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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英美電影中的“在場”意識

2017-03-21 15:11馮政
電影評介 2017年4期
關鍵詞:在場艾倫羅斯

馮政

所謂“在場”,即歌德所說的“原現象”,也就是包寓表述對象之下事物的縱深感與真實感。在所有的藝術作品中,作者通過藝術手段凝聚在作品中的存在感、時間感、個人體驗等,都是創作者的對原初生活經驗的“在場”。所以,從電影的角度來看,“在場”應當是直入事物內部,介入人類個體生存處境,介入對當下生活的困惑,強調個體對于生活的參與意識,從而排除那些陳舊的意識形態用語、制度化語言對于心靈的遮蔽,直逼本真與透明的寫作狀態。對于一部極具“在場性”的影片創作者而言,意味著去認真地表述包寓于作品中的事物本質;對于有著類似體驗的觀看者來說,則意味著深度的面對與誘發共鳴。因此,在“在場”的標簽之下,英美電影導演用帶著心靈情感的故事,使受眾以更為本質的方式去感受事件,從而以藝術的方式完成對生活的參與和干預。

一、《127小時》:向生命致以高度敬意

文學作品創作的過程,就是用“有形”的藝術手段去描述“無形”的精神世界,將作品中的事物、情境與受眾的記憶和體驗相疊加,使受眾將其轉換為自身曾經所處的情境,從而實現了講敘者與受眾的共同“在場”。從這個意義上來說,《127小時》應當是用最具“在場”性質的影片。這部由丹尼·鮑爾執導的美國影片,以真實事件為創作內核,講述了徒步運動的愛好者艾倫·羅斯頓孤身在藍約翰大峽谷徒步探險時遇到意外,并且悲壯地斷腕自救的故事。反映到受眾的眼里,《127小時》的在場式話語為究竟該用什么樣的態度去對待生命?

在以往大量記錄困境求生的影片里,導演所營造的都是絕望、恐懼、灰暗的情感基調,傳遞的也是消極的情緒感受。而在《127小時》之中,丹尼·鮑爾卻以一種積極向上的生命氣質,全力展現生命的勃勃生機——奔跑在曠野上的艾倫·羅斯頓歡快而自信,像任性的風飛掠過山坡和石縫,嫻熟地在石塊上蹦來跳去,仿佛是一條深海游魚般直驅山間,顯現出艾倫·羅斯頓掌控自然的精神能量。其中最震撼的面畫是丹尼·鮑爾同兩個女孩飛速地滑入地下河道的情景,在歡暢如歌、清亮如畫的青春氣息里,纖毫畢現地展示了艾倫·羅斯頓的精神境界。

然而瞬間巨石落下,艾倫·羅斯頓被卡在了仄逼的石縫里,在這個仄逼的空間和困厄的時間里,影片里一次次地出現展現著生命狀態——一只正午時分飛過藍天的蒼鷹、一只緩緩爬過的螞蟻、一棵向陽開放的葵花、一片飄過荒灘的云團、一滴落在草葉上的雨珠。猶他州藍約翰大峽谷那鎏金般的荒野,帶著濃濃的詩意,完美地、精確地、必然地、永恒地收藏于艾倫·羅斯頓的眼底,也融入了生命的美好與震撼。而艾倫·羅斯頓與家人一起的日常生活,母親的電話鈴聲、父親在窗前讀報、妹妹的美麗身影、未來的妻兒,正作為生命的寶貴記憶不停閃現。這些不可復制的幸福,在生命的崢嶸時刻,激發著艾倫·羅斯頓對“生”的更加澄澈的愛意和對于“生”的更加堅定的捍衛。

在石縫中用錄相機錄下自己的困厄,這是艾倫·羅斯頓向生命致敬的另一種方式,艾倫·羅斯頓要用自我調侃的樂觀心理,記錄這段迥異的時光,想要給親人留下他的生命態度。在變幻萬端的生命潮汐中,愛是一種綿長的精神力量,暗示著生生不息,暗示著未來和希望。正是因為近,才使《127小時》挺立于存在主義風骨中,醞釀著滾燙的“在場”情感?!?27小時》又如一把利刃,層層剝去生命之表象,袒露著生命內核,那就是人類生存的尊嚴。關于這一點,導演丹尼·保爾在片頭曲中就拋出了深刻的主題語:“一定有某種化學物,使人之成為人?!?/p>

二、《內布拉斯加》:披露日常中的“真相”

