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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兇31年

2018-02-07 19:27方培
今古傳奇·故事版 2017年24期
關鍵詞:靜安偵查員紅光

方培

1981年,兇手隱身上海,用當時罕見的電擊方式搶劫殺害同屋旅客,一連作下四起大案、背負三條人命后消失在茫茫人海。31年來,上海刑警始終沒有放棄過追兇,最終在科技加合作的新偵查模式下,成功將潛逃多年的犯罪嫌疑人繩之以法。

2012年4月18日,對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刑技中心工程師劉志雄來說,是一個幸運日。劉志雄22年前從警校畢業到現在干的就是痕檢。他成天花心思琢磨那些撲朔迷離的斗、箕、點、眼、溝,在指間尋找特征點,為偵查破案提供技術支持。指尖雖小,里面卻大有乾坤。剛入行時,師父教育他“干這行要守得住清貧,耐得住寂寞”,現如今,雖然清貧談不上了,但寂寞還是很可怕。試想,成天面對那一個個枯燥的指紋,一直看到腰酸肩疼,能不單調寂寞嗎?

可是,這樣的寂寞有時卻是破案的前奏。劉志雄至今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通過指紋比對抓到殺人兇嫌的經歷。1998年底,上海楊浦區一位身懷六甲的孕婦在家中遇害。時隔3月,上海嘉定一位年僅14歲的小女孩兒在家中遇害,作案手法如出一轍。一對婦孺的接連被害讓劉志雄憤怒至極,他憋足了勁兒想通過痕跡找到兇手。但努力了近一年,卻沒有任何發現。2000年,上海警方的指紋庫從當初的五十萬份升級到兩百萬份,劉志雄迫不及待地再次進行比對。兇手終于出現了,那一刻,他激動不已,因為,兩位死者終于可以安息了。這樣的故事還有很多。

日子總是在劉志雄面前不經意地重復,面對電腦標注、分析、比對、反饋……劉志雄基本上已經做到了寵辱不驚??墒?,2012年4月18日,當他打開指紋比對界面,看到這枚似曾相識的指紋時,還是忍不住感慨萬千。這枚指紋早已刀削斧刻在了劉志雄的腦海里,它屬于一樁31年前的陳年命案。

劉志雄不禁想起了幾年前的“四案”偵破。2004年4月26日晚,上海刑警通過指紋比對,成功鎖定了1985年連續作下四起入室搶劫殺人案、致三死四傷的元兇顧滿保,將這個隱匿達19年之久的殺人惡魔從茫茫人海中揪了出來。難道這個紀錄又要被刷新?劉志雄再一次進行了細致的人工比對。為了萬無一失,劉志雄還請來幾位痕檢“集體會診”。沒錯,就是它!這枚1981年上海靜安電擊殺人案現場遺留的指紋,與一名前科人員艾紅光的指紋認定同一。1983年,艾紅光因搶劫罪鋃鐺入獄,留下了自己的罪惡記錄。

也許,有人會說,不是有系統自動比對嗎?其實不然,從紙質時代每月只能比對六百多份指紋,發展到如今網絡時代的月均幾萬份,這如天文數字般的工作量是比對成功的前提條件。而且,即使科技再發達,它也絕不會給你一個標準答案,它只會列出一系列相似的指紋,幫助痕檢縮小范圍。最終揭曉答案的,還是人的眼睛和人的執著。

在海量的比對中,有時候心理上的枯燥、憋悶比生理上的疼痛還讓人難忍。其實,需要人工進一步比對的指紋長得都很相似,而這時就是容易出錯的時候,因為很可能會在不知不覺中漏掉屬于犯罪嫌疑人的那一枚指紋。那么,這個艾紅光到底是不是31年前的兇手呢?

