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科醫生的本事

楊秉輝

一

大澳村，地處浙江南部、東海之濱。村上的人幾乎都是世居此地、捕魚為生的漁民。

傍晚，夕陽照在海面上，金光萬道。林根家的船先回來了，船一靠岸，先下來的是林根的兒子鎮生，他吩咐在岸邊玩耍的兒子小虎子：“快去叫你四姑婆來，四姑爺爺昏過去了?！?/p>

小虎子飛也似的跑去了。

船上的人把四姑爺爺背了下來，放進小卡車，開往鎮上衛生院。醫生一檢查：血壓高到180/110毫米汞柱，患者已經深度昏迷，說是中風，怕是沒救了。鎮生跟那醫生有點交情，前年他姨父也是中風，就這醫生看的，命是保住了，但是人一直神志不清，好歹又活了大半年，那年他姨父61歲。

鎮生央求醫生無論如何想法搶救，他這姑父今年才54歲，不過，搶救了兩天，還是被閻王老爺叫去了。

兩年里，鎮生死了姨父、死了姑父，碰巧都是死于中風。他回想了一下：這五六年來村上死了七個人，除了王福生他爸死于胃癌，他的一個表叔死于食管癌之外，都說是中風死的，而且都在五六十歲就走了。人怎么會中風的？醫生說這都是高血壓害的。

二

鎮生有些文化，他在縣里念到高中二年級，后因家里勞動力不夠，就接替他爸爸上了船。

又過了大半年，周家的三叔才52歲，又中風走了。這事又讓鎮生想起鎮上醫生說的：高血壓引起中風，若治住高血壓就不會中風了。鎮生覺得這件事應該解決，便去跟村長說了。村長很是贊成。

鎮生得到了村長的支持，到鎮上請了那醫生來給村民們量血壓并做了記錄。三次血壓量下來，基本上大澳村的成人當中半數、40歲以上的八成有高血壓。于是鎮上衛生院先報到縣衛生局，又派醫生來“送醫上門”，給高血壓的人開了藥，又幫助大家辦了報銷手續，這邊村委會又貼了點錢，基本上不用個人花錢，配了藥，衛生院派護士把藥送到每家每戶，關照吃藥的方法。

村上的人都夸鎮生為大家做了件好事。

幾個月藥吃下來，確實有些人血壓低了下來，但是多數血壓不降。衛生院的醫生了解下來是不少人服藥不規則，常常忘了吃藥的事，有些人則是給加了藥量或是換了藥吃。于是加強宣傳：要認真吃藥。

又大半年下來，仍有不少的人血壓就是不降，鎮上的醫生看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時間一久這些人也沒信心了，吃藥也不認真了。

三

“送醫送藥到漁村”，鎮衛生院受到了縣里表揚。

又過了一年，衛生事業發展，鎮上的衛生院因為“送醫送藥到漁村”做的好事，縣衛生局優先撥款，蓋了一棟新樓，還分來兩個大學畢業的醫生。

這兩個醫生都是在省里醫科大學畢業后又經過了三年的培訓，成了有國家衛生部發了資格證書的“全科醫生”，年紀不大，本事不小，還真是多面手：內、外、婦、兒、眼、耳鼻喉、皮膚、神經各科的常見病都能看，群眾的反應甚好。

鎮衛生院的趙院長嘗到了“送醫送藥到漁村”的甜頭，便想索性把這樁事情做好，便帶了這兩個全科醫生到了大澳村，先后找了鎮生和村長，落實了設立衛生室的想法。當天，村長就騰出了自家一間房間打掃，放置了幾張桌椅、一張小床、一個柜子，當晚村長就打了電話給衛生院趙院長，說是一切都已備好，“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趙院長第二天帶了醫生、護士、藥劑師來看，并做了布置。第三天便送來常用器械、藥品、床單、被褥之類，約定擇日開張。趙院長當然不會忘記向上級報告，縣衛生局的局長當然也覺得是好事，與書記選了一個日子，還帶了報社的記者，一行浩浩蕩蕩來到了大澳村。衛生院的院長、書記、醫生、護士當然都早早地在那里等著了。領導的車一到，大澳村的人還放了鞭炮，趙院長還在衛生室門上掛了一塊牌子，上面遮著一塊紅綢子，讓縣里的局長、書記揭牌，記者拍了照。眾人見那牌子上寫的是：

蕩頭鎮衛生院大澳村衛生室

村民們看見來了醫生都擠過來要看病，也不外都是些腰酸、腿痛、皮膚發炎、咳嗽、腹瀉之類的毛病，兩位全科醫生“三下五除二”，一會兒就都解決了。有的建議些自然療法，有的用了衛生室的常用藥，個別的開了處方到衛生院去配。眾人皆稱方便。

