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君
母親坐在院子里剝玉米。我走過去,跟著,姐跑過來。
“媽,明天就開學了?!蔽液徒阃瑫r說。
母親笑微微地說:“放心吧,學費早就準備好了?!?/p>
母親把一棒光溜溜的玉米放進籃子,起身向堂屋走去。我和姐緊跟在后面,一邊擠眉弄眼地笑。
我才要抬腳跨進門檻,母親突然驚叫起來,好像踩著了一條蛇,不,仿佛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我掉頭就往外跑。身后卻傳來母親嚴厲的聲音:“你們倆都過來?!?/p>
原來,母親放到木箱里的金發簪不見了。母親說,金發簪是姥姥送給她的,也是我們的全部家底,沒了金發簪,以后的生活就沒了保障,萬一有個……
母親嗚嗚咽咽地哭起來。顧不得擦抹滿臉的淚水,盯著我和姐的臉看過來看過去。母親的目光第三次落到我臉上時,她說:“誰拿了,趕快拿出來,再認個錯就沒事了?!?/p>
我扭頭看姐,怯生生木呆呆的,一點兒心虛的跡象也沒有。
窗臺上的小黑貓忽而喵喵叫起來,母親轉過頭去,說了聲“滾”,然后就又把頭轉過來,盯著我和姐的臉看。
母親的目光突然停在我身上,我連忙低下頭去。
“不說是吧,那好,你們倆誰也別想上學了,從明天起,都給我出去打工掙錢?!?/p>
我腦子轟的一下,人差點兒暈倒。金發簪雖然不是我拿的,可是,如果不讓我上學,我的天就塌了。我一把揪住姐的衣襟,大聲說:“再不把金發簪拿出來,以后我就不喊你姐了!”說完,朝姐哼一聲,就到母親那邊去了。
姐在我和母親對面站著。我和母親虎視眈眈地盯著姐的臉。
母親叫著姐的小名說:“金發簪是你拿的?”姐點了一下頭。我的心頓時放下來??山又?,我又無限后悔和難過起來。
為什么拿走金發簪的是姐呢?為什么姐偏偏把金發簪弄丟了?如果是我拿了金發簪,即便我把它弄丟了,只要我哭著跟母親說幾句好話,一準就沒事兒。
可是,姐不行。
姐是父親跟他的前妻生下的孩子。父親曾跪著向母親保證,若是姐惹母親不高興,就把她送走。母親這才同意讓姐走進這個家門的。
那年,姐七歲,我三歲。
在我心目中,姐比母親對我還親。每次有了好吃的,姐總是等我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再把她那份偷偷送給我,并囑咐我不要告訴父親和母親。
母親有事的時候,姐就接送我上學放學。
一天,上學時母親讓我和姐姐帶著傘,我嫌礙事,沒帶。放學時,卻下起大雨。眼看著同學一個個陸續被家長接走,我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這時,突然看見姐舉著傘朝我跑過來。姐把傘塞到我手里,自己轉身跑進雨里。
這樣的事情,用個不恰當的比喻,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姐是上天派來保護我的小天使。
父親去世后,姐對我更好了。
好在,母親沒有趕姐走?;蛟S母親一直沒找著趕她走的理由。
我正思忖如何說服母親,好讓姐留下來,母親突然說:“承認錯了就是好孩子??烊ニ?,明天好早起上學?!?/p>
第二天,母親喊姐起床,看見床上放著一封信,上面寫著:媽,我出去打工了,您和妹妹都不要找我。
那年,姐高三,我初三。
姐的班主任知道姐輟學的事情后,無限惋惜地說:“我們全仗她給學校爭光哩!”
從那以后,母親再沒為交學費的事情發愁了。我考上大學后,姐每月準時把錢寄到學校,一直到我大學畢業。
我結婚時,姐送給我一個紅包做嫁禮。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姐打工攢下的全部積蓄。
那年,姐三十歲,仍然單著。
姐三十三歲的時候,終于心有所屬。母親讓我去木箱拿為姐準備的嫁妝錢時,呆住,那個金發簪好好在箱底躺著。
母親把姐叫到面前:“為什么說是你拿了金發簪?”
“我,我怕您不讓妹妹上學?!?/p>
母親一把將姐摟進懷里,泣不成聲說:“你咋就那么傻呢?”
姐結婚那天,母親把金發簪戴在姐頭上。
后來,姐把金發簪給了我。我又把金發簪給了母親。
后來的后來,母親誰都不認得了,只認得那個金發簪。母親每天把金發簪攥在手心里,望著它,一遍遍地問:“你咋就那么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