1981年8月10日,上海市靜安區延平路建華旅館內,服務員正賣力地打掃著房間。當他來到地下室42號房間時,發現睡在三號床上的客人有些奇怪:兩天來,這個客人都是蓋著床被一動不動。什么樣的人會保持同一種睡姿不變呢?他好奇地湊近瞧了瞧,頓時被驚得魂飛魄散??腿说淖旖沁吅杖挥醒E,且氣息全無。

不得了了,出人命了!服務員驚慌失措地報了警。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和靜安公安分局的刑警們接報后迅速趕到旅館,展開了深入的調查和地毯式的勘查。

死者小李,男,28歲,青島某假肢配件廠采購員,8月8日到上海出差入住該旅館,遇害后,身上的二百多元現金和一塊瑞士羅愛斯全鋼手表不翼而飛。就當時的經濟水平來說,二百多元不是個小數目。至于手表,更是當時人們身份地位和經濟實力的標志之一。

死者身上有十幾處淡黃褐色的燒灼痕跡,集中在頭頸、后背等部位。經李延吉、馮漢輝等法醫尸檢后,查明這些都是電擊燒灼后留下的傷痕,死者是被人電擊胸、背、面、頸等部位休克身亡的。

偵查員們無不對這一罕見的殺人方式感到驚訝。這是上海市第一起電擊殺人案,以前從未發生過類似案件,在全國范圍也屬罕見。

案發后,上海市公安局刑偵處負責人端木宏峪第一時間趕到現場。他特別看重現場查勘,告誡年輕的偵查員:“現場獲取的證據,三五十年都不會變。拿不到證據,就是犯罪嫌疑人自己承認了也沒有說服力?!?/p>

刑技人員在現場勘查中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經過細致的勘查,他們在離地面2米高的通風管道內發現了幾根用黑膠布纏在一起的各色電線,并采集到四枚不太完整的指紋,管道里還有一個紅色女式頭箍,頭箍兩端焊有兩個用來通電的金屬物體,另有一把21厘米長的西瓜刀。蹊蹺的是,小李的同屋住客“李義清”在案發后就沒了蹤影,甚至連賬都沒有結清。據查,這個“李義清”30多歲,中等身材,一周前就住進了建華旅館。

毫無疑問,這個“李義清”身上疑點重重。當時我國尚沒有實行居民身份證制度,住旅店要憑單位介紹信,有時還得和陌生人同居一室?!袄盍x清”當時使用的是吉林省雙陽鎮中醫院的介紹信。

時年46歲的靜安刑警王學仁是專案組成員之一,為了追查“李義清”的真實身份,他和同事們踏上北上的列車,花了45天的時間遍訪東北三省??蓳{查,當地根本就沒有這家中醫院,更不要提“李義清”這個人了。偽造的介紹信、虛構的工作單位、假冒的身份,再加上案發后突然消失,“李義清”被上海警方列為頭號嫌疑人。由于42號房間的通風口位于走廊靠近房頂的角落,平時不會有人碰到,只有兇手在藏匿工具時才有可能觸碰到這里,因此,那四枚采集到的指紋就顯得愈加珍貴,成為了專案組最有價值的證據和線索。

老端木一聲令下:對上海留存的四十多萬份指紋進行人工比對,一份不漏!在沒有電腦的情況下,要對這幾十萬份指紋進行人工比對,是多么大的工作量啊??墒?,為了早日抓到兇手,上海刑警不惜一切代價??上У氖?,雖然痕檢把所有指紋都“滾”了一遍,還是沒能從中找到那幾枚指紋的“主人”。

就在上海刑警全力追兇時,1981年8月26日,公安部電告上海,浙江嘉善縣一家旅社發生類似案件。所幸被害人老馮及時驚醒,奮力反抗,方才逃過一劫。歹徒見勢不妙,翻墻跳入河中逃走。

得知這個消息后,王學仁等人迅速趕往嘉善縣了解情況。老馮驚魂未定地回憶起那難忘的一幕。

那一年,老馮52歲,是上虞縣一家農機廠的供銷采購員。25日下午,他住進了嘉善縣魏塘鎮旅社。深夜11點左右,酣睡中的老馮突然感覺頭部發麻,睜眼一看,面前竟然站著一個人,手里還拿著一根花花綠綠的線在碰他。

“誰?你要干什么!”老馮一聲大喝,手下意識一甩,把電線甩掉了。那個家伙還想從地上撿起電線繼續電他,幸好旅社的服務員聽到響動跑了過來,那家伙見勢不妙,拔腿就跑。老馮追了出去,但對方年輕力壯,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事后,老馮到醫院作了檢查,好在身體沒有大礙。

老馮進一步回憶說,兇手極有可能就是與他同住的那個人,迷糊中他只知道是個男的,面容特征沒看清,他記得此人進出很晚,夜里躲在帳子里不吭聲。另據旅社服務員回憶,這個歹徒的身高、口音、體型都和入住上海建華旅館的“李義清”非常相似。隨后,兇手繼續在外瘋狂作案。

