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
云不語,風徘徊著迂迂回回地拐進了一條小巷子,未免過于破舊了些?!案轮ā币宦?,巷深處的一處荒草叢生的院門,被春風趁虛而入,卷進了絲絲春意。院子里卻已是一片敗落景象了。唯一惹眼的,是院中央那棵挺拔的棗樹。
這棵棗樹,是年輕時的爺爺栽來給奶奶的;這座小院,是那個年代里奶奶的婚房。
我曾癡癡地吮著手指,歪著頭纏奶奶講故事,奶奶笑而不語,從竹筐里捏一朵山槐花放進我嘴里。帶著晨露的槐花花心甜進了心脾,奶奶就絮絮地講,將那個遙遠年代里與爺爺的瑣事,講爺爺的從軍經歷,講爺爺的一身正氣與文氣……講著講著,淚就落了,奶奶就癡癡地望著棗樹發呆,奶奶把所有的思念,都寄托在了棗樹上,我眼前也就浮現出那個遙遠的年代……
春寒料峭,風卻溫溫柔柔地拂著面來,掠過屋后窗邊的鈴鐺,搖響了山腳下的無名的野花,卷著溪流與溪岸的悱惻癡語,喚醒了棗樹,于是,云卷云舒,棗樹開始結出青而澀的棗子,那亦是奶奶記憶里青澀的年歲。
奶奶十七歲來到這個家,并不認識幾個字,但她骨子里是絕不愿向封建禮俗妥協的。這一點,她猶為驕傲,她從未裹過所謂“三寸金蓮”,就這樣經著閑言碎語出嫁了。爺爺笑著擺擺手,照樣對奶奶好。爺爺讀過幾年私塾,十八歲參軍,奶奶出嫁時爺爺把這棵棗樹植在了院子里。兩個人聚少離多,自然盼著爺爺早歸,“棗”跟“早”,也算是借著諧音,有個盼頭,奶奶說,棗子落了,人也就回來了。
爺爺的老實忠厚,在方圓幾個村子里,是出了名的,退伍后,爺爺當了村里的書記,卻也是出了名的倔。聽奶奶說,當年“大躍進”,爺爺第一個把家里唯一的鐵鍋砸了;搞“合作社”時,也是拼了命的干活;自己家年終的分成大多都一聲不吭的給了“落后家庭”,自己一大家子靠棗樹活了下來。許是積勞成疾,許是“文革”遭罪留下的病根,爺爺終于倒下了,在他最小的兒子——我父親只有十歲時……家里唯一的勞力沒有了,奶奶只有用自己常年營養不良的肩膀扛起一家內外大小瑣事。我不敢想,失去愛人的打擊,可年年的棗子仍是這樣的甜,不曾改變。正如臨終前爺爺對奶奶的聲聲叮嚀,正如奶奶這幾十年來花落花開的守候。
我才知曉,原來愛,可以擊碎一切,可以跨越生死界限,可以這樣深沉執著。只是屋頂下的人來了又走,栽下棗樹種下思念的人早已不在。
泛黃照片里有著彎彎眼眸的人,今已垂垂老矣,奶奶用盡一生讓棗樹生了根,發了葉,結了果,將青澀結成守望。暮冬時烤雪,遲夏寫長信。
早春,不過一棵樹。
(參考教材:魯人版 必修一 “愛的生命的樂章”單元)
(指導教師:劉慶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