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爺的小九九

李顯波

1.刺兒頭

從衛生學校畢業，阿拉應聘到福利院做了一名護士，沒想到上班第一天就遇到個刺兒頭。

早上阿拉剛換完工作服，班長黃阿姨就帶她去看6號房間的范爺爺，他這兩天感冒了，需要特殊照顧。

進了房間，只見床上躺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頭，手上正掛著吊針。上崗前阿拉看過需要護理的老人的資料，其中就有6號房間的范長江：88歲，耳不聾眼不花，有心臟病，入住3個月，平日沉默寡言，不愿與人交流。黃阿姨說私下里都叫他“范爺”。

看到阿拉和黃阿姨，范爺大聲埋怨沒人看管他，肚子不好，手上打著針動不了，急著上廁所……弄臟了衣褲。

“我剛才是去帶新來的小護士?！秉S阿姨邊解釋邊和阿拉一起給范爺脫褲子。

范爺的一對小眼睛掃了阿拉一下，十分不滿地說：“早就聽說要來個小丫頭……有什么了不起的，比我還重要嗎？”

褲子還沒脫下來，一股刺鼻的惡臭味兒就沖了出來。當阿拉看到褲子里粘滿了黃臭的大便時，再也忍不住，捂住口鼻沖進屋里的衛生間，“哇哇”直吐……

一直等到黃阿姨把臟衣褲拿出房間，給范爺洗凈了屁股，阿拉才從衛生間里出來。

讓阿拉沒想到的是，范爺白了她一眼，十分不屑地說：“一點屎就讓你吐這么久？！哪個人小時候沒玩過、吃過自己拉的屎……別笑話我，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誰都有老的時候。就你這副德行，還能當護士？！”

范爺的話差點讓阿拉又吐出來，她捂住口鼻，憋了一會兒氣，然后氣呼呼地說：“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黃阿姨也幫阿拉說話：“這孩子不錯，是大學生呢！”

范爺冷笑了一聲，說：“有文憑不一定有水平，有水平不一定有修養……咱們騎驢看賬本——走著瞧，我看能有多大能耐?！?/p>

出了房間，窩了一肚子火的阿拉十分委屈地問黃阿姨，范爺平時說話就這樣充滿火藥味嗎？跟他素不相識，他為什么橫眉冷對？

黃阿姨說范爺平日不愿與人交流，但說話還挺溫和，今天是怎么了？她勸阿拉不要往心里去，范爺也挺可憐，沒有什么親人，只有一個外孫女，還在國外，平日電話都很少打。也許他一時心情不好……

但愿吧！不然，遇到這樣古怪的老人，可沒好日子過。

2.找茬兒

第二天早上，阿拉和黃阿姨把范爺的吊針配好，推著車來到范爺房間。

黃阿姨剛要給范爺打針，他突然叫道：“讓這個小丫頭給我打?！?/p>

黃阿姨無奈地對阿拉笑了笑。

打針對阿拉來說再簡單不過了，她接過針，胸有成竹地對范爺說：“放心，我是正規護士學校畢業，絕不會讓你失望?！?/p>

范爺沒說話，兩只小眼睛直直地盯著阿拉。

阿拉熟練地拿起范爺的手，看準血管，一針扎進去，很順利。

突然，范爺“啊”地大叫一聲。

阿拉嚇了一跳，都成功地扎進去了，他還叫什么？

范爺皺著眉頭，十分不滿意地說：“你扎得咋這么疼??？就因為我昨天說了你兩句，就借機報復？！”

阿拉扎針的技術是班里最好的，平日也給家人朋友扎過。他太夸張了！看得出來，他是故意找薦兒！可阿拉不能發火，只能強作笑顏：“您老想多了，昨天的事，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對不起，下次我一定再輕些?！?/p>

范爺冷著臉警告：“明天再打不好，我可不饒你?！?/p>

出了范爺的房間，阿拉跟黃阿姨說，范爺剛才表情很夸張，他是存心找茬兒。黃阿姨這才說，當初跟阿拉一起應聘的女孩是范爺朋友的孫女，有人背地里說阿拉走了后門，把她擠掉了。也許他看不慣，故意找薦兒。

