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多變的少年

劉麗君

如果你問一個精神科醫生，如果不幸得了精神病，你會選哪一種？

我猜，他們很可能會回答：輕躁狂。雙相情感障礙里的輕躁狂發作，不要抑郁，不要躁狂，來點兒輕躁，人生瞬間就美好了。然而，雙相是個動態的蹺蹺板，躁狂/輕躁狂—抑郁，絕大多數雙相患者的一生中都要不斷經歷這兩個極點，所以叫做“雙相障礙”。

今天主人公是少年陳逸。

聽說陳逸再次來住院時，小大夫們都默默祈禱不要安排自己收他。命運之神眷顧了我，這次，我成為陳逸的管床醫生。

陳逸年方二十。初中時重度抑郁發作一次，持續半年，最嚴重時不語不動不食，經治療一個月，完全緩解即自行停藥。此后未繼續上學，在社會上獨自闖蕩。

大約兩年前出現躁狂發作，持續半年左右，情感高漲、自信心增強，每日的計劃寫滿了好幾本筆記本，每天從早到晚，除了上班之外，參加各種講座、培訓班，日夜學習，不知疲倦。周末更是跑遍城市做推銷，堅信自己半年能掙上100萬。此外，頻繁相親，見面即與對方狂侃，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連著說上五六個鐘頭不帶喘口氣兒的”。姑娘們一開始都覺得“哇！好厲害”，而后起疑：“這人有病吧？！”隨后，紛紛離去。

陳逸感嘆，“哎，那種感覺真是好，腦子轉得飛快，嘴都跟不上，說話滔滔不絕，每天精力旺盛得都不用怎么睡覺。我還試圖找過這種感覺，再也沒有那種美妙的感覺了?！彼麌@了口氣，一臉的不舍與向往。

輕躁狂或者躁狂早期，部分人表現為工作（學習）效率增加、精力旺盛、格外幽默、風趣，富有感染力。人們往往不認為這是有問題的，包括患者自己，往往發展到生活出現混亂、甚至出現傷害自己或別人的行為，或是轉入抑郁相，才會想到就診。

陳逸在這種情感高漲的背景之下，也曾拿刀片劃傷手臂，是為了逼自己日夜堅持學習，堅信能實現100萬的夢想。如今，他的手臂上留下道道傷疤，看著令人心顫。再往后，他的情緒從高處急轉直下，跌至谷底。伴隨的是不能控制的大量運動（一天跑20公里），運動后感覺接近正常狀態，但這種正常的感覺僅僅持續十多分鐘即又再次陷入低落。

第一次住院，主管醫生頭痛欲絕。因他對治療依從性差，藥物治療尚未起效，耐心的談話及認知行為治療一丁點兒效果還沒見到，他就自動出院了。此后，他的身影每天都出現在醫院里。聽說短短20天把我們醫院的專家門診全看了一遍。

第二次住院，我作為主管醫生，每天僅他一人貢獻的點擊率即高達10多次。他蹦蹦跳跳地跑過來，眉頭擰成麻花，迫不及待地說：“我抑郁得不行了??！”轉而又笑說，“我承認我昨天和某某去后海玩兒了?！?/p>

陳逸對周圍環境有著異乎尋常的敏感。窗簾沒拉開或是陰天下雨，他情緒低到谷底，洗臉刷牙也懶得去。但他卻時時刻刻想要奔跑，跑得滿身大汗、膝蓋磕傷；跑得生化指標里CK升高，尿酮體兩個加號，也停不下來。我嚴肅地對他說：”你吃這么大劑量的藥，這么跑容易猝死的?！彼f：“那可怎么辦??？不跑我腦子都不轉了！”一臉的痛苦與無助。第二天，我還是聽到他不遵守病房制度又擅自上哪兒去的消息。

陳逸的內心抑郁體驗和外在的興奮活躍十分不相符。主任在分析病情時提到，這是青少年中常見的雙相情感障礙混合發作的表現。

另一個雙相少年，一天24小時的超快速循環，題圖是他一天的情緒波動圖，10分為最高點（情緒高漲、思維飛快、計劃多），0分為最低點（情緒低落、腦子反應慢、生活失去了希望、想了此一生），5分為正常。幅度小的是本人的情緒圖，作為參考。他說：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明天的情緒會是什么樣的。

雙相情感障礙發病年齡通常在青少年中期到晚期，大多數患者在21歲之前首次發病。該病極具破壞性，因為它發生在個體發展的關鍵時期，妨礙了青少年通過努力成為獨立成年人這一重要過程，因此，及時準確的診斷和治療至關重要。

雙相情感障礙也是一種終身疾病，一旦發病，患者將與其抗爭多年。對于陳逸來說，這將纏繞他一生。如果我為他們寫個預后的話，大概會是這樣：少年治療都算及時，從此，找到了和疾病相處之道，盡可能過好自己的每一天；有的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有的過著平凡的生活，感受生活的苦與樂，就像其他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