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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你怎么也想不到》看路遙筆下的女性形象塑造

2017-03-15 16:49吳民裕
青春歲月 2017年2期
關鍵詞:女性意識路遙

吳民裕

【摘要】《你怎么也想不到》是路遙在《文學家》1984年第1期發表的一部中篇小說。它講述的是兩個相愛的大學畢業生——薛峰和鄭小芳在面臨愛情和事業兩難的情況下內心痛苦掙扎的過程。本文將從對鄭小芳的鄉土意識、自立自強的精神和形象塑造存在的不足這三方面的分析入手,在充分把握女性形象的基礎上探討作家在塑造這一形象相比以往的作品所體現的超越性以及局限性。

【關鍵詞】路遙;鄭小芳;薛峰;鄉土意識;女性意識;男權意識;性格扁平化

《你怎么也想不到》是路遙作品中少有的通過第一人稱的主人公視角進行敘述的中篇小說,相比他的另外兩部影響力較大的著作《人生》與《平凡的世界》,這部作品對讀者的吸引力似乎遠遠不夠,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它并未把男女主人公放在“城鄉交叉地帶”進行敘述,也沒有塑造真正意義上的“邊緣人物”。相反,作為路遙唯一一部描寫大學生面臨畢業何去何從的艱難抉擇的作品,薛峰與鄭小芳從進入大學以后對于選擇“城”還是“鄉”擁有了更多的自主權。鄭小芳這一人物形象有著強烈的鄉土意識和自立自強的精神,但仍然無法擺脫男權意識的束縛以及作者塑造人物的扁平化傾向,但這一形象畢竟是對以往書寫的鄉村女性形象的極大超越。

第一,與薛峰相比,鄭小芳具有強烈的鄉土意識,敢于與當時盛行的城鄉價值評判標準進行斗爭。

從鄭小芳的戀人薛峰和周圍的同學身上可以看到,在城市化的進程中,在城鄉文明相互碰撞、交融的過程中,能否留在城市已經成為包括大學生在內的大多數人的價值評判標準。

薛峰有自己的個人奮斗,但他沒有建構起真正意義上的個體價值系統,而把目光集中在單純的功利主義與個人價值能否實現的社會評判標準之上。除卻他違背了上大學之前立志做鄉村老師的初衷,他爭取要進入編輯部也是為了使個體價值能夠得到最大限度的實現,追求更高質量的現代化生活,憑借自己的職位得到城市和農村人們的雙重認可,這個出發點是合理的。但他終究缺乏一種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腳踏實地的務實精神,靠在自己的作品上同時署上岳志明的名字以得到岳志明母親的幫助,順利分配到《北方》編輯部。造成這種城鄉價值評判標準盛行的原因在于,在城市化過程中,薛峰所代表的農村知識青年已經認識到城市具有更大的成才空間:“你(指鄭小芳)的專業在大學能培養更多建設四化的人才。我留在文學刊物也就可以使自己的才華不致湮沒”若是留在沙漠的公社中學恐怕只能當一輩子的老師,個體的價值,包括文學上的才華很難得到城市的認可。農村封閉、狹隘的發展空間把眾多知識青年“推”往城市,而現代化的基礎設施與潛在的無數發展機遇也讓城市有了越來越大的拉力作用。

如果說《人生》中的黃亞萍是完全城市化了的知識女性形象,劉巧珍是帶有濃厚鄉土氣息的農村女孩形象,那么走出農村到城市求學的鄭小芳,則是二者的結合體。她生在農村,扎根于農村,長期受到農村傳統文化和道德觀念的熏陶。一方面,在大學畢業分配的背景下,個人的努力和學校領導的賞識使這個原是“黃土高原山溝里的一個鄉下姑娘”有了留校任教的機會,因而她并不需要在“城鄉交叉地帶”中掙扎,或者憑借層層關系在城市謀得一席之位。另一方面,她卻擺脫了當時主流的城鄉價值評判標準,立志成為改變農村面貌的知識青年,運用所學的水土專業知識在農村發光發熱——她的大學生身份和內在的鄉土意識促使她走出了身份定位和城鄉選擇的困惑。

鄭小芳所看重的是農村的環境能讓自己的人生價值得到實現,還有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奉獻精神,以及“前人栽樹”的傳統美德。這使得她能夠抵擋住現代文明的誘惑,皈依土地,即使要面臨農村貧瘠的文化生活和匱乏的物質生活條件也義無反顧:“我們有權獲得前人創造的幸福,但也有責任繼續為后代開拓……”薛峰選擇了城市而疏遠了“土地”,卻仍不能擺脫自己由于出身農村而害怕融入不到城市而產生的焦慮。事實上,他即使身在城市,緊跟城市的生活方式,心靈上也還沒徹底融入城市,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城市人。盡管他借助了各種途徑,比如通過與城市女孩賀敏的交往來彰顯自己的價值,通過看電影或者參加舞會來感受城市生活,但因為他的根是扎在農村的,如果說城市提供了施展才華的舞臺,那么鄉村的土壤則是他創作的真正源泉。

