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不能走

黃華明

郭云是縣電視臺的新來記者。這天，他接到一個陌生人打來的電話，要他到城東荷花小區看熱鬧。沒有上級領導來縣里視察工作，也沒有得到電視臺領導的指派采寫任務，看熱鬧是可去可不去的。但他考慮到自己是新來記者，熟悉本縣城的環境也好，于是決定去看看。

郭云扛著攝像機離荷花小區還很遠，就聽到前面傳來了鑼鼓喧天的聲音。他想荷花小區這兒不是商業區，一定不是哪家開店喜慶，那么就是哪家要娶親吧。憑他的職業經驗，不管怎么說還夠不上重大新聞。于是，他心中有了被騙的感覺。但是他再往前走卻看到，荷花小區大門口人們自覺地站成兩列，把目光向前投去，好像在列隊歡迎什么重量級人物的到來。

今天是星期六，學校不上課，從小區內出來了一群中小學生，他們舉著鮮花，在喜慶的音樂伴奏下，在大門口處跳起舞來了。接著，郭云就見標語橫幅被人拉了起來，上面寫著：熱烈歡迎老爺入??！這是什么樣的一個老爺？就是市長、省長來了，也未必有這么多居民歡迎的場景呀！老爺還沒有出現，郭云就迫不及待地對著熱鬧的場景拍攝起來。

在鑼鼓喧天中，高音喇叭又播放了迎賓曲。原來開來了一輛掛著彩帶的小轎車。郭云反應極快，認定是老爺坐著這小轎車來了，他趕忙把攝像機對準小轎車拍了起來。

車開近了，他看到車上有“福如東海敬老院”的字樣，立刻讓他心中犯疑。本縣的福如東海敬老院的王院長，派車把一個老爺子送到荷花小區來入住干什么？郭云還沒有想明白，小轎車就停在了大門口，先下來的正是王院長，接著他便背起車內的老爺子往小區里走。

前幾天，郭云去福如東海敬老院采訪王院長的先進事跡。王院長謙遜地說：“我沒有做什么特別貢獻。敬老院被縣政府通報表揚，全靠大家的努力?！边@會兒郭云見到王院長背著老爺子往小區里走，絕對不能放過這個難得的、讓他上鏡的好機會，郭云追上前去問：“王院長，你為什么要背著這個老人進小區??？”王院長只簡短地回答了五個字：“老爺不能走！”

郭云再看那老人，他的精神狀態很好，不像走不動的樣子。站在大門口兩邊列隊的人們，這時發出了有節奏的歡呼聲：“熱烈歡迎老爺入??！熱烈歡迎老爺入??！”郭云想：這個老爺子一定大有來頭！

這時，從小區里走來兩個人擋住了王院長的道。一個壯漢走近不說一句話，伸手就把老爺子從王院長的背上拉了下來，然后把老爺子背著往小區里走。郭云想，這一換人背老爺子的程序是王院長事前就設計好的嗎？在大門口那兒，樂曲聲停止了，歡迎老爺子的活動結束了。

壯漢背著老爺子健步如飛，很快就到了第5幢樓下。第5幢樓是沒有電梯的8層樓房。郭云想，壯漢的力氣再大，背著老爺子上樓梯定會喘著粗氣。誰知，老爺子突然發力，從壯漢的背上掙脫下來了，邁步走進了大門。這又讓郭云疑惑起來，誰說老爺子不能走??？郭云這才想起王院長，可是怎么也沒有見到他，不知他什么時候溜了！

郭云跟隨老爺子上樓，很快見到了老爺子，他上樓腿腳不利索，用手抓住欄桿才比較艱難地往上行。這說明老爺子以前生過病，現在還沒有徹底康復。他趕忙舉起攝像機，對準老爺子拍了起來。

到了6樓，老爺子取出了身上的鑰匙，開了房門，進了屋子。郭云在心中嘀咕，老爺子像是輕車熟路地到了自己家，怎么荷花小區的人還熱烈歡迎他入住呢？郭云問背過老爺子的壯漢：“老爺子自己能走路，王院長為什么說老爺不能走？還有王院長他到哪兒去了？”

壯漢說：“王院長回敬老院了。你直接去問王院長好了?！?/p>

郭云聽后，決定馬上就去敬老院找王院長采訪。但是這時，縣電視臺的馬臺長打來電話，要郭云馬上回到電視臺，要對他說一件要緊的事情。

郭云很快回到電視臺，馬臺長問他今天上午到哪兒去了。郭云做事比較謹慎，在沒有去王院長那兒弄清情況前，絕對不能對馬臺長說出在荷花小區的所見所聞。他隨便說個地方就混過去了。馬臺長意味深長地說：“你是新記者，你的所有言行都代表著我們電視臺的形象。明天你跟劉縣長一行人，下基層采訪扶貧工程方面的事，大約需要十天時間。劉縣長來我縣上任還不到一個月，他想了解情況要問你，你可別胡說八道?！?/p>

