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香味的小人書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得到了一本小人書，驚喜地發現在形象生動的插圖下面，言簡意賅的文字恰到好處地豐富著插圖無法表達的內涵，使一個個有趣的故事電影一般立刻形象生動起來，讓我輕易地穿越時空，與心目中的偶像對話，體驗直抵心靈的溫暖與感動。

小人書就像一棵破土而出的小樹苗，在我的心中迅速成長為根深葉茂的參天大樹，我經常希望能躲在它的枝葉間呼吸或歌唱。

小月的爸爸是教師，有時到鎮上開會會帶回來一兩本小人書。小月捧著它，頭高高地昂著，走路的時候踮著腳尖，好像踩在彈簧上一樣，束在腦后的長辮子一甩一甩的，看著比年畫里的仙女還要漂亮。那一刻，鄉村小路就是萬眾矚目的星光大道，小月就是星光四射的超級明星，就是我們膜拜的偶像。我堅決做她的粉絲，跟在她的身后伸著脖子昂著頭，目光堅定地穿過她晃動的長辮子，偷看小人書。

我想安靜地坐下來，一幅一幅地欣賞那精美的插圖，一個字一個字地咀嚼插圖下面的文字，放下心頭的懸念，還原一個完美的結局。為了盡快借到小人書，我努力地討好小月，幫她擦黑板、掃地，替她背書包?？墒钱斝∪藭恢涍^多少小朋友，終于輾轉到我手里的時候，常常已經頁面磨損，有時甚至還被撕掉了幾頁，但這并不妨礙我閱讀。最讓我糾結難過的是，借來了小人書，卻沒有整塊的時間來閱讀，只能忙里偷閑看一眼。鄉下的孩子放學回家，要到地里拾麥穗、摘棉花，幫著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揣在口袋里的小人書，就好像藏著的一塊美味無比的糖果，老是想著摸出來丟到嘴里一口吃掉。因此我經常暗暗祈求老天，下一場拖拖拉拉的雨，這樣我就可以窩在家里痛痛快快地看小人書。

我發現了一個秘密，燒火的時候可以看書。于是，我總是很積極地主動要求燒火。灶膛里柴草燃燒時發出的火光，明明滅滅閃爍不定，可是對于我來說，這火光不啻搖曳迷人的霓虹燈。我一邊聽著柴草的爆裂聲，一邊如饑似渴地閱讀著。沉醉在精彩的故事里，我常常只記得機械地往灶膛里加柴添木，溢出灶膛的柴草吐著長長的火舌，冷不丁地會躥出灶膛，對我發起偷襲，不是咬傷我的皮膚，就是啃噬我的頭發。突然襲來的一陣疼痛或陡然升起的焦煳味，總是使我的神經緊張起來，猛地從小凳子上站起來，看菜是否燒焦了或粥鍋是否水漫金山了。就著灶膛的微光看小人書，寒冷的冬天還好，烤得渾身暖暖和和的。炎炎的夏日就不一樣了，完全成了一種煎熬，炙人的熱浪仿佛要把我烤干。大顆大顆的汗水滴下來，落在小人書的畫面上，慢慢浸潤開來，像極了娓娓道來、情節鋪展的故事，使我忘卻了汗水的苦澀，更加專注地沉浸在故事里，隨著主人公一起英勇戰斗、闖關歷險。

小人書一環扣著一環的故事情節，就像一個藏著無數珍寶的迷宮，讓我不舍而忘我地追尋和探索。有一次，小月借給我一本《岳飛出世》，看到最后一頁我才知道還有下集《岳母刺字》。我問幾個小朋友，他們都說沒有看過。在我們神往岳飛后面的故事的時候，驀然想起小人書是小月爸爸從小鎮上買的——小鎮上一定有，可是我們沒有錢。還是小月機靈，她說我們平時在家里收集的玻璃瓶子、牙膏皮、廢銅爛鐵等舊東西，可以在糖擔子換糖，也可以賣給廢品收購站換錢。于是，我們開始行動起來，慢慢積攢著一分錢兩分錢的分幣，期望有一天能買到自己的小人書。令我們驚喜的是，兩角錢左右的小人書，在小鎮的文化站花兩分錢就可以租到。

在放假而農活又少的日子，我們懷揣著辛苦積攢起來的分幣，心馳神往地走向小鎮的文化站。躲在文化站的角落里，我們靜靜地翻看著小人書，肚子餓了，就拿出從家里帶的面餅慢慢啃，連同《楊家將》《鐵道游擊隊》《小兵張嘎》等當時我們所能看到的小人書一起，如饑似渴地囫圇啃了下去。但是有的小人書百看不厭，我們愛不釋手，一狠心一咬牙就買了下來，比如一整套的《霍元甲》。我們每每看完了，還聚在一起討論著跌宕的故事情節。晚上躺在床上睡覺，我的腦海里甚至還不肯停息，一遍又一遍地閃現著霍元甲的閃轉騰挪。于是我偷偷地翻身起床，湊到罩子燈下，捧起小人書再次溫讀。夜深了，肚子餓了，用一根鐵絲纏一個支架，套在玻璃罩子上；再溜到雞蛋簍子旁摸一個雞蛋，敲開蛋殼，把雞蛋倒進鐵缸子里，放在玻璃罩子上慢慢烘。聽著雞蛋在鐵缸子里“吱吱”地響著，嗅著雞蛋漸漸變濃的香味，我從第一集一直看到最后一集。第二天起來，一摳鼻子，都是煤油的煙灰，指甲都被染黑了，但是我一點也不著惱?？吹酱差^安然躺著的《霍元甲》，覺得雖然隔了一宿，小人書還是散發著濃濃的雞蛋香味，令人回味無窮。

隨著一頁頁翻過去的小人書，我的讀書時光也慢慢開啟。雖然很多時候，我并不能完全明白其中蘊含的道理，但即使我窺探的是冰山一角，它對我產生的影響也是相當巨大的，可以說基本上確定了我人生的基調和做人的準則。

（選自《小星星·閱讀100分》，有改動）

嵇紹波，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鹽城市詩詞、散文協會理事。作品常見于《兒童文學》《少年文藝》《讀友·少年文學》《小星星》等雜志。至今，發表文學作品60余萬字，有多篇作品獲全國各級各類文學大賽大獎，散文《槐花新娘》獲2015年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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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到為止 莫名其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