1981年9月11日夜晚,江西省上饒市上饒飯店303房間住客小俞在房間里被人殺害,被劫走二百余元現金和一塊上海牌手表。調查表明,其同屋住客“陳志偉”有重大嫌疑。此前一晚,同房間的三個人曾一道去看過戲。兇手作案后,還寫來一封信,信封上寫著“上饒飯店303房,俞、魏二同志收”。信里寫道:“魏、俞二位:我無法救你們,我和我全家的命都在他們手里,今夜他們放了我,不知你們能不能平安……”信里邏輯混亂,詞不達意,根本就是想借此攪亂偵查視線。同屋的另一名住客小魏提供了該男子清晰的體貌特征。該男子還隨身帶有一個小包,偵查員一問款式、顏色,竟和上海被害人小李丟失的那個一模一樣。

1981年9月25日凌晨,江西省九江市工農旅社303房間也發生了一起電擊殺人搶劫案。被害人系浙江紹興一服裝廠采購員,隨身攜帶的200多元現金及大量衣褲樣品被洗劫一空。案發后,當地偵查員專程來滬商研案情并收集證據資料,后從工農旅社找出嫌疑人親筆填寫的旅客登記單,叫“李明春”。

經上海市公安局和公安部三局筆跡鑒定,填寫上海建華旅館“李義清”、江西上饒飯店“陳志偉”、九江工農旅社“李明春”等六張旅客登記單的為同一人。作案手法一致,嫌疑人特征一致,作案目的相同,這幾起案件可并案偵查。

短短一個多月,這一系列電擊搶劫殺人案造成三死一傷,兇手在各地瘋狂作案,嚴重危害了社會安全。公安部火速發出協查通報,并在上海召開有江西、浙江、江蘇、安徽等省參加的破案協作會議,共同研討破案方向。同年10月9日,上海市公安局印發了1.2萬份協查通報,發往蘇、浙、贛等地的派出所、旅社和招待所。

可惜的是,由于當時條件所限,案情始終未能取得重大突破,狡猾的兇手似乎就此藏匿起來,隨著時光的流逝竟成了一樁懸案。

1981年的夏天,32歲的他已經結婚8年,是3個孩子的父親。以前他當過兵,學過機械知識,退伍后在老家的農機站維修拖拉機,一個月能拿到70元錢。但他覺得,對一大家子人來說,這點兒錢僅夠養家糊口而已,他做夢都想發大財。

怎樣才能發財呢?有段時間,他開始接觸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這些人本事大得很,有辦法搞到錢。而只要能搞到錢,哪怕用的是歪門邪道也是好樣的。為了能夠吃香的喝辣的,他的心思漸漸活泛起來。

有一天,他看到村里有人在河里電魚。他眼睛一亮,心想,如果我拿這個辦法來搞點兒錢呢?罪惡的念頭在他心里開始慢慢滋生。

上世紀80年代,當時要出趟門真是不容易,住店除了單位介紹信外,還要出示當天的車票。不過這難不倒腦子活絡的他,他找平時那幫酒肉朋友幫忙,搞來幾張來路不明的介紹信,再去平時常去的小飯店換些全國糧票,便一個人坐著綠皮火車來到了大上海。

但是,當他真正站在上海街頭時,卻一下子蒙了。滿大街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旁邊人說的上海話,他一句也聽不懂。他感到頭暈氣喘胸悶,竟有些“暈人”了。

稀里糊涂間,他掏出一張假介紹信,住進了靜安區的一家小旅館。住店期間,他從附近的五金店買來電線、膠帶、小刀、塑料棒等物品,自己做了個電擊器。長期搞修理的他動手能力還是蠻強的。

安頓好后,他開始暗中觀察身邊的人,并且把目標鎖定在住旅店的客人上。道理很簡單,出門在外,總得帶點兒錢吧。過了幾天,正當他身上的錢和糧票用得差不多的時候,青島來的采購員小李住進了自己的房間。說實話,小李是個很友善的人,但他一看,小李衣著體面,手腕上還戴著塊兒明晃晃的手表,不禁動起了壞心思。

