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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遙遠的地方

2017-04-12 15:49程耀東
六盤山 2016年6期

程耀東

塔爾寺

如果不是視覺對路途的判斷出現失誤,我的目光一定會和那一天的第一縷陽光同時落在塔爾寺。

站在塔爾寺門前的廣場,日光的溫度剛剛起程,熱鬧非凡與琳瑯滿目使我或多或少對這座寺院產生了些許疑慮。燒土豆、炒青稞、老酸奶……這些農牧文化的元素,在當地藏民的語言里一次次被吆喝、被叫賣;獸皮、佛珠、手鏈、披肩、藏藥……雪域高原上的神秘裸露于玻璃框架內,被眾多的手指挑揀或撫摸;來自不同方向的身影臨時駐足,每一次轉身,在成像的節奏里,似乎就是一次與塔爾寺的輪回。廣場并不遼闊,不同語言的人群擁擠在這里,將手中的人民幣兌換成一張通往神秘的門票。

我沒有信仰,不是信徒,不是香客,到這里,僅僅是厭倦了城市的霓虹和職場上多變的面具,而暫時找尋一縷蕩滌繁雜的煙塵。但我必須謹慎自己的言行,在塔爾寺,每一個獨立存在的建筑,以及建筑內所有的物像,到處散發著宗教的氣息和精神的敬畏。

一個普通的人,當他被尊為佛或者佛的化身,毋須置疑傳說的持久性和神秘性所賦予的強大。

塔爾寺也不例外。

“此地是藏傳佛教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大師誕生的地方,在其剪臍帶滴血處,長出一株菩提樹,樹上十萬片葉子,每片自然顯現出一尊獅子吼佛像。宗喀巴去西藏6年后,其母香薩阿切盼兒心切,讓人捎去一束白發和一封信,要宗喀巴回家一晤。宗喀巴接信后,為學佛教而決意不返,給母親捎去自畫像和獅子吼佛像,并寫信說:‘若能在我出生的地點用十萬獅子吼佛像和菩提樹修建一座佛塔,就如與我見面一樣?!?/p>

這是我的雙腳剛剛觸及塔爾寺的地面,聽到的語言,并通過錄音將它翻譯在我的文字里。這個溫婉、神秘、宗教色彩濃厚的傳說,對于格魯派的信眾可上升到佛的高度,對于我,僅僅是母親對兒子的思念。但我相信這個傳說是真實的,真實到讓人沿著神諭一路上溯,在傳說的原點看見了塔、看見了寺。從傳說到現實,在時間的轍跡中演繹的細節,對于塔爾寺,不是眼前的黃色、紅色和白色交織的藏式建筑,而是用莊嚴和肅穆安撫著每一個朝覲者的心靈。

游人如織,沿著導游的語言,在順時針的方向里,用目光敬畏著圣像、圣物、法器、唐卡、壁畫、經書等信仰元素。站立于一處壁畫前,身體被精湛和生動牽引。無數驚訝,使我的思緒沿著壁畫的色彩,在過往的時間里不斷搜尋匍匐在高原路途上的那些虔誠的信徒,他們傳承的不僅僅是神靈的尊嚴,還有因神靈而創造的文化。在這里,我雙手合十,不是膜拜看不見的神靈,而是向壁畫的創作者致敬。但我只能將敬重和驚訝的神態保存于面部,因為,此時我的嘴巴在圣像面前,絕對是一種多余,無端出現的聲音,無疑將打擾普度眾生的佛,也會驚擾那些信眾的修行與作業。

落在塔爾寺的陽光,很似柔和。我的雙腳遲緩于經殿與佛堂。泛著紅銅色的經筒,被南來北往的手指不停地轉動?!皢喡锬匕冗鋮恕钡牧执竺髦?,在游客和信徒的嘴里被周而復始。我站著,并不想動,舉起手機,企圖用現代的成像刻錄下這古老的膜拜儀式。然而,我的舉動尚未開始,就被一個紅衣喇嘛識破。他站在我面前,盡管清晰的藏語穿透我的耳膜,但我依然假裝什么也沒有聽明白。當他溫和、慈祥的目光再次停留于我的手機,我覺得自己猶如一塊石頭,裸露于眾目睽睽。頭頂之上,護法神不停地向我吟誦著戒規。

