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流產之死：怎堪16歲少女癡迷“宮斗戲”

其一一

2017年5月10日，山東省淄博市人民醫院，一名大齡孕婦因子宮大出血而死亡。死者家屬認為是醫院誤操作所致，院方卻堅稱患者私自服用了墮胎藥。為此雙方爭執不下，最終向淄博市公安局報警，請法醫出面對該孕婦死亡原因進行判定……

就在這起事件被多方介入，真相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時，6月15日，張厚程帶著女兒張馨走進淄博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這個16歲的少女哭著吐露了一個驚天秘密——

父親再婚，嬌女不爽

2016年3月9日，淄博藝新鋁塑包裝材料公司董事長張厚程把上高一的女兒張馨接到她最喜歡的米堡西餐廳，趁女兒高興時探詢道：“小馨，爸爸想跟龔束阿姨結婚?！睕]想到張馨一把推開面前的牛排，不客氣地說：“如果你今天來就是想跟我說這個，那我不吃了?！睆埡癯虒擂蔚匦α?。

張厚程42歲，他資產逾千萬，但妻子10年前因肺癌去世，留下6歲的女兒張馨。怕女兒受委屈，也一直沒再娶。2015年9月，女兒張馨進入淄博一中住讀。這樣，空閑下來的張厚程開始考慮找位伴侶。

很快，他認識了小學語文老師龔束。龔束29歲，文靜秀氣，亭亭玉立。因心高氣傲，一直沒談戀愛。與張厚程相識后，兩人相互鐘情，很快便談婚論嫁，沒想到卻遭到女兒的反對。

在張厚程的朋友圈里，他疼愛女兒出了名。從小到大，張厚程給女兒吃的、用的全都是最好的東西。所以當父親提出再婚時，她第一反應就是：那個叫龔束的女人會分走屬于她的寵愛！

張厚程對女兒的任性束手無策，最后還是龔束想出了辦法。她邀請張馨吃披薩，并送給她一部最新款的蘋果7PLUS手機。張馨畢竟是個孩子，拿著手機“順便”也同意了父親的婚事。

2016年5月28日，張厚程將龔束正式娶進家門。

婚后，龔束對張馨百般示好。每逢周末，就為她做上一桌愛吃的菜，還買了她喜歡的玩偶和LOMO相機。在龔束的努力下，張馨終于接納了她?？吹脚畠号c龔束慢慢融洽，張厚程心里非常開心。

2016年10月，龔束告訴張厚程自己懷孕了。張厚程非常開心，馬上讓龔束在家安胎。龔束卻笑：“哪里就那么嬌氣了？醫生說懷孕了要適當運動！”張厚程只好依了妻子。

然而張厚程怎么也沒想到，就在龔束懷孕不滿三個月時，意外發生了！

11月22日，龔束像往常一樣步行去學校上班。行至育才街附近一條林蔭道時，一輛飛馳的摩托車呼嘯著掠過她身旁，摩托車后座的人一手抓住她左肩的挎包，她連人帶包狠狠摔倒在地。還沒等看清騎車人的樣子，摩托車便跑得不見蹤影。

等張厚程趕到現場，將妻子送到市人民醫院。龔束當晚便流產了！

張厚程既心疼妻子的傷痛，又對那肇事者憤怒不已，但由于事發路段的攝像頭都被濃密的樹蔭遮擋，龔束也無法提供肇事者的長相和車牌號碼，根本無法立案，此事只得不了了之。

宮斗演練，繼母殞命

張厚程做夢也沒想到，龔束流產的當晚，女兒張馨卻在“宮斗群”里大肆慶祝！

淄博警方在案發后調取張馨電腦中的資料發現，張馨下載了《甄嬛傳》、《步步驚心》等多部宮斗劇，裝有《夢回大清》《皇后養成計劃》等宮斗游戲，她還和同學建有不止一個宮斗群，成員以發言多少劃分為“秀女”“答應”“常在”以至“貴妃”“皇后”等級別，群里說話都模仿后宮的語氣，還時不時來點“你死我活”的宮斗，或賞銀，或賜死，玩得不亦樂乎。其中10月16日，張馨在“宮斗群”中的談話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等級為“皇后”的張馨在群里吐槽：“本宮的繼母要給皇阿瑪生個小阿哥，本宮難道要失寵了嗎？”雖是深夜，QQ群的“貴妃”“答應”們仍現身安慰：“娘娘莫急，臣妾等當為娘娘分憂?！?/p>

