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

王煒

故鄉管苦楝叫作楝棗子，雖然被叫作棗卻不能吃，我不懂事的時候曾經吃過，的確很苦。秋季來臨，苦楝樹就會結滿果實。象牙白色的苦楝子垂垂掛掛布滿枝頭，隨風搖晃，在彼時光禿禿的樹林中格外的耀眼。當然，苦楝也開花，只是那一朵朵紫白色小花被盛夏濃綠遮擋住了，從來沒有人注意它，欣賞它。

鄉親們不會刻意栽培苦楝。村口的那那棵苦楝樹不知道生于什么時候?；蛟S是一只鳥兒從遠方叼過來，也或許是它的祖先臨終時丟下的一顆種子，反正它就在村口生長著。后來，鄉親們在伐掉那些雜樹改栽經濟林時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忽略了它?？嚅螁斡爸坏卣驹谀抢锞瓦@么孤單頑強地活著。暗褐色的樹皮長著深深淺淺的皴裂，像極了父親的手。

很多年前，一位身患絕癥的人臨終前的日子里天天坐在苦楝樹下。他是我的小學老師，一位教了半輩子書沒有轉正的鄉村民辦教師。真實的身份其實還是農民，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老鄉親一樣需要春種秋收。教書仿佛是副業，可是他依然兢兢業業，絲毫不敢怠慢。他喜歡那些孩子們在人群中親切地喊他老師。直到有一天鄉里派來年輕的師范院校畢業的老師，他在還不算老的年紀中下崗了，每月領著不到三百元的補貼。

其實，苦楝完全可以是高貴的，它花的顏色像丁香，就連香氣也似丁香般甜膩。只是它的出身和名字堵住了它走向高貴的路?？嚅?，一個苦字便讓人們喜歡不起來。誰愿意自己的生活中出現苦字呢？就像我的那位小學老師，如果不是民辦老師，他完全可以和其他的老師一樣風風光光地退休，搬到城里去享受天倫之樂。就因為“民辦”兩個字，這一切便和他絕緣。

我想，我可能明白他最后的日子里為什么會終日坐在苦楝樹下，或許他覺得他和苦楝一樣，被人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