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B4

錢淳予

他盯著灰白的墻面，眼珠子像死魚目般一動不動。他的思緒已經游離在視線之外了，一會兒他看見自己身處四面禁錮的墻體中，一會兒又看見自己被簇擁著走出家門，被人群推著搡著，叫著罵著。是在做夢吧，他有些恍惚了。

墻體的邊緣在他視線里融化了，露出依然灰撲撲的天空。他還是坐著，木然地面對著一堵墻，不過這是他熟悉的地方，是在他家里。周圍漸漸嘈雜起來了，他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和喧嚷的談話聲在朝他逼近。他想逃離這一切，卻又動彈不得。一群人涌進來了，像是沒有看見他，他們怎么這么囂張？竟敢闖入他家！他們知不知道得罪了他，可是要自毀前程的！那些人根本不理他，他連斥責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退無可退。

那些人黑色的警服上，銀白的警徽亮得刺眼。一箱一箱的東西被拖了出來，他們翻箱倒柜地像要把他家翻個底朝天！他們的說話聲在他耳邊嗡嗡作響，什么“貪污受賄”“作風腐敗”……真不知道他們在講些什么！他卻又有點莫名的心虛，好像這些字眼在他心里軋過，在他臉上掄過似的，滾燙。那些人收拾完畢，終于注意到他了。他渾身軟綿綿的，腦袋里天暈地轉，就任由他們拖著走了。

接著，他就到了這兒。他們說他錯了，可他哪里有錯？那些搜出來的錢，是別人給的，他本來不要，可不要不成呀。不是人人都這么干嗎？

當初他為不收這錢，可栽過幾個跟頭。畢業后參加工作，他因為能力出挑晉升很快，沒多久就得到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有些事從他手里過，有些人就找上了門來。他心想，有些東西不能碰，就沒答應。拒絕得多了，那些人的態度就冷淡起來。之后幾年，他工作依舊出色，卻遲遲不見提拔。一天會后，老領導把他叫到辦公室里單獨談話。

老領導說了很多，他都記不清了，只記得老領導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啊，可別走上歧途，毀了自己的前程！”

他回去想了一晚上，覺得老領導是真為他好，況且，他的確也窮怕了。趁迷途未遠，他趕緊按照老領導指的明路走下去，效果果然出奇的好，不僅仕途一帆風順，還順便讓錢包鼓了起來。

事到如今，他們又說他錯了，可老領導明明是引他遠離了歧途，走上了光明大道??！難道老領導說的才是歧途，他們說的才是正道？

眼皮耷拉著，像要合上了，他卻突然驚醒，睜開眼又看見灰白的墻面，鐵窗像威嚴的逼視的眼，又像他心里無法拔去的刺。

這幾天他都渾渾噩噩的，經常做夢。夢得最多的，是老家的土墻房子。晚上又刮風又下雨的，寒氣就從墻上的裂縫滲進來，冷得他直打哆嗦。有時候一家人靠著那面土墻，湊合著喝一碗稀粥就算了事。那日子，苦呀！他想，他再也不要面對著那堵墻度過余生了。于是他發奮讀書，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對了，老師那時候還告訴他要認真做事、正直做人。他從小到大，就沒犯過幾次錯，一直都是老師表揚的對象，最后考出山區，成了山溝溝里飛出的金鳳凰！

現在想來，那時的驕傲卻是蕩然無存了。老師的話言猶在耳，老領導的規勸更是字字錐心。誰對誰錯呢？何謂正道，何謂歧途呢？

歧途走到最后，不過還是一堵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