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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馬嘶文

2017-04-28 01:28楊永賢
唐山文學 2017年3期
關鍵詞:燕園文人文學

楊永賢

文學咖啡館

祭馬嘶文

楊永賢

驚悉馬嘶逝世的消息,是在他已遠去一個多月以后。從去年冬天我就計劃等春暖花開了去看看他。我們又有三四年沒見面了,但每年都通幾次電話。最后一次通話是在去年春夏之間,我問他還寫東西嗎。他答還寫,而他女兒卻在一旁大聲說:“寫啥呀,寫不了了?!碑敃r我還想:“他這不好好的嗎,怎么說寫不了了?!彼?,我根本沒擔心他在近期會有什么危險。

自從得到這個噩耗后,我的腦子里便不時出現他那矮胖胖的體型、滿臉的憨厚、文人的雅氣、學者的氣度。說話不急不緩,滔滔不斷等等影像。

每逢我們倆交談時,他不如我的語速快,常常是讓他插不上嘴,他只好見縫插針,趁機把話茬兒搶了過去。前幾年有一次我下午三點去他家送一本新出版的書。坐定后我說:“你注意掐時間,六點我就走,回家吃飯?!彼砸恍λ阕骰卮?。我們倆面對面坐著,很快拉開了話匣子。說了些什么記不清了,但離不開他極愛提及的一些文人逸事和各自寫作中的一些書外話。說起寫作,我根本沒資格與他相提并論,若把他比作作家群里的一棵大樹,我充其量是一個小樹杈。但他從不輕視我這個小樹杈,總是以平等的姿態、熱烈的表情,親切的口吻談這談那。當天,我們倆談著談著,他忘了掐時間,我抬頭看看窗外黑乎乎的,說道:“幾點了?”他看了看表說:“九點多了?!蔽壹背栋啄樥f:“你咋不提醒我呀,超計劃三個多小時了?!闭f完,起身回家。

回想起我與這位“兩棲文人”的相識,還真有點戲劇性。

大概是新世紀的第一年,《唐山文學》發表了一篇我的紀念父親楊向奎的文章??霾痪?,恰逢馬嘶從保定回到女兒家。一日,他去文聯,看到了那期《唐山文學》,翻閱了我的文章。他很吃驚,楊永賢竟是楊向奎的女兒(1980年代初他在《冀東文藝》編輯部時,我曾在那個刊物發表過散文,他記下了我的名字),便問在場的人誰認識楊永賢,一位姓劉的女同志說她認識,并依他的要求立刻撥通了我的電話。他邀我見面,我很快去了他家。因為我早就知道他的大名,聽說過他曾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見面之前不免有些犯怵。但見了以后,他那樸素的衣著,平實的待人態度,使我很快平靜下來。按他所囑我帶去了處女作《女人韻歌》。當他翻看作者簡介時,看到我曾在浭陽女中讀過書,便問我:“你在浭陽中學讀過書?”我答:“我是1946年考入北平志成女中的,二年級轉學到浭陽女中?!彼f:“那就是1947年了,你記不記得那年冬初季節,有個河北省督學給全體學生講話?”我搖頭。這時,他可能懷疑我在浭陽女中的真實性,便進一步說:“當時他不是以督學身份,是以作家的口吻講文學創作的?!边@下,我記起來了,忙答:“記得,記得。我還看過他寫的小說《青青河畔草》,他叫李紫尼?!彼犃诉@幾句話后,笑答:“對,對。他還寫過一本小說《三月江城》?!苯又謫枺骸澳氵€記得他講《青青河畔草》的一些細節嗎?”我說:“只記得他講的一段話是:一個寒冷的冬天,老太太摟著小孫子講故事。室內的火爐正旺,上面的水壺滋滋冒著熱氣。氣氛特別溫馨?!彼又f:“你丟了一點,老太太身旁還臥著一只老花貓?!?/p>