阿拉的叔叔是民政局干部，但阿拉是靠實力，而不是走后門?？磥矸稜斒窍氚寻⒗谱?，就算去解釋，他也不會相信。阿拉暗暗告訴自己得加倍小心。

接下來幾天，阿拉給范爺打針，每一步都進行得很穩，很認真，緊張得每次打完都滿頭是汗。她盡量做得滴水不漏，不給他找茬兒的機會?？勺屗裏o法接受的是，范爺對黃阿姨一直很和善，可她不管做得多好，他都一直冷著臉，跟仇人似的。

這天是周五，院里規定每個周末幫老人洗澡。阿拉和黃阿姨把范爺扶進衛生間，黃阿姨開始幫他脫衣服，阿拉趕緊走出衛生間，站在門外等候。

這時，就聽范爺說：“小丫頭為什么不幫我呀？”

“她還是個小姑娘，連男朋友都沒有，怎么好意思……”黃阿姨說。

“這是借口，我看她是存心不想幫我，討厭我，記恨我……”范爺又說。

阿拉心說，沒錯，就是討厭你，不愿意為你服務，可這不能怪我，誰讓你百般刁難……再說了，我一個女孩，還從沒給異性洗過澡，就不給洗，看你能怎么樣！

阿拉謹小慎微地和黃阿姨照顧著范爺，范爺總用他的一雙小眼睛盯著阿拉，似乎在尋找“開炮”的機會。還好，兩個月過去，相安無事。

可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就出事了。

3.闖禍了

這天，黃阿姨生病請了一個星期假，照顧范爺的工作全都落到阿拉身上。

雖然范爺對阿拉不友好，但兩個多月相安無事，阿拉也有點適應了，對他不再那樣討厭?？勺屗^痛的是，到了周末，該幫他洗澡了。

阿拉撒謊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跟范爺商量，讓他等黃阿姨來了再洗?？煞稜攬詻Q不同意：“我身上又臭又癢，不能再等了。不給我洗，我就去找院長……”

阿拉趕緊投降，馬上洗！心里卻恨恨地說，真是個又臭又硬的犟老頭兒！她極不情愿地把他扶進衛生間，當幫他把衣服脫到只剩一條內褲時，她假裝突然肚子疼，要上廁所，邊叫邊跑了出去。

阿拉蹲在女衛生間熬時間，打算等他洗完了再回去。

過了沒多大會兒工夫，走廊的呼叫器報警了，是6號呼叫?？磥矸稜數鹊貌荒蜔┝?，才按衛生間里的報警器。阿拉不能再躲了。

當阿拉走回范爺房間，嚇了一跳，只見范爺躺在地上，臉色煞白，十分痛苦地呻吟著。大事不好，她趕緊去喊人把范爺送進醫院……

范爺的左腿摔斷了！

這下闖了大禍！終于讓范爺抓到了“小辮子”，他一定會趁機告狀……阿拉收拾好東西，準備迎接開除通知。

很快院長找阿拉了。出乎阿拉意料的是，他只是批評教育了一番，說多虧范爺是個正直的老人，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不好意思讓一個小姑娘幫他洗澡……換成是別人，反咬一口，那麻煩就大了……

阿拉糊涂了，范爺為什么要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他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

范爺年齡過大不宜手術，只能臥床慢養。他回到院里，成了特護，由阿拉和黃阿姨輪流24小時看護。由于心存愧疚與感激，阿拉對范爺的照顧比以前更加細心、真心……

為了讓范爺快點恢復，阿拉經常幫他按摩，用輪椅推他出去曬太陽……但他跟以前一樣，一直鐵青著臉。

又到了周末，黃阿姨又不在，阿拉用輪椅把范爺推到衛生間，要給他洗澡，可他不肯，要等黃阿姨來了再說。阿拉認真地說：“你的衣服和身上都有異味兒了，再不洗澡會很難受，醫生建議多泡澡，利于恢復。雖然我是個小姑娘，但是一名護士，請你聽護士的話，按要求做。放心，這次我不會離開！”說著，她便幫他脫衣服……

阿拉幫范爺洗得既認真又細心，還唱歌給他聽。讓她驚喜不已的是，他竟然露出了笑容！

更讓阿拉沒想到的是，打那天起，范爺就像變了一個人，整天跟她有說有笑，而她也特開心，給他講故事、唱歌、跳舞回報他?？砂⒗睦镆恢庇袀€疑問，他當初為什么充滿敵意？

4.生日禮物

這天是周六，值了一夜班的阿拉剛回到家就接到黃阿姨的電話，她家有急事，讓阿拉回去替她上班。

阿拉來到范爺的房間，只見桌子上放了一個生日蛋糕。她這才想起來，今天是范爺的生日，院里為他定了蛋糕，她都給忘了。

范爺見阿拉來了，高興地說：“你是來給我過生日的吧？”

