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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王綸案”看明憲宗的權謀

2017-07-28 16:52王超偉
青年文學家 2017年21期
關鍵詞:權謀

摘 要:在即位之初,年少的明憲宗便通過“王綸案”,重塑了自己的形象,安撫了以李賢為首的外朝官員,和司禮太監牛玉為代表的內廷勢力達成妥協,還借機控制了錦衣衛,將自己純熟老道的權謀展現得淋漓盡致,大大穩固了自己的地位。

關鍵詞:王綸案;明憲宗;權謀

作者簡介:王超偉,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2015級中國古代史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明清史。

[中圖分類號]:K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1--03

一、“王綸案”始末

天順八年(1464)正月二十二日,皇太子朱見深即位,是為明憲宗。此時,王綸官居東宮典璽局局丞。依明朝內廷官制,東宮有六局,“曰典璽、曰典藥、曰典膳、曰典服、曰典兵、曰典乘”[1]32。六局中,典璽局不僅排在首位,且“惟典璽局增設紀事、奉御”[2]1825,可知其為東宮內廷機構中最緊要之部門。東宮六局“各設局郎一人,正五品,局丞二人,從五品”[2]1825,亦可知王綸在東宮內侍中的重要地位。

正是由于意識到了自己在皇帝“潛邸”中的顯赫地位,在憲宗即位之后,在東宮時便“頗見幸”[3]243的王綸更是滿心以為自己“以次當柄用”[4]169,本就以“專擅”著稱的他,行事愈發驕肆無忌,“一時群小希進用者多與交通”[5]29。

另一方面,正統年間“嘗奉命教內書館”[5]29的翰林侍讀學士錢溥不肯滿足于現狀,尤其是當發現自己以前的學生王綸“以次當柄用”之后,“浮躁嗜進”[6]806的他更是“有入閣覬”[7]1755,便想盡辦法與王綸取得聯系。當時,“尚寶司丞朱奎以幼童陪讀館中,相親昵”,與錢溥和王綸的關系都很好。錢溥便通過朱奎“通綸于禁中”,與王綸取得了聯系。面對錢溥的投懷送抱,王綸也是欣然接受,“因偕奎造溥家,執弟子禮坐,溥上坐,飲至晡而去?!盵5]29

與錢溥比鄰而居的是內閣大學士陳文,兩人關系很好。錢溥曾在內書館“教內侍書”,其學生“后多顯者”。這些宦官學生在顯達之后,時常到錢溥宅上謝師,“內侍每來謁,溥必邀文共飲”[6]806。但在英宗病重后,王綸來錢宅拜謁之時,錢溥卻一反常態,并未邀請陳文。陳文心中起疑,“乃使人微诇之”。王綸來時扈從眾多,“诇者雜其中,倫(應為“綸”之誤——筆者注)以為溥使,溥又以為倫使,兩不疑也?!盵8]106陳文由此探聽到了王綸、錢溥此次“密談”的內容:綸言:“帝不豫,東宮納妃,如何?”溥謂:“當奉遺詔行事?!盵2]4521

英宗駕崩之后,依照慣例,遺詔當由內閣首輔李賢草擬。但當李賢準備據筆草詔之時,一旁的陳文卻突然“起奪其筆曰:‘無庸,已有草者?!标愇碾S即將明顯已被他改編過的“錢、王密談”的內容告知李賢:“溥、綸定計,欲以溥代賢,而以兵部侍郎韓雍代尚書馬昂?!盵9]1049而在此之前,朱奎曾“持晉州知州鄒和所饋綸書以入,或曰此溥密草遺詔也?!盵7]1755兩相重合之下,李賢對陳文之言信以為真,勃然大怒的他立即向憲宗“發其事”[9]1049。

