要是換成往日，這話我肯定半句也不會信，但誰叫她是李阿姨呢。我隨即攛掇陳佩：“這裙子不錯，款式和顏色還真有點民國風味，沒準一穿上身，你就成林徽因了！”那陣子，語文老師推介我們看電視劇《人間四月天》，林徽因簡直成了我們這些女生心中的女神。陳佩還真動心了，便問李阿姨多少錢，李阿姨想了想說：“看你們是學生，我也就不賺你們的錢了，加一點路費，給五十吧?！标惻宀粸樗鶆?，冷靜地還價說：“三十，多一分我也不要?！蔽乙宦牸绷?，對陳佩說：“五十就五十，林徽因可不會像你這么砍價的，再說人家阿姨做點生意容易嗎？”陳佩沒想到我會幫李阿姨說話，瞪了我一眼，把衣服往我懷里一塞，嗔怪道：“你想當林徽因，你就買吧！”

就這樣，我花五十元買下了那件裙子?；貙W校后，我把買下那件裙子的真實緣由跟陳佩說了，她不僅原諒了我，而且又去李阿姨服裝店花五十元買回了一件同樣的裙子。李阿姨到底是商人，她賣出的衣服可能永遠都是最后一件。這事后來讓同學們知道了，她們在我的帶領下，去李阿姨服裝店每人買了一件。那個夏季，淡藍色學生裙簡直就成了我們五班的班服。

秋季到來的時候，我們五班的女生幾乎每人又去李阿姨的服裝店買了件鵝黃色的夾衣。那種屬于秋季的色彩，照亮了鄰班學生的眼睛，她們也紛紛買回了許多件。這期間，李阿姨對我十分熱情，還問我的姓名，我張冠李戴說我叫陳佩。李阿姨記住了這名字，有一次，把我拉到一邊對我說：“佩兒，你真好，阿姨給你包了個紅包……”我自然不肯要，李阿姨壓低聲音又說：“你這么熱心幫阿姨賺錢，阿姨不謝謝你，能安心嗎？”我無奈，只好收下紅包，和同學們一起走出店子時，順手把紅包放到了李阿姨的收銀臺上。李阿姨沒有再追上來，走出十多步遠，我聽到她說了句半截子話：“這孩子……”

初冬的一天，學校放月假，我剛踏進家門，就聽見媽媽和一個人在房間里說說笑笑，再一聽，聽出來了，是李阿姨。我正不知是進是退，媽媽在里面喊我：“格兒，快進來，李阿姨為了看你，都耽誤了一天的生意?！?/p>

我走進房間的時候，李阿姨驚訝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我媽：“格兒？你不是佩兒嗎？

媽媽也一下糊涂了。

聽我解釋后，媽媽欣慰地笑了，李阿姨一把抱住我，激動得不知所措，喃喃道：“原來佩兒就是格兒……”

冬至節那天，李阿姨給我們五班女生每人送了一條紅色的絨毛圍巾。有同學上網一查，那圍巾是純毛的，而且價值不菲。在同學們眼里，商人身份的李阿姨一下成了一位善良的母親。剛好那天下大雪，我們圍著李阿姨送來的紅圍巾，興致勃勃地在花壇前賞梅。我們觀雪賞梅，其他班的學生觀賞著我們，他們嘖嘖稱贊，五班的女生簡直就是一朵朵雪中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