左思右想后,他決定當夜動手。夜里,趁小李熟睡后,他用顫抖的手將自己做的電擊器連上照明電源,朝小李太陽穴上方狠狠摁了下去。小李抽動了一下,他被嚇了一跳,差點兒要叫出聲來。好在小李很快沒了知覺。他又用電線碰了碰小李的其他部位,但小李沒再動彈。

他手忙腳亂地拿走了早已看中的手表和鋼筆,又摸出小李口袋里的幾十張票子。他爬上凳子將手邊的東西塞進房頂的通風管道。接著他連房都不敢退,便急匆匆地逃跑了。后來,手表被他賣了一百元,鋼筆用了一陣不知丟哪兒了。

逃亡途中,他又住進了嘉善縣魏塘鎮的一家旅店,想要再搞一筆。不想當晚動手時,對方被驚醒了?;靵y中,他跳窗逃跑,慌亂地翻過圍墻,沒想到墻后是一條河,幸好最深處才剛剛齊腰,他不管不顧趟了過去,終于順利逃脫。他扒下濕透的衣服擰干躲了一夜,隨后沿著鐵道線一直走到上海金山,再坐火車回到江西。后來他又在上饒、九江兩地用同樣的方式行兇搶劫。

每次他都是心急火燎的,劫完就跑。1981年那個夏天,對他來說是黑色的,畢竟有好幾條人命背著啊。他覺得有點兒沉重了。

此后幾十年間,老一輩刑警退休,新一代偵查員接班,但不管是哪一代上海刑警,都沒有放棄過追兇的重任。還死者公道,讓生者釋懷,是所有刑警共同的心愿。

案發后的10年間,王學仁和同事們不止一次接到過外地抓獲犯罪嫌疑人的“好消息”,但每次都是失望而歸。偵查員們的心理承受能力一次又一次被挑戰。

1983年,王學仁調離了靜安的工作崗位。臨行前,他把厚厚一沓卷宗、幾大本案件記錄交給同事,叮囑說:“案子破沒破都要跟我說一聲?!?991年,王學仁赴京到公安部開會,還特意打聽案件的進展。無奈破案的火候還沒到,最終,他帶著此案未破的遺憾退休了。

此后,每次組織大規模破案會戰時,上海公安刑偵條線的領導們都會把這起積案拿出來“敲打敲打”,看看能不能有新的突破;在老刑警給新入行的偵查員介紹歷史積案時,也每每要提到此案。

是科技加合作的新模式讓此案有了轉機。2012年4月18日指紋比對成功后,上海市公安局領導高度重視。次日,市局刑偵總隊一支隊即與靜安公安分局刑偵支隊強強聯手,成立專案組,全力偵辦此案。

參與偵辦此案的一支隊是一支聲名顯赫的鐵軍,2012年5月被國務院授予“特別能戰斗刑偵隊”稱號,主要負責指導上海全市各分縣局偵破各類重大暴力刑事案件,特別是影響惡劣的兇殺案。

靜安公安分局刑偵支隊也是聲名在外,不久前曾破獲過10年前、16年前的兩起兇案。

直面此案,最大的困難就是時間久遠。時間的長河卷走了真相,把罪惡隱藏在深深的河底。畢竟,距離那個黑色的日子已經過去31年了,早已經物是人非……

為了及時找到第一手原始材料,靜安刑警鉆進了檔案庫房。翻開那些泛黃的紙張,里面工工整整地記錄著當時的偵查情況,年輕人無不為刑偵前輩們的認真所感動。

同時,專案組還想方設法找到了當年參與辦案的王學仁。王老一聽說靜安案件有新線索了,激動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親筆寫下一份非常翔實的情況說明,為偵查員們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細節,從而進一步完善了犯罪嫌疑人的信息。老一輩偵查員的執著和認真著實令人敬佩。

偵查員們順藤摸瓜,根據前科人員艾紅光這一線索,查到他今年63歲,戶籍在江西省鷹潭市月湖區白露鎮。從年齡上來說,和當年的作案年齡能對上??墒?,這個艾紅光和當年行兇的“李義清”等人是同一個人嗎?誰也不知道。要想查明真相,就必須盡快找到艾紅光。

