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愛

徐仁義

這是潮濕、微雨的四月份的傍晚，泥濘的小路上初初綴上夕陽的紅。我來到奶奶的墓碑前，煙雨濛濛，碑前的菊花有些黯然失色，像極了那年奶奶銀白的發絲。

那是五年前的春天，柳枝才剛發了嫩芽，在三月的晨風里搖搖曳曳很是招搖。奶奶坐在院子的臺階上，端起一個大篩子放在腿上，認真地撿拾著老姜。我坐在小木凳上，倚著奶奶的肩膀，聽著她講她們那時的故事。她說，她年輕那會兒，新中國還沒成立，所以家里都很封建，重男輕女，沒能讓好學的奶奶上學。奶奶很喜歡看小書，一是為了消磨時間，二是她渴望得到知識，雖然看不懂字，但是那些有趣的圖畫也夠她看一陣子了。奶奶說著說著，自己便陷入了無限的遐想中。屋檐下，春天又來了一場盛大的雨的洗禮。奶奶青黑的發絲上沾著細細的水珠，她笑起來很好看，細密的皺紋爬上了額頭，深邃的眼里盡是歡樂，像是六月清晨雨后盛開的合歡。七歲的我哪懂得奶奶的快樂啊，只曉得奶奶常在耳邊提起她喜歡讀書。

夏夜的涼風卷起了蟬鳴聲，槐花被夏天的疾雨打落了大半，滿地都是深色淺色的花泥。還有幾叢開得正好的繡球花，藏在郁郁蔥蔥的綠蔭里，偷偷露出了一點粉白微藍的婀娜多姿。奶奶是一個懷舊的人，她留戀著與爺爺的一點一滴，于是又綁起了那時田野里的麻花辮。夏天的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了奶奶銀白的發絲上，發絲與陽光交織著，像是一張細密的網，籠在大地上，便成了山間的迷霧。她拿起一個木匣子，坐在爺爺做的小木凳上，翻開了那一本本小書，和那一張張泛黃的書信。我曾問過奶奶，為什么喜歡讀書認字，她說為了找回一種久違的感覺。我想我現在明白了，那是奶奶與爺爺的愛戀，那一張張書信定是爺爺寫給奶奶的牽掛。七歲的我哪懂得奶奶的愛情啊，只曉得奶奶常常在耳邊提起她喜歡讀書。

次年春天，也是奶奶的最后一個春天，奶奶的脊背彎得像一個魚鉤，卻勾不回奶奶的青春。奶奶的發絲從青絲到銀白再到蒼白，歇涼處從臺階到木凳再到輪椅。辛勤的勞動換來的是疾病纏身，奶奶再也不能一如既往地生活了。該變的都變了，唯獨沒變的是奶奶那顆想要讀書的心。我拾起木匣子，翻開了小書，那些泛黃的書頁是奶奶的渴望啊，我大聲朗讀出來，把奶奶的心聲誦出來。奶奶離世那天，依然綁著麻花辮，她說，讓她的夢陪伴著我一起長大。她或許看不到我實現夢想的那一刻，但只要我開心就是她最大的快樂了。八歲的我終于懂得了奶奶的心愿，卻再也聽不見奶奶在耳邊提起她喜歡讀書了。

我來到從前的庭院，院里忽然起風了，吹得門前幾樹槐花簌簌掉落。又是一年春日盡，我只想告訴奶奶，我懷揣著她藏在夢里的愛一直在路上。

指導老師：牟啟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