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朋友

安妮寶貝

我認識的這個朋友有時候到處亂跑，紐約、香港、荷蘭、意大利……幾乎也不工作，不知道他靠什么謀生。拍電影沒有紅起來，寫劇本也不是很有名，寫小說也沒出版過。但是他一直活得蠻好。拽拽的樣子。后來他大半的時間就居住在大理。在那里花了很便宜的錢，買了一個兩層樓有大露臺的房子。寫小說寫劇本，在那里交了許多朋友。

一年里見到他的可能性，有時候一到兩次。按照這樣的見面頻率，其實似乎連朋友都算不上。上一次打完最后一個電話是2月。8月的時候，又有電話來。打電話預定兩次，然后還坐著出租車來接。讓你感覺他想約你出來聊天，就是鄭重其事的樣子。對他所認為在結交的朋友，他會有認真的態度。

坐在出租車里面，就看到他曬得黑黑瘦瘦的樣子。說在大理的半年，經常踢足球，還寫了一部很長的小說。除此之外，大概也就是無所事事了。北京詭異悶熱的午后，很遠的路，特意去“798”一個偏僻的咖啡店，大概是他喜歡的小店，簡潔，人很少，有白色的墻壁和黑色木頭桌子，沙發舊舊的。叫來的果盤里有番石榴，清脆爽口，泰式檸檬汁也很好喝。在那里閑坐3個小時，他靠著長沙發，把半盒雪茄抽完。放松自在，略有睡意，又與我聊著電影、小說、音樂，種種。仿佛這個半年后才見的人，告別不過是前幾天的事情。

又帶我去后海吃飯。路上堵車。吃飯的朋友有五六個，都是導演或者編劇。長相俊美，穿著悅目，且性格活潑。叫的菜也很奇怪，生魚片一下子上來6盤。仿佛專門就是去吃生魚的。想起來他上一次帶我去見他的那幫朋友，是去年夏天的事。也是大手大腳地叫了大幫朋友聚會，每次聚會都調侃別人，然后商討如何打牌。他的朋友們似都喜歡他，被他調侃從不還嘴。

他對朋友其實很好，經常會送禮物，看到好書好唱片都會買好幾份送人。懂得付出。但同時又是一個外殼極其堅硬的人。最重要的是他聰明，他的內心，始終都像一個宮殿，道路曲折迂回，不讓人接近，卻又繁重。

總是很少與你聯系，又總是會冒出來鄭重地約見聊天。仿佛很遠，又并不生疏。即使半年后再見，亦如同不過是前幾天剛剛分了手。他對人的感情是不拖泥帶水的，是說變就變的。講話極其直率，有時候肆無忌憚。而且，性格這樣桀驁和強勢的男子，在某種格局上已經超越普通人的界限。他的朋友們亦和我一樣，早就習慣他的胡作非為，根本就見慣不怪，無人當真。

他教給我的，帶給我的東西，應該比他自己意料中的要多。那是一種無賴的強硬的氣質，又有童真。不讓人接近，卻總是能控制住別人。有時陰郁堅硬并且鋒利，卻又懂得照顧和付出，所以能讓他身邊的人感覺很舒服或很不舒服。這是一個有巨大能量的人，感覺很像陰沉天空之中一輪熾熱的大太陽。

來北京3年，認識這個人，是有趣的。

（張曉瑪摘自新浪博客 圖/麥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