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

田暖

1

飛機收起電子屏，我收起危險的心

巨大的銀翅，從窗口深入胸口和雙腳齊平

一個人要吐出吞咽下去的苦水

扶住就要倒下去的影子

飛機要除去黑夜和寒冷相遇時

自身凝結的冰霜

冰霧升起，如同暗影消退

這人間大地在腳下

搖晃——后退――顫抖——

無需大呼救命，絕望之詞隱在救生浮物之中

把所有一切，再愛一遍就可以死了

事實上，我們飛行在云層里

身如浮云，持久的轟鳴交響著

把我們靜置，在濃霧的上層

2

看見皎月，懸在霧層之上遼闊的藍里

看見看不見的村莊，城市，山峰

埋在云霧之下的大地

在茫茫大氣里穿行

一個人的聲音像鳥語

氣流像偉大的演奏家

創造轟轟烈烈的摩擦，轟然的寂靜

飛機傾了一下翅膀，我看見了雪

驚叫的雪，流變的雪

籠在所有事物的尖頂上

3

只有在天上，才能和月亮并肩

天空說著和大海的悄悄話

身邊翻涌的海，是凝固的雪

哦不。無非是一層人們頭頂上的煙云

保持著你和我

沖入云端的想象和力量

4

幻象消失的時候，飛機飛行在黑暗之中

離開了萬家燈火，連想象都是黑色的

黑暗中，我們是另一種黑暗

我們看不清彼此，因為看不清自己

似乎總有一種解脫來破獄黑色的囚禁

似乎總有一種宗教送來虛幻的懷抱

5

微弱的燈光落在機艙里

有人游戲

有人疊飛機

有人耳鳴，有人沉睡已經很久了

燈光落在這兒，只有手的影子

反復變幻著天空

投落在大地的陰影

但我需要一支筆，去兌換

從零下5度飛向20度

飛行，在想象之上

靈魂之上

天空的海洋，空的海洋

需要你，給我一個肩膀

6

但風推翻了所有的想象

靈魂寄居的軀殼是永不止息的飛行器

偶爾有光的閃電劃過機翼

我知道那是它自身的光，照著它飛行

落地的時候，我們回到

心生厭倦的地方，也是心生安慰的地方

心依舊是飛不出繭的蝶殼

7

我看到你的時候

我什么也看不見了

后來我看到了整個世界

8

別打碎了這海一樣的夢：美和雪

是另一種真理

天空給了我這么多的棉花糖

讓人不再想到死，不再想到生不如死

云的虛幻外衣：塵埃的集居中心

水和水相戀的炊煙

淚和痛的源

——這是離開地面一萬米的漂浮物

只有子彈是真實的

我伸出雙手，領受這一切賜予

以心痛飲，這交錯而迷人的芬芳

9

你看到的不是我，就像

我看到的也不是你，就像

生的高處，罩著一個五十立方厘米的盒子

我們低頭生活

各自悲喜，無關離合

星辰以升起的姿勢，隕落

所以灰燼是完美的，我們露出了真面目

10

孤獨，完整又美好

你是我一直舍不得吃的泡泡糖

稍稍打開，又趕緊包好

后來便獨自化了

是的，后來我看到了整個世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