就這樣,我們倆像地下工作者接頭對暗號似的,確認了初中是同學。后來我說:“李紫尼的講話,為我奠定了從事文學創作的第一塊基石?!彼f:“我也是。一次講演,影響了兩個少年的一生?!?/p>

同學關系,是人際關系中最為純潔、樸實、無忌、歷久彌新的關系。因之,我們以后的交往就簡單而實在多了。他贈我新著,我回饋他拙作。最近,我把他贈我的書全都找了出來,一共十二部,堆起來厚厚的一摞。我望著它默默地想:書還在,寫書的人卻遠去了,不由得熱淚橫流。

馬嘶是1953年以第一志愿被北大中文系錄取的。當年有“詩的北大”、“散文清華”之說,許多立志文學的高中畢業生,都以考取北大為最高追求。那一年全國共招收大學生五萬人,北大中文系只招六十多人。這六十多人來自全國各地,而諾大的河北只有他一個人走進了燕園、走進了這所有著光榮革命傳統的高等學府,有機會聆聽“五四”以來著名文人學者的講授,如王力、吳祖湘、周一良、鄧廣銘、金克木、張中行、周祖謨、林庚、魏建功、季羨林、何其芳、馮志等等一代名流。他拜見過文學巨匠冰心,并向她請教如何寫兒童文學。不用讀書,就只能夠一睹這些人的不凡風采,聽一聽他們的南腔北調,就是一種詩韻的浸染、文學的征召。況且,馬嘶又是一個聰明睿智、刻苦勤奮的文學青年。

當年的馬嘶,曾是北大著名社團“詩社”的重要成員和負責人,發表在《北大詩刊》的詩作,得到了師友們的稱贊。他的詩文才華嶄露頭角,為他以后撰著多部文化巨著奠定了基礎。

我認為,馬嘶的才智,不在于他擁有的中文知識和文學藏量,而是他長年累月精準細致地追尋、搜集、梳理和撰寫那些極具珍藏價值的、中國國學界名流的生活狀況和學術成果。已經先后出版的《燕園師友記》《學人往事》《1937年的中國知時界》《百年冷暖——廿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生活狀況》《往事堪回首》等,無一不是如此。就連他為某個人的專著,如《一代宗師魏建功》《林庚評傳》也不外呼我之淺見。而他這些獨具特色的著作,又都具有濃重的文學色彩。每一篇每一部都如小說般引人入勝。正因為如此,才有許多人稱他為“學者型作家”或“作家型學者”,即“兩棲文人”。這種稱呼對于馬嘶,實在是實至名歸,當之無愧。

他寫的都是別人的往事,因為積淀深厚,所以耳熟能詳,如數家珍,不急不緩,娓娓動聽。深邃處,難以觸底,淺顯者,稚童可讀。他人性敦厚而筆鋒犀利,愛憎分明,褒貶有度。他寫的東西,文字嚴謹,卻不乏活潑,這從他著作的篇首語和所題目錄中,開卷即可看出。如《負笈燕園》一書簽名頁的背面就寫著:

一段不應忘卻的歷史

一段值得回望的人生

一段榮辱悲歡的歲月

這三句話不僅完整地折射出,他四年求學北大的心路歷程,還包含著史詩般的意境。還有《學人往事》一書的目錄,他竟采用了古典章回小說目錄的題寫模式和律詩的對仗規則,讓人看了(至少是我)大有別開生面之感。例如:周樹人下榻藤花館,錢玄同編輯《新青年》;紅樓二將留學出洋,哈佛三杰歐游回國。

由此可以看出,這位“兩棲文人”,對漢文字的駕輕就熟和用起來的得心應手。

馬嘶不該走,他還有很多東西應當成文成書。譬如一條將眠的蠶,尚有許多未盡的絲。但他走了,唐山文壇失去了一顆璀璨的明星,我則失去了一位良師益友。哀哉,痛哉!馬嘶,你若天國有知,可曾看到,我曾為你淚濕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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