大金瓦殿——塔爾寺的心臟和靈魂。

宗喀巴大師神態安詳,金身塑像端坐大殿中央,用智慧的眼神普度著每一個經過的肉體。游客與信眾秩序井然,緩慢在一條窄窄的甬道。掏面值不等的紙幣,可點一炷高香,可燃一盞酥油燈,也可站在佛前,許一個久違的心愿。在大殿的一個角落,一對男女,面對一盞酥油燈,虔誠在自己的虔誠里。我不知道他們是修來世的路,還是祈今世的福?愛情、婚姻、家庭、金錢、仕途……在先知面前,眾生平等,人人皆可祈求。

大殿內的塔,已非宗喀巴時代的面目。最初經歷過高原荒寒的石塔,被白銀包裹了幾百年,而今,接受過萬眾膜拜的大銀塔也被厚重的黃金覆蓋。我站在塔前,目光穿過幾何線條界定的玻璃、黃金、珠寶、哈達的色彩,在正午偏西的陽光下,接受著精神贊禮。

“金包銀,銀包石,石塔的胎心下就是這顆菩提樹的根?!边@個個頭不高,有點微胖,普通話不算流暢的藏族導游在說這句話的同時,用手指著殿外的這棵樹。如我一般的游人,用奇異和驚嘆打量著這棵樹,又在導游的目光里不停地點頭。也許出于對傳說的好奇,我將身體有意靠近這樹。樹不算高大,樹葉紋路清晰,很想揪一片,看看獅子吼佛像。這種想象很無聊,也很稚嫩,我的靈魂早已沉積在物欲的長途,習慣了世俗,并在世俗里了卻終生。佛與我,不僅僅是一片葉子的距離。

事實上,在我看見這棵菩提樹的同時,還看見了某個久遠年代的清晨,天空湛藍而高遠,沒有多少溫度的陽光,散落在積雪覆蓋的青藏高原。一個母親,淚眼婆娑,站在蓮花山那朵最高的花瓣上,眺望兒子的身影,從日出到日落,到暮色四合。漫長的等待,最終把自己站成一座塔。

我站在塔與樹之間逼仄的走道上,思維不斷地重復著這個凄美的傳說。

一股細微的風從樹梢上掠過,經幡招展,哈達飄動。一個身著藍色西服的漢人,繞著大殿念著佛語;一個藏族老人在大殿的門前執著于等身長禮;一個與我們不同膚色的人按動著快門;清晰的誦經聲在兩個紅衣喇嘛之間傳遞……我的站立明顯不合時宜,隨著移動的腳步,宗喀巴大師神秘在金殿的香霧中。

依然沿著順時針方向,我沉浸在酥油花、壁畫、堆繡、雕塑、經卷、藏醫和每一處石刻,找尋更多的深邃和精華。好在我不是宗教文化的研究者,對于這些藏民族的歷史文化和精神圖騰,也只能觸及一些表象。然而這些物像,在專家和學者的眼里,僅僅一幅壁畫或許會窮盡他一生的研究。

我停下來,轉身,選擇一個合適的角度,企圖拍一張藍天、白云、綠草下的大金瓦殿的金色光暈。無意中看見于右任先生的題字,懸掛在這里已經走過了85個年的輪回,與康熙、乾隆為這座寺院所提御筆相比,于先生的字就如同他自已一樣,孤獨在這里,慣常了迎來與送往。然而,在皇權面前,神權總是要低頭的,更何況一個名流的題字!

時針將我的身體帶回了原點。進門時看見一群信眾手搖經筒,虔誠在這八座白塔的周圍,現在,依然是一群信眾重復著我來時的作業。我是一個缺失信仰的人,但我清楚,這些有信仰的人,他們用信仰記憶著祖先,用信仰記錄著現在,用信仰傳承者一個民族的流脈。

陽光繼續西沉,我的行走被時間界定,只好帶著遺憾,在誦經的耳語里離開。

日月山

史料和傳說曾三番五次地修改著我對日月山的記憶。

這是我仰望日月山的海拔高度時,從心底油然而生的一句。

多年來,刻度山水的過程,其實就是對中學知識的回顧與溫習。面對每一個地理坐標或者跌落的歷史符號,總會努力翻撿當初的字里行間,以佐證記憶尚未被時間顛覆。

此時,我躺在日月山下的野草中。陽光好到無可挑剔,沒有一絲云翳作伴,目光只好在悠遠里與空和藍進行對白。沉溺在牦牛、羊群、蜜蜂、野花和高山草甸共同編織的色彩里,觸摸這座山的地理意義和歲月深處的秘密。