與驚心動魄的《127小時》相比較,美國導演亞歷山大·佩恩執導的《內布拉斯加》顯得過于直白,過于平淡,過于寫實。在這部沒有懸念、沒有愛情、沒有傳奇、沒有時尚的電影里,蒼蒼白發代替了帥哥,衰老臃腫代替了美女,破舊、空曠、平常、粗糙的生活原生態,代替了清山秀水,然而導演亞歷山大·佩恩卻用紀錄片般的真實,詮釋生活中的“無形”的話題,思考日常生活所包含的哲學深度,使整部影片有了無法回避的“在場”性質。

《內布拉斯加》把鏡頭對準了最平庸的人群——老年又癡呆的伍迪,愛嘮叨的低俗妻子葛蘭特,對他的一次次走失已不耐煩的兩個兒子,一群麻木丑陋的親屬。貧瘠而簡陋的小鎮,73歲的伍迪在那里出生,像一棵植物般野蠻地長大,入伍參戰后,娶了不愛的妻子,開了間入不敷出的小店,生活困頓的他整天還要面對妻子的怨天尤人,最終他只有借酒麻木而自暴自棄。生命將老之時,貧窮的伍迪已在清醒與糊涂之間徘徊,他變得目光呆滯,亂發飄散,語言混濁,舉止怪異,成了鄰居和親屬眼里的笑料。老伍迪像一座老房子,在人去樓空之后,有誰還會珍惜?他的傷口,哪些人會心疼?亞歷山大·佩恩對準的就是這樣最常見的生活——寬闊而荒涼的公路,小酒店里奇形怪狀的顧客,雜亂的小鎮上簡單的房舍和口吐粗話的居民,面無表情坐在電視機前看體育節目的老者,收割后空曠的莊稼地。平淡、瑣碎、枯燥、低俗的場景,這就是生活的本來面目,這就是父輩生活的時空,盡管它時常會被我們忽略、被我們遺忘、被我們陰差陽錯地失去,而這卻正是受眾和影片里的人物一起呼吸的“在場”感,一起生老病痛的、喜怒哀樂、恩怨情仇的“在場”感。

站在老伍迪反方向的是兒子大衛,對于父親來說,大衛早已是生活中的“他者”。在大衛眼里,父親無能、瑣碎、貧窮、病態,父親的種種行為都與當下時尚格格不入。疲于奔忙的大衛在失戀、工作不順、經濟困頓之中,還要經常面對父親的走失和由此帶來的一系列難堪,他內心的厭煩可想而知。所以,他容忍哥哥故意弄壞父親的汽車,他看著母親對父親辱罵而無動于衷,他一再阻撓父親的出走。因為這次偶然的回鄉,父親的生命終于有了回放的機會,大衛清楚看到了父親的成長背景。由這樣平庸的環境和這些粗礪的人群所形成的毫無理想、毫無激情的成長過程,你還能指責父親的無所作為嗎?你還能希望父親成為多么有抱負人?于是,在大衛心中,父親的形象實現了修正與重組,他對父親有了更客觀的評估與認知。正是因為《內布拉斯加》“現在時”講敘風格,使大衛回到了父親的生活現場,把幾乎被記憶掩埋的父親又拉回了現實,從而實現了父親的“在場”。于是當大衛實現了父親的兩個心愿,再一次與伍迪經過霍桑小鎮時,異常抒情的場面出現了:流水般的音樂,流水般的故人,流水般的畫面,流水般的回憶,父親像一幅鑲裱多年的水墨畫,陳舊但卻內涵豐富,他的生命帶著尊嚴和深沉,如黃昏落日般金燦燦的普照大地。 三、《浮生一日》:關于“時間”的存在性表達

日本野外攝影師,旅行作家曾《在漫長的旅途中》一書中說過:人可能有兩種重要的大自然,一是與生活息息相關的,周圍的自然,比如路旁草花或是附近河川的潺潺流水;另一個則是與日常生活無關的,遙遠的自然。并不是一定要到過那里,只要心里知道那里有大自然,心靈自然就豐富起來?!皶r間”與“空間”是人類所思考的永恒的話題,也是最具哲學意義的話題,奧斯卡金像級導演雷德利·斯科特和凱文·麥克唐納正是基于時間和空間的遐想,在2010年7月24日這一天,在五大洋七大洲的192個國家網友的支持下,在“愛”和“恐懼”的主題之下,拍攝了8萬多人的生活片段,匯集成了一部真正的“全民式”電影——《浮生一日》(也譯作《同一天的生活》)。