接下來的幾天，群里每天的話題都圍繞著如何幫“皇后”除掉爭寵的繼母。其中一個等級為“貴妃”的女生自告奮勇，派自己要好的兩個男生騎車去撞龔束。張馨擔心被發現，幾番商量，她們決定打個擦邊球，裝作“飛車黨”去嚇唬龔束……

張厚程哪想得到，讓他和妻子身心俱痛的流產事件，不過是女兒“宮斗群”里的一次實戰演習。

而張馨在案發后的審訊中也承認：“龔束第一次流產后，她和我爸都沒懷疑我，所以我心里壓根沒什么感覺?！?/p>

然而，張馨的“風平浪靜”沒維持多久，就被龔束的第二次懷孕打破了。

2017年5月，龔束再次懷孕。雖離上次流產的時間不長，但龔束想到自己年齡不小了，就決定留下這孩子，好好保胎。這次張厚程天天開車護送妻子上下班，實在無法抽身時，便讓司機接送。父親對繼母如此關切，讓張馨又氣又恨。于是，“后宮群”中又出現了她的激憤吐槽：

“賤人又懷上了，怎么辦？”

這時，有人給她出主意，說宮斗戲中常給妃嬪宮中放麝香致其流產，據說很靈驗。張馨在網上查閱資料，得知麝香味辛、性溫，確有開竅醒神、活血散結，催產下胎的功效。

確認了此招有效后，張馨便去藥店購買。沒想到店員告訴她，現在天然麝香產量十分稀少，幾乎購買不到，但各種傷濕止痛膏、風油精和香水中都含人工麝香，其成分、效用和天然麝香無異。聽了店員的話，張馨計上心來。

張厚程患有肩周炎，長年肩膀酸痛，張馨熱心地為父親買了好幾盒麝香虎骨膏，還借口學習太累，往自己太陽穴上抹了不少風油精，弄得滿屋子風油精味。沒想到龔束一下班回家，便皺著鼻子，讓張厚程趕緊開窗通風，并把膏藥和風油精全扔了。張馨送給龔束一瓶THEBODYSHOP的絲柔淡雅香水，也被她婉言謝絕。原來，龔束這次懷孕比上次更加小心，她看了不少懷孕生產方面的書籍，對孕期禁忌倒背如流。

案發后，辦案民警趙強曾詢問過張厚程：女兒的舉動反常，難道他和龔束就沒有絲毫察覺嗎？張厚程慚愧地說：“龔束十分善良，她根本想不到前一次流產和張馨有關，更想不到張馨在家里用追風膏、風油精這些東西，是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再說我們平時沒時間看電視，哪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眅ndprint

對繼母用麝香流產的計劃失敗，張馨不禁十分沮喪，原來“宮斗”招數也有失靈的時候。這時群里一個名叫“初夏鳶”的“貴人”告訴她：“現在科技這么發達，誰還用麝香啊，直接用墮胎藥不就行了？”原來，“初夏鳶”從初三起就交往男朋友，她稱自己已經做過兩次人工流產?！俺跸镍S”指點張馨：“去家居城標志燈塔下的康家藥店買，不需要醫生的處方?！?/p>

張馨得到她的指點，如獲至寶，趕緊來到她說的那家藥店。果然，她付了60元錢，就買到2盒共12片墮胎藥?；丶液?，她用自家的蒜臼子將藥片細磨成粉末，伺機放進龔束的飲食中。

通過一番觀察，張馨發現龔束總是和父親在一起吃飯，她很難下手。但她很快發現了一個機會：龔束懷孕后，張厚程為她訂了鮮牛奶，鮮奶用玻璃瓶盛裝，封口處有一層鋁箔，外面還有一層塑料蓋，一擰就開。5月10日，張馨謊稱要去試聽一節法語課，沒去上學。早上，她熱心地下樓為繼母取牛奶。然后跑到僻靜處，將蓋子擰開，小心地揭開鋁箔，將研磨成粉的墮胎藥倒了進去，再將鋁箔蓋好，用蓋子擰緊……做這一切的時候，張馨竟有種經歷真正“宮斗”般的刺激感。

龔束接過牛奶，朝張馨笑著說了聲“謝謝”，便坐張厚程的車去上班了。

警方曾向龔束學校的同事詢問過她出事當天的情景。與龔束搭班的數學老師張霞說：“5月10日那天，龔老師像往常一樣由她丈夫送來上班，兩人還在學校門口說了好一會兒話。她丈夫離開后，龔老師來到辦公室，從包里掏出一瓶牛奶就開始喝。她喝的時候嘟噥了一句，說今天的牛奶怎么味道有點怪。到下午第三節課時，龔老師說肚子有點不舒服，然后趴到桌上起不來了。我就跟校長請了假，把她送回了家?！?/p>