日月山——原名赤嶺。藏語叫尼瑪達哇;蒙語叫納喇薩喇,都是日月的意思。很明顯,在開疆拓土的烽煙中,這里曾是漢人、藏人、蒙古人聚焦的地方。而現實意義上的日月山屬祁連山脈;氣象學上屬于我國季風區與非季風區的界山;地理學上處于黃土高原和青藏高原重疊地帶;水文意義上是青海省內外流的天然界線;從人類文明的角度出發,它劃分了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如果將時間拉回到公元七世紀,我正在仰望的那塊石頭,便是大唐和吐蕃的界石了。

沒有必要懷疑,我的到來,目的是追趕一個柔弱女子的足跡。她在這里有過歇息、停留、糾結、眼淚……這些柔軟的詞匯追隨著一個女子的身影,最終被擔當一詞擊倒在雪域高原的荒寒里。擔當——一個多么神圣而剛烈的漢詞,當它落在一個16歲女子的肩頭,我相信,最初這個女子連同她的父母,不是慶幸和歡愉,而是舉家哭泣。事實上,這是上升到國家安危高度的一場婚姻,在皇權和政治面前,高貴的血統也難免遭遇恐懼和悲傷。

站在3520米的高度,仰望這個女子的塑像:身著披風,懷揣寶鏡,目光堅定在向西的方向,絕對沒有凄婉、苦楚和戀戀不舍。如此遒勁的雕塑,與倒淌河、公主泉、回望石、日月亭等這些傳說的故事有些格格不入。雕塑是這樣的蕩氣回腸,而傳說又是那樣凄婉動人。千百年來,人們總是在事實與傳說之間構建著需要的物質和精神。

青銅的浮雕,在青藏的陽光下熠熠生輝。我的目光在這個干凈的下午,再次重溫了文成公主進藏的故事。浮雕上的長安,滿眼皆是繁華與富庶,“反彈琵琶”的音韻,怎能不讓公主回味和留戀。故園東望路漫漫,他鄉西眺草茫茫。一個花季的女子,在稚嫩中拿出皇帝賜予的寶鏡,但她并沒有看見皇恩昭示下的親人和熟悉的故鄉山水,而是自己憔悴的面容和荒蕪的赤嶺山脈。

她還能相信皇恩和父母?悔恨、悲痛、失落、決絕交織在那個時間斷面上,充斥著一個女子無限憂傷的內心。

我走出日亭,又走進月亭,碑文和壁畫依然訴說著我們熟悉的故事。站在亭子的石階上四望:無處不在的經幡飄舞于山巔,被虔誠和信仰堆起的尼瑪隨處可見,我不知道這些神秘的宗教符號,集聚在這里,是在召喚公主的靈魂還是在揮別她昔年的身影?我的目光一時有些悲愴。

處處都滋長著商業的煙塵和重復的吆喝,日月山也難逃清靜。

佛像、藏刀、手串、翡翠、瑪瑙、奇石、蟲草、松茸、藏紅花……在悠悠藏歌的節奏里,等待著游人的目光。

我在停車場享受著離天最近的陽光和最干凈的空氣,也在享受跟隨了我們三天的硒砂瓜。距我不遠的地方,一個藏族男人吆喝著他的小甜瓜。我把半個西瓜抱到他面前,請他嘗嘗,這瓜來自寧夏,來自石頭縫里。很顯然,我們在語言交流上出現了困難,他只是一味地點頭,而我只聞到了濃郁的酥油的味道。當我轉身時,這個憨厚的男人執意要給我小甜瓜。那個瞬間,我有些窘迫。其實我最初的目的就是以物易物,而當我看見他在吃我的西瓜時,目光是那樣純凈,交換的念頭旋即泯滅。如果我拿了他的小甜瓜,我是否體驗了一把古老年代“赤嶺互市”上漢藏之間的交易?