出現在導演鏡頭之下的2010年7月24日(星期六),既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也是一個驚喜、悲傷、希望、失落所匯集的日子。影片的空間從喧鬧都市的各個角落到最偏僻村莊的叢林中,影片中的人物有開著名車的富翁,也有在街邊忙碌的擦鞋兒童。為了保持影片的紀實感,導演采用了那些鏡頭長寬比不一的畫幅,這里既有單反拍攝的高清畫面,也有數碼卡片拍攝的一般畫面,甚至還有魚眼鏡頭的畫面效果。在“真實”話語之下,在上萬組鏡頭中,讓我們一起參與和見證了這個特定的時間下的世界,讓我們知道這個世界上的人們都在做些什么,是否有人正在體會著和我一樣的喜悅傷悲。作為一個孤單的個體,我們經常無力面對距離感和弱小感,很難相信自己的普通和平凡也可以獨樹一幟,但是當個體匯集成了整體時,奇跡就會發生。

《浮生一日》讓觀眾清楚地看到這個世界在每一小時每一分鐘里的奇妙——當有人睡眠的時候,地球另一半的人還在狂歡;當你游行狂舞的時候,有人正躺在瀕死的病床上。當北極光像妙曼少女般在晨空中驚鴻一瞥,每一個晨起的人也同樣的千姿百態——有人睡在舒服的大床上,有人睡在顛簸的小船上,有人睡在路邊的水泥地上,有人睡在臟亂的垃圾箱邊。人間的溫暖與歡樂就這樣從千篇一律的時間里滲透過來——無數雙起床的腳,無數個舒服的呵欠,無數份報紙被攤開閱讀,無數只雞蛋被打進油鍋里嗤啦作響,無數份面包水果正在切開。調皮的男孩從二樓越窗而下,跨越大樹、圍墻、柵欄之后,只為去超市偷一個面包。人類就是這樣擁有了嶄新的一天,并在這嶄新的時間里找到了自我。在這樣一種平行的時間里,在這樣一個無限延展的空間里,時間的表達顯得更加直接深刻綿長,在無限延展空間之下,以碎片萬花筒般的拼圖湊起了這個美麗星球上人類的“浮生一日”。

如果從人文的意義上來看《浮生一日》,你甚至可以將其當成是勵志影片。比如影片中的那個韓國人,削瘦而疲憊地行走在夜色中,當他孤獨地走遍全世界后,卻仍在渴望“為朝鮮的和平盡一份力”;一個擠在墓地的小房子里的貧困家庭,生活無繼的男人卻勇敢地說:“至少我們還活著,這是我一直的信仰。上帝創造了我們,他不會不管我們的?!币粋€為了與半個地球之外的丈夫在視頻上見面的青年女性,正在精心地梳妝;一個有著身患癌病的妻子的男人說:“我以前害怕癌癥,害怕她的癌癥復發,當這一切都發生之后,我已無所畏懼?!庇捌炎钇椒铂嵥榈乃查g營造出了如此不平凡的視覺效果,讓人懂得活著本身就是天賜,縱有再多的苦難與困惑,面對第二天初升的太陽,人類似乎總能恢復信心,這就是一直在支撐著人類存在的本能。沒有這種對新的一天的渴盼,人類這個最奇怪的生物群體,就不會在歷史的長河里走到如此之遠?!陡∩蝗铡返膶а萦眠@種廣泛的參與意識,在普世性極強的常態場景之下,推出關于時間的理解——對于生活本身來說,過去或未來都是不存在的,人類只活在此刻,只在乎眼前的片刻。在2010年7月24日這個平凡的星期六,“我”和全球所有人實現了交集,時間雖不會停下腳步,但這一刻卻化成永恒。

時間是沒有彼岸的,空間亦正被人類無限擴容。在無邊無際的歲月里,每一天都是未知的,人類唯有用“在場”才能表達對歲月的敬意??偠灾?,英美電影中的“在場”意識并不是停留在對題材選擇的層面上,更多的是把“日?!备拍钭鳛槭挛铩罢嫦唷贝娣旁跁r空背板上,進而展開對事物內在秩序的梳理,得出哲學意義上的結論。因此,這類影片中呈現的不僅是技術性和種種藝術風格,而是人類覺知現實的本領和挖掘精神生活的力度。它讓我們懂得,雖然相隔遙遠,但我們擁有共同的呼吸、共同的心跳、共同的水與陽光,我們就是這個世界的參與者,在時間與空間的前提之下,我們每一個人都屬于“在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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