由于深信自己會被新皇帝重用,王綸為人行事愈加放肆。在英宗大殮之時,王綸甚至敢破壞禮制,在衰服之外“襲貂裘”,這令憲宗極為不滿,“見而惡之”。英宗晏駕,對于許多內侍而言,不啻于一場噩耗。因為這意味著內廷機構中勢必會有一場權力的重新洗牌。英宗朝的司禮監太監牛玉便是擔憂者之一。英宗去世之后,牛玉深恐王綸上臺之后會“軋己”,所以在獲悉憲宗對王綸有惡感之后,牛玉“因數其過惡,勸上執下獄”[7]1755。與此同時,牛玉的侄子春坊贊善牛綸及與之相善的中允劉珝由于“俱忤溥”[10]152,也擔心王綸、錢溥在被新皇帝重用之后會于己不利,乃“構之”[7]1755,牛玉則暗中“嗾人發其交通事”[5]29。

在外朝、內廷皆有反對者,自己又對王綸深感厭惡的情況下,正月二十九日,憲宗遂下詔逮捕王綸,“并逮溥等”?!胺ㄋ疽缆蓴M斬,以赦例,特從輕典。綸降內使,南京閑??;溥降順德知縣,奎鹽運副提舉,和云南瀾滄衛經歷?!背酥?,“凡平日與綸交通者,因綸詞供及,皆降調外任。于是兵部右侍郎韓雍降浙江左參政,順天府尹王福降兩浙鹽運使,治中丘晟調福州府同知,通政司左參議趙昂瑞州府同知,南寧伯毛榮、都督馬良謫廣西,都督馮宗、劉聚謫廣東,各聽本處總兵官調遣殺賊。錦衣衛掌衛事都指揮同知門達,指揮同知郭英、陳綱,指揮僉事呂貴,俱調貴州邊衛:達都勻,英安南,綱赤水,貴平越,皆帶俸差操云?!盵5]29-30后來,因門達心懷“怨望”,“復下獄論死,籍其貲萬計”[10]152。門達“后貸死,戍廣西南丹衛”[9]1050,此事才算告一段落,是為“王綸案”。

二、憲宗制造“王綸案”的目的

“王綸案”爆發之時,距離憲宗即位還不到十天,帝位根基并不算穩固,正處于“中外危疑”[8]106之時。但憲宗偏偏敢于在此時興起大獄,黜落一大批文武官員,一方面說明憲宗此時已獲得了以李賢、牛玉為代表的外朝與內廷高層的支持,有恃無恐,另一方面也說明此案背后大有深意,值得憲宗涉險為之。結合史料分析,憲宗制造“王綸案”的目的主要有以下幾點。

1.重塑自己的形象

對于憲宗,朝野不可謂不熟知。畢竟作為一個擁有“再錫名,三膺冊,一為親王,再正青宮”[7]283這樣傳奇經歷的皇帝,不知名是不可能的??杀M管名聲在外,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繼位之初,朝野上下對于憲宗的能力其實是有所懷疑的。關于這點,史書上有個很有名的事件可以說明:

“先是上(明英宗)臥疾文華殿,有間東宮于上者,上頗惑之,密告大學士李賢,賢頓首伏地曰:“此大事,愿陛下三思!”上曰:“然則必然傳位太子乎?”賢又頓首曰:“宗社幸甚!”上起,立召皇太子至。賢扶太子令謝。太子謝,抱上足泣,上亦泣。讒竟不行?!盵9]1048

連親生父親都對憲宗疑慮重重,懷疑其能力,稍有人“間之”便意圖易儲,則滿朝文武對這位少年天子抱持何種態度,也就不難想象了。在此情形之下,盡快樹立自己的權威,便成了憲宗的當務之急。而恰在此時,“王綸案”爆發,給了憲宗一個重塑自己形象的絕佳機會。

在當時的諸多宦官中,王綸雖非資歷最老、職位最高者,卻由于久事東宮,又處在典璽局局丞這樣的關鍵位置,所以朝野內外對于王綸即將被重用是深信不疑的。對此情況,相信憲宗也是心知肚明。但憲宗依舊敢于拿王綸開刀,打破成例,意在向世人展示其鐵腕冷峻的一面。在“中外危疑”、人心未定的大背景下,最高統治者展現其冷峻鐵腕的一面,是有利于穩定人心的。