第二天，郭云就隨著劉縣長采訪去了。劉縣長是一個很有親和力的人，主動與郭云聊天。劉縣長問郭云家里情況后，郭云又反問劉縣長的父母健康狀況如何。劉縣長傷感地講，他非常慚愧沒有照顧好媽媽。媽媽生病期間他忙工作，沒有回家看過一次。后來，媽媽突然離世了，他又正好在外地出差，回家只能對著媽媽的骨灰盒大哭了一場。他老爸得了腦梗四年多了。幸好老爸病情有好轉后，每天堅持運動5個小時以上。由于加強了體能鍛煉，他老爸從原來只能依靠拐杖走路，到現在不用拐杖也能走路了，并且還能爬樓呢！劉縣長不忍心把老爸冷落在家里，于是把老爸送到福如東海敬老院養老。這樣，他可以在空閑時間，去敬老院看望老爸了。他非常感謝敬老院的王院長，指派了一個叫張河清的人護理他爸爸。

郭云聽了，馬上問：“劉縣長，你爸爸是不是前幾天被王院長送到荷花小區入住了？”接著，郭云講了那個老爺子的體貌特征。

劉縣長一怔：“這人就是我爸。王院長怎么不經過我同意，就擅自把我爸送到荷花小區入住了呢？”他對郭云說，“不可能吧。荷花小區又不是敬老院！今天晚上，你就帶我去荷花小區看看就知道了?！?/p>

傍晚，郭云帶劉縣長到了荷花小區。郭云沒有扛攝像機，誰也看不出他是記者。劉縣長也是新上任，因此這會兒，郭云和劉縣長被小區門衛擋在了門外。郭云對門衛說要到5幢見老爺子。門衛說：“那兒住的是單身漢張河清，他家哪還有什么老爺子??？”

劉縣長說：“張河清我認識，他在福如東海敬老院工作對吧。我倆就是去見張河清的?！遍T衛聽劉縣長這么說，招手讓他倆進了。

郭云帶劉縣長來到門前，舉手敲門。很快，門開了，郭云一看開門的正是前幾天的那個壯漢。

“張河清，我爸爸呢？”劉縣長迫不及待地問。

原來壯漢就是張河清，他趕忙把劉縣長和郭云請進門去，然后向劉縣長匯報情況。他對王院長說過，福如東海雖然是一流水平的敬老院，但是對于劉大爺來說，來他家里養老更好。因為荷花小區寬闊平坦，有利于張河清每天早晚帶劉大爺去運動。這小區有下棋打牌的，有唱歌跳舞的……張河清在家中伺候劉大爺，比在敬老院伺候劉大爺條件優越得多。今天劉大爺吃了晚飯后，就到小區學習跳廣場舞了。王院長的家也在荷花小區，這會兒王院長正在小區陪劉大爺跳廣場舞呢！張河清說，他收拾好了家務事，就和他們一起去廣場看劉大爺。

這時，郭云心中說，就算在荷花小區比在敬老院好過一百倍。你們在前幾天，也不能那么熱鬧地歡迎劉大爺入住吧！劉大爺畢竟是劉縣長的老爸，大力宣揚老爺子入住，對劉縣長的負面影響很大！

很快，劉縣長他們來到了小區廣場。他見到老爸正在認真地學習跳舞，感到非常高興。一曲過后，劉縣長過去喊了一聲“爸爸”，大家馬上就把他們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劉縣長問：“爸爸，這些天你在這里好嗎？”劉大爺答：“很好很好！”立刻引起“嘩啦啦”一片掌聲。

劉縣長停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說：“爸爸，你看王院長也來陪你了。你在這里會增加大家的負擔，還是回敬老院吧?！眲⒋鬆敍]有吭聲，四周卻響起共同的請求聲：“劉縣長，老爺不能走??！”

接著，一個老大娘給劉縣長跪下求情了：“劉縣長，老爺要是走了，我們都要短壽??！”

劉縣長趕忙扶起她問情況：“老人家，這是為什么??？”

老大娘說：“旁邊有一個工廠，夜里悄悄放出氣體，讓人呼吸了很難受。我的兒子得癌癥死了，可能就與長期呼吸那種氣體有關。居民們多次向環保局和電視臺反映情況都沒有得到解決。從我們歡迎老爺來入住的當天晚上開始，工廠的人害怕毒著了老爺脫不了干系，夜間就停止生產了。因此我們才都睡了個安穩覺。要是老爺回敬老院了，我們不是要短命嗎？”

郭云在心里說，難怪那天有人給我打電話，來荷花小區看熱鬧，他們想把聲勢造得越大越好！工廠的人得知縣長的老爸來小區入住后，如果還要繼續生產排廢氣，縣長就可能新官上任燒第一把火，要對他們工廠動真格了！還有馬臺長警告我說，在劉縣長面前不能胡說八道，極有可能與工廠排氣有關。

劉縣長對大家說：“好！今夜我也不走，就同我爸住在一起。不符合環保條件的工廠什么時候搬走，我爸就什么時候離開這里！”

大家聽了不但是掌聲如雷，而且還有人高興得哭出聲來！

（責編：陳思揚 939409074@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