張厚程回憶道：“龔束回家后大概兩三個小時，可能感到痛得不行了，就給我打了電話。她還說下身見紅了，我生怕這次再有什么閃失，就趕緊往家趕。我到家時，發現龔束躺在床上沒動靜，我把被子掀開，看到她身下一大攤血，把褥子都浸濕了，臉上慘白慘白的，完全沒了血色。我摸她的手腳都是冰涼的，嚇得我趕緊打120電話，醫院來人后，我連人帶被子把龔束抱上了救護車?！?/p>

5月10日晚上大約七點多鐘，龔束被送往淄博市人民醫院進行急救。醫生緊急為她進行清宮、輸血處理，但龔束下身出血不止，已經進入休克狀態。經過兩個多小時搶救，醫生遺憾地宣布：龔束已經去世。

恐懼“爭寵”，錯殺人命

張厚程和趕來的龔束家人號啕大哭！痛失愛妻的張厚程堅持認為是院方處理不當導致龔束死亡，但醫院卻很委屈，稱他們接診龔束時，她已經出現流產癥狀。而且根據婦科醫生的經驗，龔束應該是私自使用了藥物流產，由于流產不完全而導致了大出血，醫院不應承擔相關責任。張厚程氣瘋了：他和龔束做夢都想要個孩子，她怎么可能私下服藥流產？為此，他認為醫院方推卸責任，草菅人命，準備起訴院方。

淄博市人民醫院無奈選擇報警，要求法醫介入，查明龔束死因。淄博市公安局接警后，當即委派法醫對龔束進行尸檢。法醫的尸檢結果表明：龔束確實曾服用過墮胎藥，其劑量超過正常用量兩倍多，且只服用了中止妊娠的藥，卻未同時使用促使胎囊排出的藥，所以胎囊滯留在子宮內，由于她此次懷孕距離上次流產不足半年，子宮本來就很脆弱，諸多因素造成了難以挽回的后果……

得知此結果，張厚程悲痛萬分，他懇求警方幫助查明：究竟是誰這樣狠毒，要置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于死地？

然而，就在干警們布下偵查網絡，準備調查謀害龔束的兇手時，5月17日上午，張厚程竟帶著女兒出現在淄博市公安局……

原來，當龔束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時，張馨也目睹了這一切?？吹烬徥鴾喩硎茄膽K象時，她嚇壞了！她只是不想讓家里多一個人與她“爭寵”，并不想讓繼母死，更不想讓她死得如此慘烈??！

那夜，張馨徹夜難眠。她再也沒有登錄“后宮群”，而是獨自蒙著被子哭泣、顫抖。直到5月16日晚上，一身疲憊的張厚程處理完龔束的后事回到家，張馨才撲通一聲跪在父親面前，哭著向他承認了一切。

張厚程驚呆了。他一直精心呵護的女兒，僅僅為了怕人“分寵”，而兩次用殘忍的手段謀殺了她未曾謀面的弟弟（妹妹），甚至搭上了繼母的性命，這是怎樣的無知與狠毒??！他向女兒高高揚起了巴掌，卻怎么也無法向她淚流滿面的稚嫩臉龐下手……

5月17日清晨，張厚程帶著女兒早早守候在淄博市公安局門口，于是出現了前文所述的一幕。

龔束被害案至此結案，除張馨外，騎摩托車撞倒龔束致其流產的兩名高一男生肖子航、郭旭被依法刑事拘留，私自銷售墮胎藥的淄博縣康家藥店被查封，藥店店主楊春接受警方調查。

回首這起悲劇，張厚程后悔自己當初不該太溺愛女兒，致使她養成了獨寵專斷的性格。而現下流行的五花八門的宮斗劇，將妃子“爭寵”“流產”等作為主要情節大肆渲染，使得迷戀宮斗劇的未成年人盲目模仿，忘記了尊重生命，尊重他人。

犯下彌天大錯的張馨雖未滿18周歲，但已年滿16周歲，根據我國法律規定，應當以故意殺人罪承擔刑事責任，但不適用死刑。在看守所服刑期間，她對龔束及其家人表達了深深的歉意，并為自己輕信宮斗劇的荒唐行為感到懺悔。她表示：無論刑期多長，她出獄后都要替龔束為她的父母盡孝。

（文中犯罪嫌疑人因未成年人為化名）編輯楊曉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