青藏公路猶如一個虔誠的信徒,匍匐在高原的陽光和綠草之間。車窗之外:遠處的雪山,游蕩的云翳,盤旋的鷹隼,看不見邊際的草甸,廣闊的油菜花兒,碎銀一般灑落的溪流……它們固守著大自然舊有的秩序。汽車的引擎難免不驚擾正在與草原對話的牦牛和羊群,它們偶爾抬起頭,在一閃而逝的速度里,復又開始新一輪的呢喃。

在山巒跌宕的青藏線上,我一直以為自己奔跑在夢境里。我不止一次地搖下車窗,對著遠處牧人大聲高喊:這里就是天堂!也對坐在旁邊的老郭說:養五百只綿羊,一百頭牦牛;置辦一頂氈房。餓了順手宰一只,白水煮熟,撒一把鹽;凍了鉆進氈房,喝一口青稞酒,唱著藏歌,跳著鍋莊,絕對的閑適。這里只有草山和牛羊,看不見職場上多變的面具,滬深股市的漲跌,不存在下崗和就業,也不會因為孩子的高考而煩憂……。

坐在洛桑的氈房前小憩。簡單的灶具擱在一條油嘰嘰的長條桌上,鐵皮爐子的煙筒垂直在氈房外,能聞見燃燒的牛糞味道。氈房下懸掛著色彩不一、質地不均的羊毛披肩,也有一些色澤不怎么好看的手鐲、手鏈等等。氈房前擺放著老酸奶、白糖和紙杯。洛桑守護著他的牛羊,妻子守護著牛羊身上的產品。我與洛桑閑聊,他說自己是會說漢話的藏民,夏天的時候,趕著牛羊在日月山上放牧,冬天回到山下固定的家。我給了洛桑一支煙,他很禮貌的回敬了我一支,兩個男人在一支香煙之間推讓著;而此時,我的妻子和他的妻子因為一件披肩的價格正在爭論不休。交易雙方沒有達到雙贏,兩個女人同時離開了原來的地方。她們的背向而去,破壞了我和洛桑剛剛開始的交談,匆忙之中,我把多半盒玉溪扔給了洛桑,感謝他氈房前的小木凳短暫地收留了我疲憊的肉體。

整整一個下午,我們的汽車不懈地蜿蜒在日月山的海拔里,并用一路“哮喘”追趕著青海長云。我三番五次地拍下路途中多變的云翳,來詮釋那首著名的唐詩。追趕或者停下,均在無休止的欲念之間。風馬和經幡一直飄忽在我的前方,用執著敘述著文成公主時代的故事。馬匹明顯丟失了冷兵器時代的追捧,只好馱著商業和利潤,靜候于油菜花旁,在主人渴盼的目光里,懷念自己曾經的輝煌。也不知在什么時候,我的鏡頭捕捉到了一群稚嫩的臉龐,燦爛在這個季節最為美麗的高原。

善變的青海長云,總是用不同的色彩和姿勢纏繞著我旅途經過的日月山,并堅持用悠遠和寧靜護佑著屬于草原的牛羊、牧人和五體投地在朝覲路上的信徒。

金銀灘

這是一片讓人向往和留戀的草原。尤其對于那些熱衷民歌、喜歡流浪、妄圖浪漫和夢幻艷遇的人,金銀灘不是理想中的天堂,但絕對是你旅途中可以駐足的圣地。星羅棋布的白色氈房、手執皮鞭的卓瑪姑娘、馬背上奔跑的年輕歌王、原子城那些寫滿滄桑的臉龐……他們——命運中注定使這片草原更加坦蕩,并被后世的人們敬仰和傳唱。

一條細碎的河流,在草地上潺潺。

左邊的花朵,貪婪于干凈的陽光,妖艷著名符其實的黃金般的色彩;右邊的花朵,吸吮著大地深處的養分,把白銀的質地毫無保留地呈現給風、藍天和綿延不絕的高山。黃金白銀,夢寐以求的財富,整夜整夜出現在冒險者的夢里?,F在傳說中的金山銀山就堆積在我的眼前,每一朵搖曳和絢爛,何嘗不是大地賜予我的金條和銀錠。

在這個色彩紛塵的下午,路途的堅硬和遠山的剛烈被溫婉攬入懷里,肉體和靈魂在花朵上蓄勢待發。我踩著一地柔軟,靜聽野草與蜜蜂對話。而我的抵達,不是追尋花草、蜜蜂、遠處的雪山、牦牛和星星般散落的羊群,也非長途跋涉,安放心靈。我只是想見證一首世界級民歌飄出的地方。

鏡頭舉起或者落下,焦距始終逃不出眼前這尊雕塑的目光。

幾個穿了藏族服飾的漢家女子,擺著各種造型,在雕塑面前不斷晃動,企圖把自己定格成雕塑里的卓瑪姑娘。無法逃避世俗,我也變換著角度,一次次與眼前的高大與逼真成像。每一次成像,閃光似乎將我帶進遙遠的1940年代。