四

這兩位全科醫生一姓周、一姓吳。這周醫生就是本縣的人，他知道大澳村這里發生了不少腦卒中疾病，而且普查下來高血壓的人很多，不過聽院里的老王醫生說這里的人高血壓吃藥效果不好，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他便決心做些調查研究。

周醫生根據學到的理論：高血壓與動脈粥樣硬化有關，而動脈粥樣硬化與過多脂肪攝入有關，但是漁民們多吃魚，而魚多含不飽和脂肪酸，應該說甚至有利于預防動脈粥樣硬化，動脈粥樣硬化多見于多食少動的人，而漁民們捕魚、織網，勞動強度不小，絕非多食少動可以解釋，小周醫生苦苦思索著。

一天下午的診療結束，村長老婆過來，說是村長今天過生日，要請他留下來吃個便飯，一定“要給面子”的。小周推辭不過，便答應了，席上還有鎮生和村長的幾位親友。一桌人吃了不少的菜，還喝了點酒。小周醫生不會喝酒，勉強喝了小半杯，菜是不少，只是太咸，并不可口，只好少吃了一點 ，便告辭了。

晚上周醫生看了點書便睡了，睡在床上想到當晚吃的東西：咸魚、咸肉、咸雞，都咸得要命，海鮮如蟶子、蛤蜊、梭子蟹等倒是新鮮的，但是燒得太咸，即使炒青菜也放了過多的鹽。猛然想起書上寫的：鹽攝入太多容易發生高血壓。小周醫生睡意全消，起來查書。

書上說：血液中的鹽分過多時，鹽將身體組織里的水分經毛細血管吸入血液循環中來，結果使得血管里流動著的液體增多，即血容量增加，迫使心臟增強收縮力度，血壓因而增高。血液中的鹽分增高時還會刺激腎臟分泌腎素，而腎素能激活血管緊張素使動脈血管收縮，也是高血壓的成因之一。因此要預防高血壓、要有滿意的降壓效果，都應控制鹽的攝入。

周醫生似乎找到了大澳村高血壓高發的原因，但大澳村的人是不是都吃得咸呢？ 他想做點調查研究，便向村長家、鎮生家、周福生家各要了一塊咸魚帶回衛生院，各切取100克用水浸了三天三夜，直到魚肉不再有咸味為止，然后將浸魚的水蒸發再析出鹽來稱重，這三份咸魚每百克各得鹽5、7、8克。盡管這個實驗十分粗糙，但據此大致可以推算出大澳村的成人每日攝入的鹽量應在18～20克。而衛生部制定的中國居民膳食指南明確指出：每人每日鹽的攝入量應低于6克，如此看來，大澳村的高血壓問題確與吃得太咸有關。

但是要改變漁民們多少年來形成的飲食習慣也不容易。小周醫生利用休漁季節，請了鎮生等多少念過些書的青年到衛生室來跟他們講高血壓的科普知識，強調大澳村的民眾吃得太咸，所以容易得高血壓。果然，這些人慢慢地把應該吃得淡些的意思傳開了：“吃得淡些不得高血壓?！?/p>

知道是知道了，要改還真不容易。

這小周醫生還真有些活動能力：他有個表哥就在縣里開飯店，這年國慶節他把表哥請了來，還帶了兩個廚師以及諸如糖醋、咖喱之類的調料來，便借村長家的鍋灶，用村里人常用的食材，盡量少用鹽燒出許多美味菜肴，免費送給村民品嘗。村民們高興得不得了，都說好吃，小周醫生不忘記宣傳：吃得淡些，不但好吃還能預防高血壓。

后來過年過節，村長又請過他表哥店里的廚師過來示范表演烹飪之技，說：“現在生活好了，吃東西也要講究科學，不但要好吃，還要對身體好?！?/p>

慢慢地，大澳村的人都吃得淡了，高血壓的毛病還真少了。許多年后，據縣里衛生局統計：這一帶漁民不但中風少了，連胃癌、食管癌也少了不少。

楊醫生曰

腦卒中，俗稱中風，與高血壓關系密切。高血壓病因復雜，近年的科學研究證明：原發性高血壓與鹽攝入過多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因此，要預防、治療高血壓皆應減少鹽的攝入。

全科醫生不僅應能處理常見病、多發病，還應關注疾病的預防，全科醫生還應有良好的社會工作能力。大澳村的全科醫生所做的，高血壓?？频膶＜椅幢啬茏龅?，發展全科醫學、培養全科醫生，是我國衛生政策的重點，也是我國民眾之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