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視鏈下

郭暢嘉

這是一個奇妙的時代——雜志里喊著單身時代已經到來，公園里卻仍有小相親角存在；女權主義者在微博上勢不可擋，玻璃天花板卻仍在女孩的頭上晃蕩。雨果說：“美就在丑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美?！必M非也歟？

各種相親角之所以在被報道后馳名中國，不僅僅是因為相親儀式在年輕人中極差的口碑，更是因為其中形成的鄙視鏈里流露出的氣息——本應該由愛來決定的婚姻讓相親綁架便罷，追求的竟不是性格心靈的契合，而是本地戶口。在這里備受歧視的除了外地人，還有高學歷女性、無房者，甚至還有個子矮的人、屬羊的女子……無力改變，無法改變，你出生時的身份似乎就為你打下了一個烙印，而那些可以改變的東西要付出的則越來越多，何況還有仇窮心理甚囂塵上的輿論環境造成的壓力。這些與發達國家配方相近的陰暗醬料和上一味中式迷信：“十羊九不全”“雞狗斷頭婚”，就這么大剌剌的在明面上翻滾沸騰，煮出來的鴛鴦鍋，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我國戶籍制度建立于1958年，最初的目的是防止城鄉間勞動力盲目流動。值得質疑的是，市場經濟最基本的需求就是勞動力、商品和資本自由流動。然后中國改革開放了，經濟體制改革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了，此時的農業戶口和非農戶口、本地和外地戶口起到的似乎更多是一個區別、篩選作用。購房政策習慣拿戶籍開刀，在其下疲于奔命的購房者戲稱：“總有一款政策適合你?！边€有人說這為社會學家創造了一個新的研究方向“買房倫理學”，諸如此類。當然，戶籍政策在維護治安、統計人口等方面存在著作用，但它的弊病暴露出來也有許久了。在這刀尖的當口，還有必要維持原狀嗎？

性別歧視和生肖歧視給人的感覺則更加莫名其妙。生肖歧視更單純的是封建思想余毒未清，無需多言，而性別歧視更復雜，除了封建思想影響外，還有男女職場共同競爭造成的對立情緒。相親市場里流傳的“女博士嫁不出去”等傳言看似與我國高知女性獨身率數據不謀而合，細想卻不然：婚姻不是愛情的結果，便是不平等的依附。當娜拉擁有獨立的經濟能力時，未必需要考慮離開海爾茂會對她造成什么傷害。沒有愛情也沒有生存壓力時，婚姻不是人生必經之路。女博士們倒未必會在意嫁不“出去”這種事。

反而是一小部分家長，視催促兒女結婚為自己人生頭等大事，要求兒女相親的手段層出不窮，向對方家庭提出的條件更是令人瞠目?；橐龊竺娑寄芄谏稀笆袌觥倍至?，可不是拿著兒女在待價而沽么？這些父母之所以能列出種種物質條件，有這種心態，無非是在用做生意的心態對待兒女結婚，怕被對方占到任何便宜，覺得沒占到便宜就算吃虧，人人都盤算著如何從別人那里刮多點好處，大家都擔得上精明二字，就看誰比誰數學好了。男性學歷越高越好，女性學歷越低越好，本地戶口最好，連本地房都沒有的不值得找……把這種無邏輯的價值觀視為兒女擇偶標準的人，內心中的缺陷是顯而易見的。他們的世界觀仍然停留在封建年代，結婚與經濟條件直接掛鉤，至于小兒女們性格是否相合，能否互生情愫，未來的日子是否幸福，這種奢侈品完全不在考慮范圍內。某新聞網站曾報導，某對男女相親結婚，因女方索要彩禮過高，新人新婚夜發生沖突，新郎失手砸死新娘。雖不是必然事件，然而其中信息實在令人心寒。當然，從主觀上來說父母必然是不會惡意的，只是價值觀決定價值選擇，貧窮年代形成的經濟條件至上的價值觀直接引導著他們做出了自認為最有利的選擇。

同樣值得質疑的是任由父母把自己的信息拿到市場上販賣的年輕人。有人斥之以“巨嬰”，“沒主見的人”，算不得恰中肯綮，也是原因之一。這一部分年輕人似乎并不對自己將來究竟會和一個什么性格的人結婚并不特別在意，父母選出來的人也隨便。結婚只是走個形式，其中并不存在鄭重和崇高。像是小學生寫作業一樣，到時候了就寫，只要寫完了能夠交上去就無所謂，并不在意作業能不能打優秀?？墒?，父母挑出來的對象最終會是他們自己的枕邊人呀！三聯生活周刊曾有一期封面文章為《我們真的能建立親密關系嗎》，內容直指時弊，值得深思。人的社交需求在現代社會越來越多的被電子終端占據，在虛擬社會中更隱秘更安全的交往讓年輕人們在現實世界里更難開口，與旁人建立親密的聯系難上加難。借助相親市場和父母之類的中介，似乎更加曲折，更加安全。父母幫助和掌控子女也是一種習慣性動作，雙方并無不適。當然，也有人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父母帶去相親的，此類人士大多相對獨立，不在本段討論之列。

回看相親角，在這里我們看到的更多的是人形的行走利益體試圖與另一個結合，而不是兩個人在擦出火花。它赤裸裸地說：我青睞優勢者，無論這優勢從哪里來。至于這個“優勢”究竟是不是優勢，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相親角里的利益交換究竟能不能得到好結果，我們也只能說一聲求仁得仁。

相親角里的利益交換，過去有，現在有，今后也不會消失。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減少造成這種利益交換的外界因素，盡力營造以愛為底色的競爭。然而競爭確實是不可避免的——求偶本來就需要展示自我、靠條件爭取——只要競爭公平，用出類拔萃的能力、用真心實意的愛去爭一爭，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