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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香

2017-06-30 23:11薛曉芳
延河·綠色文學 2017年4期
關鍵詞:燕燕棗兒棗子

薛曉芳

從小,我就不愛吃甜食,但紅棗的香氣,我卻無法拒絕。紅棗的香氣,除了甜,對于我來說,更多的是留戀棗子年年相伴的感情,那是故鄉特有的香氣,家的味道。

棗兒,對于我,對于那些生長在紅棗之鄉的人來說,有著總也是說不完的故事,總也是道不徹底的感情。

在這個紅棗的王國,才擺脫開襠褲的孩子們,就已經非常清楚地知道,向陽的地頭兒,棗子紅的最早。農歷七月初,牙棗才剛剛褪去青色,開始發白,微微有些酸甜,就有淘氣的小鬼,趁著中午太陽毒,地里沒人,偷偷摸摸地跑去地頭踩點,好在第一時間成為搜索到一個紅眼眼棗兒的人。向南的枝丫,棗子發白的最多,他們一邊啃著隨手摘來的“白色(shai)色(shai)棗兒”,一邊扯著瞄好的渾身是刺的棗樹枝看,好易容相中一個算的上“紅眼眼棗兒”的,送到嘴邊,卻又咽回饞了一年的口水,將這個寶貝疙瘩藏在口袋,為的是可以在小伙伴們面前炫耀一翻,顯示一下自己的實力,讓他們也饞一饞。當然,更重要的是明天可以結伙行動……

棗子開始泛紅,沒幾天功夫就可以紅了腦瓜蓋,俗稱“半蓋蓋棗兒”。半蓋蓋棗兒,已經有了六七成的棗香,又酸又甜又脆,吃多少都不覺得膩?!昂煤⒆?,你少吃些,吃壞了肚子,咋弄呀”,這一定是哪個懷孕貪嘴的新媳婦兒,吃得停不下來了,被著急的婆婆好勸著呢。

棗子紅了,忙的可不只是這些小饞貓們,老農們才是心里最有譜的,成天念叨著“七月十五花紅牙棗就上來了”,大中午也要去地里看著他的寶貝棗樹。生怕被這些熊孩子們,貪心夠棗樹樹腦梢上的“通紅紅棗兒”,弄折了枝丫,遠遠的就拉長嗓弦,“倒運孫子們,作甚了?不要跑……等爺爺過來,把你們全綁在樹杈上照雀兒(看麻雀,等于稻草人)”熊孩子們自知理虧,聞聲而逃。小時候最不能理解這個老爺爺,邊跑邊想,這個老頭這么傻,明知道他老漢漢,肯定跑不過我們這些腳上抹油的小鬼們,干嘛大老遠的就開始喊,他哪兒能逮得住我,還想把我綁在樹杈上,每次被自己的小聰明折服的時候,往往就會不小心摔個大馬趴……

不過,這鬧劇上演不了五六天,就收場了,家家戶戶的牙棗兒都紅起來了,中午的棗子就沒人吃了。早上就著露水的紅牙棗,冰涼爽脆,也是最甜的,這才是吃棗子的最高境界。小時候,大山幾乎閉塞,零食稀少,棗子自然是孩子們最好的吃食。穿衣從不講究孩子們,也喜歡挑口袋最多的薄衫、褲子來穿。上下的四個口袋,鼓囊囊的裝上脆生生的紅牙棗,上學的路上就有的吃了,多出來的還可以課間打牙祭,順便和要好的伙伴分享。

牙棗一紅,團棗兒也跟著在十來天里紅了。團棗兒如其名,形狀渾圓,棗核兒小,肉厚,剛紅的團棗脆的松軟,甜的徹底。不過,經過牙棗兒的解饞之后,人們的胃口也變得挑剔起來了,摘一個團棗,邊吃邊品評“團棗太甜了,沒牙棗兒脆,還是給沒牙的老婆婆吃最合適”。不過,孩子們卻對團棗“情有獨鐘”,這可不是因為他們經驗不足,卻是因為團棗樹上“褲褲棗兒”“璇璇棗兒”“鼻鼻棗兒”這些形狀怪異的棗子比較多。團棗兒質軟,要是棗子又結的稠密,兩個棗子擠到一起,連體了,像個褲子的形狀,就成孩子們用來耍寶的褲褲棗兒了,誰要是能找到這樣的棗子,那就炫酷了!

