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食之夜

李黎

韓曉燕要請許祥吃飯，陳尚龍不同意，為此兩個人在其他事情上吵了好幾次，最后陳尚龍同意了。韓曉燕打算準備一份禮物，陳尚龍認為毫無必要，為此兩個人又開始了敵視和冷戰。最后，陳尚龍還是同意了，韓曉燕卻買了一支五百多塊錢的煤氣打火機，不僅便宜，而且有一種會議紀念品的氣息。陳尚龍一直想說什么，知道沒有用就忍住沒說。似乎是作為對禮物微薄的一種彌補，韓曉燕堅持把請客的地點放在許祥家附近的“哥倫布環球美食海鮮特色自助餐”，晚餐每位三百九十八元，四個人就是一千六百，再單點酒水的話，勢必會超過兩千塊。在陳尚龍看來，事情反了，應該買一個兩三千的禮物，吃飯隨便找個地方，四個人兩三百塊就足夠了。而陳尚龍真正的意見是，根本不需要請許祥，自己跟他是大學同學，十多年的好朋友，給自己解決小孩上幼兒園的事本來就是無需多言的。自己可以請客，但應該是一個不正經的理由或興致所至，再喊上一大堆同學，而不是兩家四口人正襟危坐。

見面坐下之后，陳尚龍和許祥胡扯起來，嘻嘻哈哈說一些其他老同學的現狀和笑話。陳尚龍感慨：“難得啊，你周六晚上居然沒有應酬?！痹S祥解釋說，其實事情總是有的，不過自己推掉了，總不能不休息吧。兩個女人，韓曉燕和許祥的老婆王小融，把各自的包穩妥地放好后，毫無過渡就說起小孩的事情。兩家的小孩今年九月份都上幼兒園了，她們的話題就是每天送去之后小孩都會哭，上學多么不適應，自己多么舍不得，作業好復雜，又是畫畫又是沖洗照片的。四個人的談話在喧囂的餐廳里顯得再尋常不過，是吵吵鬧鬧的一部分。一個熱鬧而明亮的餐廳又是夜晚的一部分，身在其中的人足以忘記自己身在何時何地。

“我們單獨點幾瓶啤酒吧?！标惿旋埑弥n曉燕和王小融去取菜的時候說。許祥笑瞇瞇地答應了，“不等韓曉燕他們回來一起問問？”

“媽的不等了，服務員！”

服務員拿來了四瓶冰鎮科羅拉和四個敞口玻璃杯，陳尚龍迫不及待地倒滿，也不管許祥。許祥倒上，舉著杯子對陳尚龍說：“狗日的，恭喜，你家小孩上的幼兒園比我們的還好?！?/p>

“你是嫌遠不愿意去那里啊，不過幼兒園還是近一點好?！?/p>

許祥點頭稱是，兩個人干了一大杯，陳尚龍立刻倒上，許祥說：“你慢一點喝，這個地方喝啤酒太奢侈了?！?/p>

“這個啤酒多少錢一瓶？很貴吧？”許祥又問。

“二十五塊。我怎么也想不到到這種弱智的地方來吃飯?！标惿旋垘С爸S的笑容看看周圍，和許祥相視一笑，瞥見韓曉燕和王小融端著碟子往卡座這邊走來，就收起了笑容扭回頭。

“你們喝啤酒了??！”韓曉燕大聲說了一句，不像疑問也不像是肯定，只是聲音很大。這種大聲聽上去既像強調也像質問，讓人不安。

“不好意思韓主任，我有點嘴饞哈哈哈?！?許祥連聲說

“吃飯哪有不喝酒的?！标惿旋堈f。

韓曉燕沉默了一小會，又和王小融聊起二胎的事情，無非就是生有生的好處也有難處，不生有不生的道理也有缺陷。轉眼間陳尚龍和許祥就要把兩個小瓶裝的啤酒喝完了，韓曉燕掃了一眼兩個男人，陡然站起來朝餐廳門口的吧臺走去?；貋頃r她說：“我給你們叫了一瓶白酒，吃飯不喝酒確實沒有氛圍。不喝啤酒了，脹肚子，什么好吃的也吃不了啦?！?/p>

許祥說：“韓主任你也喝一點，王小融你就不要喝了?！?/p>

王小融笑著說：“我本來就不能喝啊，我負責吃吧?！?/p>

穿著燕尾服但滿臉街頭打手氣息的服務員，昂首挺胸地拿著一個碩大的冰桶走過來，一瓶茅臺斜插在冰桶里，韓曉燕說：“許書記，我知道你喜歡喝冰白酒，特地關照服務員放在冰桶里?！?/p>

許祥連聲感謝，似乎受到了莫大的關照，或者韓曉燕受了多大的辛苦。王小融說：“還是少喝點吧。哪有你這種喝法，冰的白酒太傷胃了?！?/p>

許祥敲了敲桌子說：“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要說什么冰的不能吃不能喝，這些都是中醫的說法，人家外國人從小就喝冰水，好像也沒有什么問題。只有信中醫的人才相信冰的東西不能吃……”

陳尚龍站起來說，“我去拿點下酒菜啊，剛才看到有現烤的驢肉?！?/p>

陳尚龍轉了一圈，端了一堆雞爪鴨脖驢肉之類的回來，韓曉燕抱怨他為什么不多拿點三文魚生蠔海參，陳尚龍說：“下酒！”。然后和許祥碰杯，許祥則敬陳尚龍韓曉燕夫婦，三個人慢慢喝起來，王小融自覺自愿地多跑幾趟給他們端菜，不斷給他們推薦一些好吃的，像極了服務員。只是和服務員相比，王小融過于艷麗和豐滿了，無論是她的艷麗還是她的豐滿，都不符合服務員這一職業。

四個人突然走過來，熱情洋溢地和許祥打招呼。他們舉著酒杯，滿臉通紅，似乎遇到許祥是莫大的榮幸。一個人說：“許書記，我們早就看到你了，正想過來跟你敬一杯飲料，突然又看到你喝酒了，我們也不得不帶著酒來敬你啊?！?/p>

許祥連聲致謝，嘟嘟囔囔說了一大堆抱歉的話，又把陳尚龍和韓曉燕介紹給這幾個人。他把正在評副教授的陳尚龍稱作陳教授，幾個人呼呼啦啦地一道跟陳尚龍喝了一大杯，當許祥介紹韓曉燕是財政局辦公室主任時，幾個人陡然熱情不少，一一敬韓曉燕，韓曉燕招架不住，幾次說一起喝一起喝，對方就是不答應，四個人堅持一一敬酒，韓曉燕每次都抿一口意思一下，其中兩個人嫌韓曉燕酒下得太少，非要她喝多一點，喝一大口，許祥不得不幫忙解圍，引發了一陣陣歡笑。四個人又和許祥一起喝了一杯，王小融取菜回來，許祥介紹說：“這是我夫人?！彼膫€人又立刻加酒，敬書記和夫人，王小融用胡蘿卜汁代替，許祥則滿面笑容地干了一大口。

四個人倒退著離開了，彎腰，撅著屁股同時揮手致意，許祥也不斷點頭，嘴里說著好好好，直到幾個人拐彎看不見。韓曉燕也在一邊揮手和微笑，陳尚龍獨自喝了好幾口酒，中途沒有吃菜，茫然地看著周圍。

許祥心情不錯，微笑著說：“小融，有勞你幫我們弄一點熱湯吧，飲料不解渴，還是濃湯好……”

韓曉燕搶著說，“還是我去吧，不能總是讓小融跑來跑去的?！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