4月19日下午,萬宗來、李臣與靜安刑偵支隊刑二隊隊長姜東強等人一同驅車趕往鷹潭。

一行人風塵仆仆趕到鷹潭后,顧不上休息,連夜請來當地民警介紹情況,開展暗中走訪。由于艾紅光戶籍所在的村莊情況比較復雜,為避免打草驚蛇,專案組只能另辟蹊徑,輾轉找到在外地的村里人來打聽情況,確認了村里確有“艾紅光”其人,不過目前他不在白露鎮,正在外面打工。再通過側面了解,終于得知:艾紅光正在南昌與撫州交界的衙前鎮電力工地打工,干的是為電線塔基打樁的活兒。

4月21日,一路追到衙前鎮的偵查員卻撲了個空,衙前鎮根本沒有這樣一個工地。此時,又有一條新線索浮出水面:艾紅光可能在東鄉縣與進賢縣交界的高鐵建設工地打工。不管是真是假,都得到現場去甄別。偵查員們不愿放過任何線索,哪怕是模棱兩可的線索。

大家的心思都掛在這個艾紅光身上,一天不見到人,這個心就安定不下來。盡管人海茫茫,但萬宗來等刑警心里總有種感覺,那就是——我們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那個黑色的夏天,他逃回老家后,繼續混日子,把罪惡深深地藏了起來。也許,他天真地以為,在記憶里挖個坑就能把罪惡給填埋了,而實際上根本做不到!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時常從夢中驚醒。面對妻子關切的詢問,他卻說不出話來。

1983年,他在農機站結交了一個朋友,是常常來修拖拉機的小羅。兩人趣味相投,很快稱兄道弟。有一天,小羅說自己妹妹家的花生被人偷了,他經過調查,已經查到“小偷”是某某。在“小偷”那里,他們搜到了74元錢,又順手拿走了“小偷”的兩件毛衣和一條皮帶。事成后,他分到手14元錢、一件毛衣和一條皮帶。

誰知,警察很快就找上門來了。原來,被害人在他們離開后就報了警,他和小羅一同被逮捕,法院定為搶劫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在獄中,他對兩年前做下的命案只字未提。很快,當過兵、有文化、懂修理的他成了犯人組長,由于表現良好,提前出了獄。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次搶劫,他的十指指紋被記錄在冊。

1985年,他出獄回鄉,此后徹底改過自新。命運已經給了他一次警告,不會再善意地提醒他第二次。于是,他的生活變得格外單純,農忙時務農,農閑時打工。

他的生活似乎也從此步入穩定和幸福:三個孩子均已成家,兩個兒子各有一兒一女。有這么好的太平日子,他自然不會再鋌而走險。

其間,他的一個孫子得了淋巴癌,本以為是絕癥,不料竟在上海奇跡般治愈,雖然看病欠下了七八萬元的債,但生活還是很有奔頭的。他在陪孫子看病時,再次踏上上海這片土地。當時他心里很忐忑,多年前的一幕似乎還潛伏在記憶里,時不時跳出來嚇唬他,在上海的那幾天這種感覺尤其強烈。

“過去欠下的債,總有一天要還的?!彼恢睋哪奶炀鞎疑祥T來,有時覺得特別壓抑。為了不去多想,他拼命找最苦最累的活兒干,用忙碌來麻痹自己。

其實,罪惡的種子即便深深地埋下去,也還是會生根發芽……

4月21日夜里,萬宗來他們連夜趕到了東鄉,可是,了解到的情況卻讓大家心里一涼。這里有好幾個項目部,光工地就有十幾處,有上萬名勞工,而且勞工流動頻繁,連項目部都拿不出準確的用工名單。更何況,勞工們沒有集中居住,而是散居在當地村民家里。

為避免打草驚蛇,七名上海刑警和三十多名當地刑警分成幾組,按照“籍貫鷹潭”和“年齡60歲左右”兩個條件悄悄展開調查。

凌晨2點多,萬宗來這一組摸到一個工棚,工棚里躺著兩個人,他們說是本來有幾個白露鎮過來打工的,后來農忙回家了。

那么,這幾個回家的人中有沒有艾紅光?一時間,萬宗來心里涌上萬千遐想。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死心地問:“這里有沒有鷹潭來的,或者其他工棚有沒有鷹潭來的呢?”令人激動的是,這次他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復。就這樣,偵查員一步步打聽到了艾紅光工作的地點??墒?,艾紅光工作的工地在荒郊野外,并且人員情況復雜,怎樣才能穩穩當當地“拿”下艾紅光呢?