嬉笑談論聲里,熱鬧的時節就要來了。漫山遍野的木棗兒也都紅透了,這掛滿一樹又一樹,結滿一山又一山,填滿溝壑洼壩的火紅棗子,就是村里人火紅的希望。剛紅了的木棗,個頭均勻,果肉厚且結實,脆生生,甜中還透著酸,吃起來最爽口了。雖然敞開肚皮吃了一個月的脆棗,人們還是忍不住再多吃上幾個,八月十五一過棗子慢慢成熟,從棗心兒開始,從里到外逐漸變軟,內軟外脆的棗子,又稱做“沱心心棗兒”,雖不是最甜的,也不是最脆的,可是勝在其外脆內滑的豐富的口感與稀少難得,總是讓人回味無窮。趁著棗子還沒有變軟,媽媽總要親自從嫩棗樹上,一個個的摘上幾壇子的脆木棗,噴上燒酒,再用塑料布嚴嚴實實地封上口,等到年下,一開壇子,就是最好吃不過的“醉棗”了。

用不了十來天,棗子熟透了,村莊都被甜嗖嗖的棗味兒籠罩著,從清晨到日暮。人們也都忙得不亦樂乎,一定要在秋雨之前,把自家的棗子收到院壩里晾上。不然一年的辛勞就要被雨水沖泡的稀爛,剛紅的棗子最怕遭雨淋,要是再有連綿一周的秋雨,那這一年的指望就是一丁點兒都沒有了。男人們站到樹上,拿著打棗竿子,一下,再一下的敲打著棗枝。在這剛中帶柔的節奏里,棗子就從枝頭蹦落一地……樹下,棗子的香味愈發濃的化不開了,滿地的棗子,給厚實的黃土地染上了顏色,更滲進了甜蜜的香氣。夾雜著棗兒香的黃土,味道甜得醉人。甚至有貪甜的大黃蜂,直接把頭扎到土地上,吃起蜜來。剛熟透的棗子,鮮紅鮮紅的顏色,脹鼓鼓的肚子,沒有褶皺,發著油亮油亮的光,最是誘人。樹下提著籮筐撿棗兒的的婦人、老人、孩子們忙活著,也要順手丟一個高顏值的鮮棗嚼著,軟綿、細甜的果肉就是讓人停不了口。

經過將近一個半月的匆忙,棗兒就差不多都收完了,家家戶戶的院壩里,腦畔上都曬滿了紅艷艷的棗子。殺了水分,曬好了的棗子有了些褶皺,挑去小棗,蟲棗,焉皮棗兒和壞了的膿包棗兒,就被堆放在院子里藤條編好的大框里。易于通風的藤編籮筐可以讓鮮棗子保持干爽,堆得厚厚的也不會壞,還可以保持一定的水分,口感更好,品相也最佳,一框就是一兩千斤呢。一框框的棗子,整整齊齊的在院落里擺成一排,等著開三輪車的收棗的商販來收走。

棗子一賣,院壩里的棗香味兒也就散了,初冬的冷風一吹,火紅火紅的熱鬧勁兒也就過了。集市上又熱鬧開了,農人們的口袋鼓起來了,一年的開支也就有了著落。人常說,一年之計在于春,對于父親來說,一年之計在于秋。秋天收成好,就能還了欠下的別人的錢,孩子的學費、老人的醫藥費、冬日里的婚喪嫁娶份子錢、過年置辦年貨、給孩子做套新衣服和壓歲錢、開春的種子錢,也都有了。余的錢除了日?;ㄤN,多的話還可以開春買上個豬仔,捎帶的喂上,過年換點錢花……

只要收成不差,母親總要留下一大口袋棗子,放在家里最大的甕里,再用厚厚的圓石板蓋壓實甕口,為了防老鼠偷吃,也讓我們這些小饞貓斷了偷吃念頭。不過這都不要緊,只要這口大甕還在,就有盼頭。