2.安撫李賢等外朝官員

在英宗去世、新皇登基的背景之下,對于能否獲得憲宗的信任與重用,即便是在易儲風波中力保其位的李賢,其實也并沒有太多把握。在天順元年(1457)明英宗復辟之后,李賢備受信任,史稱“自三楊以來,得君無如賢者”[2]4677。但在天順末年,掌錦衣衛事的門達卻備極寵信,“至與大學士李賢等”[11]975?!爱斒菚r,達害大學士李賢寵,又數規己,嘗譖于帝,言賢受陸瑜金,酬以尚書。帝疑之,不下詔者半載?!盵2]7880-7881由此,李賢遭遇信任危機。在英宗對李賢將信將疑之際,門達又借整治“恃帝舊恩”[2]7880不肯屈從自己的錦衣衛都指揮袁彬之機,指使人誣告李賢。英宗果然生疑,“為達集群臣公鞫,呼李賢至”[11]975,若非誣告者翻供,李賢亦恐難免牢獄之災。

曾經對自己無比信任的英宗都起過疑心,那與自己打交道更少的憲宗將自己拋棄也并非意外之事。正是基于對李賢心理的細致揣測,陳文才敢擅自篡改所謂的“錢、王密謀”,而對自己前途驚疑不定的李賢也果如陳文所料,絲毫不加詳查便將此事報告給了憲宗,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穩重與審慎。

對于李賢的這些情況,“篤于任人”[2]181的憲宗無疑是清楚的。在自己甫登大位、根基不穩的情況下,對于極有威望的李賢,憲宗是必須要倚重的。另一方面,當父親英宗意圖易儲之時,若非李賢一力堅持,憲宗之位極有可能不保。因而無論于公于私,憲宗都需要向李賢表明自己的態度,展現自己的信任,將對李賢有威脅的錢溥貶官,便是絕佳的示好機會。

除此之外,“王綸案”余燼未熄,憲宗便下詔“晉閣臣李賢少保、吏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9]1050安撫之意顯而易見。而當門達余孽投匿名書威脅李賢、李賢乞罷之時,憲宗又立刻溫旨“慰留”之[2]4677。當年三月又聽從李賢等人的建議,毀掉了極具象征意味、由門達增設的“錦衣衛新獄”[9]1052,以接連不斷的誠意與措施,對以李賢為代表的外朝官員最大程度上予以安撫。

3.向牛玉等內廷勢力妥協

天順年間,牛玉權勢顯赫,不僅為“司禮監太監”[3]243,又能在英宗臨終之前,有資格“執筆”記錄遺詔,其在內廷的地位非同小可。不過在英宗逝世之后,與李賢一樣,牛玉也日夜擔心其位不保,因而對即將上位的王綸極為敵視,可謂視若仇讎。

除了在內廷極有勢力,在外朝,牛玉也有著令人不可小覷的影響力。據載,平定“曹欽之亂”的大功臣懷遠侯孫鏜為“牛玉姻家”,太常寺少卿兼侍讀牛綸為其侄,吏部員外郎楊琮為其甥[5]189。更為關鍵的是,牛玉在錦衣衛中還極有影響:錦衣衛“指揮同知牛循,為太監玉猶子”,且牛循還有資格代替袁彬署理衛事[11]976,可知牛循在錦衣衛中之地位。在牛玉具有如此背景下,憲宗通過打擊王綸來對牛玉進行安撫便是應有之義了。

但與對待李賢不同,筆者以為,憲宗在聽從牛玉之言打擊王綸時,更多是向其作出妥協,而不僅僅只是安撫。正如前言所述,無論是外朝還是內廷,乃至在錦衣衛中,牛玉都具有相當的影響力??申P鍵在于,牛玉只是一名太監,是皇帝的家奴,他擁有這么大的勢力無疑是對皇帝的一種潛在威脅。天順五年(1461)曹吉祥、曹欽父子起兵作亂殷鑒不遠,憲宗不可能不對勢力廣大的牛玉有所忌憚。