第二,在選擇理想上,鄭小芳表現出可貴的自立自強精神,這是作家對以往塑造的農村女性形象的一大超越。

鄭小芳具有強烈的自強精神和奮斗意識,她自始至終都堅持自己的理想:“……最重要的不是我們在什么地方生活,而是我們如何使自己的生活更有價值一些。這里貧困、荒涼,需要人來改革和建設,我就來了——就是這樣而已。我不愿意說留在城市工作就不好,我只是說,這里更需要年輕而有知識的一代人來工作。尤其是我的專業,在這里工作是理所當然的?!?/p>

在和薛峰的交往中,她同樣要面臨愛情和理想的兩難選擇。路遙對于陷于感情糾葛下的女性的人物設置幾乎都帶有這樣一個傾向:同時設置兩位女性:一個象征理想,一個象征現實;一個承載著愛情,一個承載著婚姻,比如《平凡的世界》中的田潤葉和賀秀蓮、田曉霞和惠英嫂,《人生》中的黃亞萍和劉巧珍,《你怎么也想不到》中的鄭小芳和賀敏。但在具體的人物塑造上是不同的,田潤葉和田曉霞象征的是理想和愛情,黃亞萍和賀敏象征的是理想和婚姻,而鄭小芳象征的是現實和愛情?!盀槭裁袋S亞萍在高加林眼中‘有一種非常神秘的魅力?為什么孫少平想象‘身處都市的田曉霞的生活一定是滿地鮮花,一片飛霞?我認為他們在這些當代女性身上所體驗到的不僅是美麗的愛情,更是現代生活的迷人風采。與其說他們是在渴望愛情,不如說他們在憧憬現代城市文明,作家借用情愛生活的形式傳達了城市文明對鄉村的強烈誘惑?!钡兄魅斯珜τ趦蓚€女性的選擇模式都是相同的:愛情和理想不能兼得,他們在仰望星空的同時,必須在生活的打擊和挫折下學會腳踏實地,接受現實。

鄭小芳象征現實和愛情,因為她與薛峰一開始的志向都是扎根農村的,一個專注于水土保持,一個專注于鄉村教育,兩人都是知識分子,在文化上不像高加林與劉巧珍那樣存在隔膜的問題。他們共同生活是有可能的,他們的愛情也沒有受到太多現實因素的干擾。在愛情方面,鄭小芳也是一個甘于奉獻的堅貞女孩??梢哉f,鄭小芳應該是薛峰的一個理想伴侶。然而,薛峰面臨的“高加林式”的困境是:若選擇了愛情,他必須遠離城市,到沙漠中去和鄭小芳共同生活,這意味著農村狹隘的發展道路,也許一輩子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山區教師,這與他原本在文學領域上的理想格格不入;如果選擇了理想和事業,他的性格和固有觀念將不由地把他往繁華熱鬧的城市里拉,這也使得維系他和鄭小芳之間的愛情紐帶隨著時間流逝變得不堪一擊。歸根到底,薛峰的觀念發生了變化,開始懷疑生活在沙漠中的自己個體價值實現的可能性。被城市同化了的他更多是運用理性思考,思考更有利于自己事業發展的選擇,從他后來結交新女友賀敏一事可以看出。

而鄭小芳在面臨艱難抉擇時,她一方面痛苦于薛峰的不理解,不理解她所走的道路,即使在一起也會產生間隙,另一方面則從未動搖自己的理想。最終,她選擇了理想。與小芳相反,薛峰的農村理想建立經歷了“中學時的自主選擇——大學初的愛情指引——大學畢業前的反叛”過程。他的大學初期的沙漠理想更多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而不是出于個體實現人生價值的需要,占主宰的實際上是他對小芳的愛情:“我想只要我和小芳在一起,別說是去毛烏素沙漠,就是到冰天雪地的北極去也是幸福的?!崩硐氲母∪鹾徒浑H環境潛移默化的影響勢必會讓他的理想在激烈的就業競爭和生存環境面前更加脆弱,理想的決裂也會帶來感情的疏遠,這也使得他們的愛情之花日漸枯萎。