臘月里,節日多,母親總要揭開這個厚重的石蓋子,拿出些棗子來。臘八節的黃米燜飯,總要多多地放上些棗子。甜甜棗香滲透到糯米飯里,不用放糖,就已經是非??煽诘陌藢氾埩?,雖然這八寶飯其實也就只有放紅棗這一種食材,可是對我來說,八寶什么的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棗子,八寶飯就很圓滿了。年前的黃糯米紅棗切糕,棗是少不了的;黃米饃饃里頭的棗豆餡兒也離不開棗泥。臘月二十三,母親眼中的重要節日,大清早,等我從在炕頭的被窩里探出腦袋,瞬間陣陣煮棗兒香味就勾出了口水,要是還不起床的話,恐怕就吃不上熱氣騰騰的煮棗兒了。母親要把這些棗子蒸成棗山山(花饃),面花花(花饃),擺在灶王臺上,敬奉灶王爺用的,碰都不讓我們碰,就更別想立刻吃到了。當然身手敏捷的我還是可以順利地抓上一小把大快朵頤的。最讓我期待的,還是除夕早上的面兔子(花饃)了。母親每年除夕,都要為全家每人蒸上一個面兔兔,兔子的紅眼睛就是用棗子做成的,肚子下面也埋了一個大棗子。兔子造型可愛就不用說了,最讓我懷念的是母親一邊做,一邊數著數,嘴里還祈禱著“我孩子們吃了這兔兔,一年就像跳兔兔一樣,利利索索的(健康順利)”的場景。大鐵鍋里不斷冒出來的水蒸氣彌漫著整個窯洞,一家人裹在這濕潤溫暖的氣息里,幸福滿滿。

正月里,有元宵節。農歷正月十五,傍晚,天臨擦黑的時候,父親就會往院子里抱上一堆干凈的柴火來,等天一黑,生上一堆旺旺的火來,母親把供奉在灶王臺上的棗山山(花饃)拿下來。樂壞了我們姐弟幾個,大家趕緊把這神圣的物件兒串上長簽子,架在火上烤,等到烤得焦黃焦黃的,上面棗子也散發出焦香味兒,這個神圣的棗山山就徹底脫下了神圣的外衣,被爭搶著瓜分了。

清明節的燕燕(花饃),也是讓孩子們垂涎三尺的東西了。雖然用面蒸的燕燕里頭沒有放棗子,可是巧手的奶奶們,總要把一個個雞蛋大小的乖巧面塑之間夾著棗子串成一串,掛在自家窯洞門面上,惹得我們小孩子望著這些乖巧的小燕子眼熱。陜北的春天格外干燥,幾天功夫,掛在外面的燕燕就干透了,看起來更加可愛了,奶奶會把燕燕和棗子解下來分給我們吃了。面燕燕干得能硌斷牙齒,咬起來咯嘣咯嘣響。我總是咬一口燕燕的頭,就一個棗子吃,面燕燕的香和棗兒的甜混合在一起,甭提多美味。

母親常說“肥正月,瘦二月,饑荒不過的三四月”,北方的春天格外的長,尤其是青黃不接的三四月天,冬天儲藏的蔬菜水果都吃完了,新一年的還沒有上來。農歷四月,棗花開了,遍野的棗花,釋放著絲絲縷縷的清香,微微帶著甜意,給了這片土地新的希望。蜜蜂們一忙開,棗蜜味兒就更濃了,摘下一個棗花,塞進嘴里,滿是清甜,是春天的味道。

端午節里的粽子,也是糯米加了棗兒包的甜粽子。母親把去年僅剩的最后一點棗從大石甕里取出來,和糯米一塊洗干凈,包進幾片綠色的粽葉里。兩個多月沒吃棗子了,煮在鍋里升騰起來的還是那個讓人忘不掉的味道。彈牙軟糯的粽子里,棗子還是主角兒……后來在南方,吃到的臘肉粽子,雖然味道不差,但是比起紅棗粽子還是差了些什么。

青棗蹭蹭瘋長,牙棗兒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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