那時的金銀灘草原,人聲寥寥。全民族亢奮的聲音、連天的炮火和硝煙,一路蔓延到青藏高原的時候,節奏似乎有些遲緩。雨水和青草悄靜于一年一度地輪回;牛糞溫暖著村莊,炊煙敬畏神靈;喇嘛手執經卷,在古老的文字里念著祈福眾生的咒語;信眾手搖經筒沿著風馬和尼瑪尋找信仰;軍閥做著軍閥的夢,土司打著土司的算盤……

而一群人的駐足,無疑給這片草原帶來了新鮮、訊息、光影甚至文明。在這一群人里,就有一個叫王洛賓的年輕人——彼時,他的身份是八路軍西北抗戰服務團的成員。來到這里,僅僅是為了一部電影里的幾個鏡頭,時間沒有超過三天。三天——對于一個人的一生可忽略不計,對于王洛賓卻銘記了一生。

馬背上的卓瑪姑娘,皮鞭輕輕落下,落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時候,劇情里的表情在現實中已由友情而溫情,而激情,而愛情,而有了這首《在那遙遠的地方》,被遠播。也因了這首曲子,故事的主人經歷了十八年的牢獄之災,直至四十年后,被塵封的故事才重見天日。而那時,熱情大膽的卓瑪姑娘已經遠離人間,時年僅僅三十歲出頭。

現在,我必須將這首傳至太空的音符再次復制于金銀灘草原,使它回到故事的源頭,與我的文字一同祭奠沒有結局的愛情。

在那遙遠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們走過她的氈房

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

我相信來到這里的每一個人,并非追逐這片水草,和水草之上的藍天與白云。他們大多懷揣著久遠年代的音符,在這里找尋自由、浪漫、愛情和想象中的美輪美奐。毫無疑問,讓這片草原名聲遠播的人一定是王洛賓。但是,當遠播它的主人日漸變成了商業、利潤、經濟和門票的代名詞的時候,通往音樂的圣殿難免出現噪雜,沾滿世俗。

我如同一個流浪的歌手,在距離王洛賓音樂藝術館很遠的地方,周而復始著這首民歌。盡管過往的游人用不同的目光打量著我的存在,在他們的想象里:這個男人一定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王洛賓追隨著、愛情受到過創傷、追憶或者回味曾經……我能想到的他們肯定想到,我想不到的他們也能想到。因為這是一個想象空間無限放大的時代,我左右不了別人的想象,但我絕對能左右我自己的思維路線。

在金銀灘的草叢里行走了很久,試圖找一塊安靜的地方,與我敬仰的民歌大師敘敘他的青年、中年和老年,以及他刻度過的西部山水,整理過的西部民歌。比如寧夏的六盤山下、青海的草原牧場、甘肅的黃河兩岸、新疆的戈壁大漠……然而,在我旅途經歷過的大凡有王洛賓名字矗立的地方,都有一張門票阻隔著我的暢想。但印在門票上的那個老人——總是用溫和慈善的目光與不同年齡結構的人們對話。

當一個偉大人物的經歷和榮光變成金錢兌換,原本的單純審美就會使人的目光變得疲憊和干澀。

我們希望夢想中的地方,因為一篇文字、一首音樂、一個傳說或者一兩個人物……當我們抵達它的肌膚,想象與現實的落差往往讓我們內心荒寒。身處時間的側面,每一個到達金銀灘草原的人,美好的想象瞬間會被商業化了的王洛賓、利潤化了的卓瑪姑娘擊倒在貪念的草尖上。

我多次曾想放下這些崎嶇的想法,如早年間的牧人一般,悠然在光彩流瀉、微風纏綿的金銀灘草原,用目光追尋馬背上回頭留戀張望的那一雙明眸善睞,用耳朵傾聽越來越近的歌謠。青草青青,流水隱隱,用我沙啞的喉嚨和烈酒定居田園牧歌。

在金銀灘,我聽見了很多人在歌唱,在說話。他們的歌聲和語言剛剛發出,旋即融入噪雜和喧囂。我的身體被注定在了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走出帳房的卓瑪,距離我們已經很久,只能在歌詞和旋律里想象了。

夕陽集結,我離開了金銀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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