第三,實現理想過程中,意志堅定的鄭小芳不斷受到來自男性群體的影響,也側面反映出鄭小芳這一形象的女性意識缺乏、性格扁平化傾向,這與作家路遙男權意識不無關系。

縱觀沙漠理想的實現過程,鄭小芳首先遭到戀人薛峰的反對和勸阻,其次是沙漠農場中曹場長和侯會計的阻撓,最后得到了趙書記、吳有雄這些男性的幫助。

薛峰的男權意識主要體現在他對雙方理想事業的態度上。從根本上來說,他傾向于事業第一性,愛情第二性,因此,通過與岳志明的關系和自己的實際努力留在了《北方》編輯部的同時,他也希望配偶留在城市,能夠在事業上支持他,在生活上給予他愛情的滋潤和家庭的溫暖。盡管他和小芳實現了在精神世界上的溝通并產生共鳴,但實際上,他更希望小芳是“賢妻良母”式的妻子,成為他男權意識下的附屬品。但這分明與小芳的志趣、理想產生了矛盾,對此,他采取的做法是“先斬后奏”,企圖讓小芳犧牲自己的志向去成全他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想象,說到底,他并沒有給對方理想以足夠的尊重,從未嘗試去理解甚至支持小芳崇高無私的理想。在他眼里,“除過漂亮,我的小芳有一種女人難得的品質,質樸,從不矯揉造作,并且富于犧牲精神”。試問,如果小芳順從他的意愿,留在林業學院當了一名教師,每天埋頭于柴米油鹽中,安于現狀,那么“小芳”還是原來的“小芳”嗎?

鄭小芳是把集體的利益放在首位的,把集體的事業作為自己的理想的,集體的理想高于愛情:“不管多么痛苦,該失去的也只能失去。人總不能為了得到某種感情上的滿足就背叛生活的原則”。熊岸楓則認為,“女大學生鄭小芳義無反顧地回歸黃土地,從而實現了理想與人生抉擇的完整統一。為此她失去了許多本已屬于自己的東西:城市優厚的條件,男朋友薛峰的愛等。人物的高度責任感與精神境界傳達出一股動人心魄的震撼力。這是一個在古老的黃土地與現代文明交接點上的集大成者?!甭愤b所塑造的女主人公敢于反抗薛峰的男權意識的束縛,追求自己一直為之努力的目標并不懈奮斗,這是小說人物塑造的出彩之處。

然而,鄭小芳這一形象仍有不足之處——缺乏女性意識,從她與農場四個男性的日常交往可以看出。石天強先生講到,“其一,路遙筆下的女性形象從根本上說是沒有獨立自主的女性意識的。她們在小說中往往是男人的附屬品,并體現著男性敘述人對女性的復雜認知,尤其是一個來自于鄉村的作家對女性的認知。其二,路遙筆下的女性在小說中往往具有功能性的價值,而且盡管文本不同,但在小說中的表現差異不大。我們可以從路遙所塑造的女性形象身上,看到這個多重身份的作家在對女性的獨特塑造中表達出來的男權意識和欲望?!睙o論是一開始到沙漠農場組織工人播種花棒,還是反抗曹書記的刁難和侯會計的侮辱,抑或從分手的打擊中走出來,吳有雄的身影可謂是無處不在。也就是說,沒有“吳有雄”式的男性幫助,鄭小芳單憑一人孤軍奮戰恐怕不能順利展開工作。因此,潛藏在作者中的男權意識也不可避免地導致了鄭小芳這一人物形象缺乏女性意識,她始終需要男性物質上的幫助和精神上的撫慰。她的意識歸根到底擺脫不了童年和工作時所處的鄉村環境帶給她的傳統的以男性為中心的觀念,從而也使得女性意識的幼芽不能獨立存在和發展,個人理想也只有依靠外在的男性力量才能得到實現。

鄭小芳的形象塑造在性格上趨于扁平化。即使在面對曹場長和侯會計的阻礙時,鄭小芳也沒有表現出女性的相對膽小和懦弱,而是借助趙書記和吳有雄的幫助披荊斬棘、勇往直前。因此,在性格上鄭小芳是缺乏女性特質的。如果將“鄭小芳”替換成與薛峰情同手足、患難與共、先前約定畢業去向但因為各自理想不同而不得不分離的兄弟,那整篇文章需要做過多的改動嗎?

除了女性意識的缺乏和性格上的扁平化特點,鄭小芳這一女性形象的心理活動刻畫得也不夠細膩生動,這是由于男性作家深受農村文化觀念熏陶、以男性為中心的文學傳統和女性心理經驗不足等因素所導致的。一方面,為了塑造出一個為集體無私奉獻的“女英雄”,鄭小芳始終堅持自己的理想,作家不容許她在理想選擇和理想實現過程中有半絲的猶豫??墒?,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女性形象,“鄭小芳”在理想和愛情之間徘徊是被允許的,她對愛情的感性追求和對薛峰的依戀也是合理的,因為我們可以從上下文了解到“鄭小芳”在愛情方面也是樂于奉獻的,深愛薛峰的她是否會為了愛情而讓步呢?作家直接省略了這一心理矛盾斗爭過程,這就讓“鄭小芳”的心理描寫顯得較為蒼白了。

《你怎么也想不到》是通過男女主人公交替敘述的形式,向讀者展示其內心活動和推動情節發展的。鄭小芳這一人物的出現,打破了路遙以往塑造的女性形象的藩籬,似乎對“高加林”的問題作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回答。盡管作家在塑造這一形象不可避免地帶有性別和時代局限性,但毋庸置疑的是,鄭小芳所具有的強烈鄉土意識和自立自強的精神,也像《平凡的世界》那樣,激勵著千千萬萬的年輕人為自己的鄉土夢做貢獻,在時代的潮流中依然發出了振聾發聵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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