案發距今31年,艾紅光已經過了這么久太平日子,戒備之心早已淡化;三條人命在身,如果貿然抓捕,工地旁邊就是山崖,難保艾紅光不會有什么過激之舉……

最終,專案組商議決定:采取一種“舉重若輕”的抓捕方式——白天在工地實施秘密抓捕。

4月22日一早,工地上六十歲以上的工人被“項目部”挨個叫過來參加訪談。當一個戴著草帽、拎著個塑料茶杯的干癟老頭兒出現在萬宗來面前時,萬宗來眼睛一亮,他幾乎一眼認定,這就是艾紅光!雖然萬宗來手頭只有一張艾紅光的陳年舊照,可多年的職業習慣早已讓他練就了把犯罪嫌疑人相貌深深刻進腦海的本領。

萬宗來沖身邊的同伴使了個眼色。艾紅光剛走出工地,幾個“技術員”就暗中圍了上去。見狀,艾紅光的神情緊張,卻始終默不作聲。萬宗來一看這陣勢心里更堅定了。

到了縣城,偵查員向艾紅光表明了身份:“我們是上海來的警察?!边@幾個字宛如子彈擊中了艾紅光的心。

為艾紅光捺取指紋后,偵查員把指紋傳回上海,進行精細比對。焦急的等待之后,上海方面有消息傳來,艾紅光右手中指指紋與靜安命案現場提取到的指紋認定同一!此時,大家的心才從空中落到了地面,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畢竟此案歷時31年,改變了4個家庭的命運,涉及三代上海刑警,每個能抓到兇手的人都是幸運兒。

2012年4月22日,艾紅光被押解回滬。上海方面已做足了“功課”:一是尋找到了當年的偵查辦案人員和知情群眾;二是派人到上饒、九江兩地開展調查,收集大量歷史證據;三是專門找來了幾位訊問經驗豐富的刑警參與預審。

在回滬路上,艾紅光目光呆滯,只隱隱聽到他的長吁短嘆。進了看守所,姜東強才發現艾紅光的眼神又“活”了過來。其實,他在盤算,究竟警察知道多少,自己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地為自己開脫。

果然,訊問一開始,艾紅光只承認浙江嘉善那起“失手”的案子,他明白,沒有人命也就罪不至死,還說自己只在1981年來過上海。其實近年來,艾紅光曾三次往返上海。孫子得了癌癥,艾紅光是抱著自己的孫子趕到上海求診的,最終得救。當年殺人不眨眼的 “惡魔”也有舐犢情深的一面。于是,參與訊問的偵查員將這個情況“無意”中透露給了艾紅光。

剎那間,艾紅光抬頭看了看偵查員,眼神里竟有些害怕。偵查員趁勢追擊:“你要知道,現在科技的發達程度已經超出了你的想象。就算是31年前的事,我們也已掌握了詳細的證據?!?/p>

頃刻間,艾紅光心理防線就此崩潰,埋藏了31年的秘密和憋悶也就隨之釋放了。

5月15日上午,艾紅光徹底交代了1981年八九月間作下4起大案,從心底向警方認輸。

破案后,偵查員設法找到了當年四起案件中唯一的幸存者、83歲的馮老伯。聽聞案破,馮老伯點了一支煙,說:“人家都說我運道好,我活到這么大年紀,就是為了看到這一天!”

當年偵辦此案的靜安刑警王學仁也已77歲,聽聞案破,他迫不及待地要把喜訊告訴老伴兒:“一個警察一輩子,可能只記住了那么一兩起沒破的案子?!?/p>

為了及時通報消息,一支隊刑警徐旭明還專程趕到青島,輾轉找到了小李的家人。小李的弟弟聽聞殺害哥哥的兇手終于落網,不禁號啕大哭。當年,小李的妻子已經懷孕8個月,因為丈夫的遇害傷心過度導致流產,新婚才一年多就永遠失去了丈夫,到后來不得不改嫁異鄉,人生命運就此改變。

面對民警,艾紅光說,自從殺了人之后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著,想多做好事來彌補自己以前的罪過,這幾十年就從來沒有心安過。警察找到他也是應該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不管法律怎么懲罰,他都認了。

(責編:邵強 223101195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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