另外,牛玉在憲宗面前歷數王綸過惡的做法也很犯忌諱。從常情來看,即便是憲宗有意拋棄舊日心腹,這話也不該由一個身具家奴與“前朝舊臣”雙重身份的人來說。所以,當具有雄厚實力的牛玉來向憲宗告王綸的狀,請求皇帝將其下獄時,憲宗必有受威脅之感,而他也很自然地會將牛玉的所作所為視作“逼宮”而非“規勸”。在這樣的情況下,憲宗忍一時之氣,向其作出妥協也在意料之中。不過對于牛玉,憲宗始終心懷疑懼,如鯁在喉,所以才有了后來憲宗借廢后之機革黜牛玉及其黨羽之事[5]187-189。

4.借機控制錦衣衛

在憲宗欽定的貶員名單中,掌錦衣衛事的都指揮同知門達的名字赫然在列,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

門達,豐潤人,“性機警沉鷙”,“襲父職為錦衣衛百戶”。正統末年,門達進千戶,“理鎮撫司刑”。門達早期仕途不順,景泰年間才進位指揮僉事,還曾“坐累解職”過一次,直到景泰七年(1456)才恢復舊職。英宗復辟之后,門達因為“與奪門功”,仕途開始順遂起來。歷任指揮同知、指揮使,并“專任理刑”。最初,門達口碑頗佳,在主理刑事之時“用法仁恕”,“重獄多平反,有罪者以下禁獄為幸,朝士翕然稱達賢?!钡捎凇坝⒆趹]廷臣黨比,欲知外事,倚錦衣官校為耳目”,令本為門達下屬,但為人“強鷙”的逯杲迅速崛起并超越門達,這對門達刺激很大,逐漸改變其為官策略[2]7877-7879。

逯杲死后,門達“勢遂張”。門達“欲踵杲所為,益布旗校于四方。告訐者日盛,中外重足立?!遍T達曾揭發、誣告外戚都指揮孫紹宗等文武官員數十人,令這些人或被責或遭謫或入獄,福建僉事包瑛甚至因不堪其辱,憤而自縊。由于懼怕武將的武力報復,門達不敢多犯武臣,因而此時“文吏禍尤酷”,這讓文官們對其極為不滿。在此期間,門達甚至還陷害自己的頂頭上司袁彬及內閣首輔李賢,致使袁彬遠調南京閑住,李賢則由于誣告者當場翻供才幸免于難[2]7880-7881。

前言有述,在英宗病重之時,曾“有間東宮于上者”,平白惹出一場易儲風波。這其中,驕恣弄權的門達是最大的嫌疑對象。再者,在袁彬去后,門達已經完全控制了明朝最悠久的特務機構,其權其勢令人側目。有鑒于此,憲宗也覺得錦衣衛在門達手中是一個極度危險的情況,便借著門達曾“預為結納”[9]1050王綸之機,將其下獄、遠謫。

包括王綸在內,憲宗借著“王綸案”一共處置了十六名官員。這其中,出自錦衣衛系統的官員便有四人,占四分之一之多。而在將以門達為首的幾位錦衣衛高層遠謫之后,憲宗很快便召回了在南京閑住的袁彬,命其“復掌錦衣衛事”[9]1050。袁彬“行事安靜”[2]4510又“畏滿好避”[11]975,于憲宗而言,這是一位容易掌控的人選。同年三月,在李賢等人的建議之下,憲宗還下詔毀掉了門達增設的錦衣衛獄。在此之后,鑒于門達是通過“專任理刑”逐漸發跡的,憲宗又很有針對性的“專設鎮撫二員,不復兼管軍匠”,且增設北鎮撫司,將錦衣衛的理刑之權一分為二,力圖避免類似門達的情況再度出現[11]976。這一系列舉措表明,憲宗有借“王綸案”掌控錦衣衛之企圖。

總而言之,通過“王綸案”,年少即位的憲宗樹立了自己鐵腕強硬的新形象,既很好地安撫了以李賢為代表的外朝文官,又向咄咄其勢的司禮太監牛玉做出了妥協與讓步,同時還徹底打垮了以門達為首的、自己難以控制的錦衣衛勢力,將其完全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可謂一石四鳥,將其嫻熟老道的權謀于不動聲色間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足以引起我們對憲宗傳統形象的再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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