阿拉笑著說：“對呀！我來給你唱生日快樂歌，祝你長命百歲！”

范爺感動得眼睛濕潤了，不停地說：“謝謝你！”

阿拉內心很慚愧，告訴自己，從今天起，要把他的生日跟自己的親人放在一起存檔，永不忘記！

阿拉把生日帽戴在范爺頭上，插上蠟燭準備點燃時，他說等一等，外孫女幾天前來過電話，說要來給他過生日。

可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見人影。范爺有些不耐煩，煩躁不安，阿拉不停地安慰他，講笑話給他聽，終于把他逗笑。

下午，范爺的外孫女來電話了，掛上電話，范爺便孩子似的“嗚嗚”哭起來。阿拉嚇了一跳，問發生了什么事？他可憐兮兮地說：“來不了了。我還能過幾個生日，也許這是最后一個……”

看到范爺如此傷心，如此可憐，阿拉真的很心疼，情不自禁地上前把他深深地抱在懷里，像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別哭，還有我，我就是你的親孫女！以后你的每個生日，我都會陪你！”說著，她幫范爺擦干眼淚。

“你說話可要算數?！狈稜敽⒆铀频卣f。

“一言為定！”阿拉笑著伸出手指與范爺的手指勾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變！”

點燃蠟燭，范爺許完愿切蛋糕。阿拉趁他不注意，把蛋糕抹在他臉上，他哈哈大笑，說她太調皮，罰她為他唱歌跳舞……

傍晚，黃阿姨回來了。

阿拉臨走時拿出500元錢，作為生日禮物送給范爺?？伤f什么也不肯要，他高興地說：“錢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么意義，我這輩子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就是你給我的——擁抱！”

離開范爺，阿拉去參加了一個聚會，喝了很多酒，回到家倒頭就睡。

半夜里，手機拼命地叫起來，阿拉被叫醒，是黃阿姨打來的，她說范爺吵著要找小丫頭。

阿拉迷迷糊糊地說：“大半夜，不睡覺干嗎呀？”幾秒鐘后，電話里傳來范爺的聲音：“小丫頭，我想你了……我有些冷，你能來看看我……抱抱我嗎？”阿拉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說：“好的，你等我……”說完，她把電話按成了靜音，翻個身又睡著了。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阿拉拿過手機一看，有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黃阿姨的號碼，她撥了回去。

黃阿姨帶著怨氣說：“你怎么老不接電話？范爺找了一夜……”

阿拉無奈地說：“我這就過去?！闭f完，她掛上電話去了單位。

5.小九九

一進范爺的房間，阿拉見黃阿姨正在打掃衛生。讓她感到奇怪的是，范爺竟然不在屋里。她問黃阿姨，范爺去哪兒了？黃阿姨說：“他不在了……”阿拉嚇了一跳：“開什么玩笑，發生了什么事？”黃阿姨傷心地說：“天快亮的時候，范爺突發心臟病……去世了。臨走前，他還在為你擔心，你一直不來，電話又不接，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天吶！阿拉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來到殯儀館與范爺作最后的道別，阿拉淚流滿面地上前擁抱他……

院長扶起阿拉，把一個小本子交到她手上，說是在整理范爺的遺物時發現的。日記本最后一頁寫著：今天，我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禮物——小丫頭的擁抱！可以看出，她是真的關心我，心疼我……我沒有選錯人。有機會，我得告訴她我的小九九：當初我刁難她是為了考驗她……雖然我有后人，可我活著他們都不來看我，死了就更不會理我了。我死了，我的全部財產都給小丫頭，沒有別的要求，只求每年的清明節，她能來給我掃掃墓，看看我。通過今天的擁抱，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這份不是遺囑的遺囑并沒有什么法律意義，因為范爺沒寫小丫頭是誰?？砂⒗?，范爺說的是她！她接受這份遺囑，每年的清明節都會去看他！

安葬完范爺，阿拉回到福利院，給每位老人一個深情的擁抱，他們都驚喜不已！阿拉仿佛聽到范爺在說，小丫頭你長大了！

（責編/劉 兵 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