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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耶路撒冷的四個瞬間

2018-02-08 18:23劉怡
三聯生活周刊 2018年6期
關鍵詞:耶路撒冷巴勒斯坦阿拉伯

劉怡

隨著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建立共同體成為國際社會普遍認可的事實,沖突構成了20世紀耶路撒冷的主線。從阿拉伯人和猶太人針對英國托管當局的抵抗,到阿拉伯世界與以色列國之間的正面沖突,耶路撒冷經歷了由統一到分裂再到統一的風云變幻。兩大民族共享圣地的美好愿景,迄今為止依然停留在紙面上。

莫因男爵(Walter Guinness, Baron Moyne)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只手已經拉開了車的后門。黑洞洞的槍口伸進來,接連響了三次:一彈打中男爵的右鎖骨上方,一彈從腹部穿入腰椎,一彈從右胸直接貫穿。

這是1944年11月6日的開羅街頭,64歲的英國前殖民地事務大臣、代理中東事務大臣莫因男爵在他的官邸門口遭到兩名槍手的伏擊,當場身亡。聞訊趕來的警察將刺客當場逮捕,發現他們是猶太人軍事組織“萊?!保↙ehi)的成員,23歲的埃利亞胡·貝特-祖里和19歲的埃利亞胡·哈基姆。兩個年輕人痛快地承認了自己的行為,他們宣稱:在莫因擔任殖民地大臣的1941~1942年,英國在巴勒斯坦實施的嚴苛反移民政策,直接導致身處大屠殺陰影下的上百萬歐洲猶太人無路可走,因此這是一次正義的懲罰。在法庭上,兩人慷慨陳詞:“我們不承認英國有權將巴勒斯坦賜予我們、抑或將它奪走。我們的斗爭不是為了踐行《貝爾福宣言》,不是為了什么‘民族家園。我們是為自己的自由而戰,為被外國勢力統治下的祖國而戰。我們決不屈服?!?/p>

1945年3月22日,貝特-祖里和哈基姆高唱猶太復國主義宣傳歌曲《希望》(后來成為以色列國歌),走上絞刑架。一年后,1946年7月22日,富麗堂皇的耶路撒冷大衛王飯店南側樓被猶太人軍事組織“哈加納”(Haganah)安放的炸藥炸塌,造成91名英國官員、政府雇員和平民喪生。英屬巴勒斯坦政府和猶太復國主義者之間的“骯臟戰爭”,至此達到了最高潮。這場戰爭起源于阿拉伯民族主義者歷時3年的大起義,以一份爭議頗大的《麥克唐納白皮書》作為收梢。而猶太人群體需要抗衡的對手,已經由阿拉伯政教領袖領導的民間社會擴大為整個阿拉伯國家聯盟,以及以制衡者自居的英屬巴勒斯坦當局。1947年,聯合國大會裁決在巴勒斯坦實施阿以分治;一年后,第一次中東戰爭使圣城分裂為東西兩大占領區,自此再無寧日。

1967年,先發制人的以色列軍隊從約旦手中收復耶路撒冷,“第三圣殿”的輝煌似乎已經在朝猶太人招手。然而歷經1973年和1982年兩場慘烈的戰爭,巴以沖突的動力從未消弭。雙方領導人以讓步求和解的努力,在1993年的短暫握手之后,再度歸于消沉。

今日的耶路撒冷已經是一座猶太化色彩相當濃厚的城市,然而正如猶太復國主義者曾經從無到有地在“應許之地”重建起一個國家,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也從未放棄他們對圣殿山和兩大教堂的固有訴求。圣城耶路撒冷的明天,依然是前途未卜的“正在進行時”。

1936:大穆夫提的反擊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中東戰場以英軍進占巴勒斯坦、攻克耶路撒冷而告終。英法共治圣地的許諾并未付諸落實,作為補償,倫敦推翻了對哈希姆家族的承諾,允許法國進占黎巴嫩和敘利亞。在《貝爾福宣言》的許可下,猶太移民開始從歐洲源源不斷地涌入英屬巴勒斯坦,到30年代中期終于引發了阿拉伯人的激烈反抗。

領導阿拉伯人起事的關鍵人物,是耶路撒冷大穆夫提(宗教法官和釋法學者)兼巴勒斯坦最高穆斯林委員會主席阿明·侯賽尼(Amin al-Husseini)。他的家族歷史可以上溯至穆罕默德的外孫,自視甚高,汲汲于成為巴勒斯坦未來的最高統治者,對猶太人影響力的上升極為不滿。早在1929年,侯賽尼就策動了一場針對耶路撒冷猶太人社區的騷亂,造成339名猶太平民死難。接下來的幾年里,他秘密接受法西斯意大利的資金援助,扶植敘利亞民族主義者卡桑在巴勒斯坦北部組織游擊隊,襲擊猶太人定居點和英國控制下的鐵路線。這類活動漸漸引起了英國政府的警惕,1935年底,他們在約旦河西岸進行了一波搜捕,將卡桑當場擊斃。

1936年4月,侯賽尼等人以追悼卡桑為名,在西岸城市納布盧斯組建了“阿拉伯民族委員會”,隨后又升格為“阿拉伯最高委員會”(HAC)。該委員會號召巴勒斯坦全境的阿拉伯人實施罷工、罷市,要求英國當局拒絕批準猶太移民入境或購置土地,并允許本地人自行選舉產生獨立的議會和政府。罷工持續了半年之久,在這段時間里,阿拉伯武裝人員對摩蘇爾—海法輸油管道、雅法—耶路撒冷鐵路以及猶太人定居點進行了不間斷的襲擊,造成80名猶太人遇難。倫敦當局不得不派出2萬名正規軍進駐巴勒斯坦,厲行鎮壓;并由前印度事務大臣皮爾伯爵率一個調查委員會前往當地,聽取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的訴求,以制訂應對方案。

皮爾委員會于1936年11月抵達巴勒斯坦,經過歷時半年的調查,在1937年7月公布了他們的報告書。報告書指出:鑒于阿猶兩族的矛盾已經激化,并且將他們納入一個統一代議制政府的最佳時機已經錯過,目前可取的對策是建立兩塊獨立的自治區:猶太區包含耶斯特平原、加利利和中西部沿海走廊,面積較小,新移民僅允許遷入該地區;阿拉伯區包含撒馬利亞、猶地亞、與外約旦的全部交界地帶、內格夫沙漠以及雅法港;圣城耶路撒冷和伯利恒仍由英國控制。兩個自治區可以選出自己的議會和政府,未來將以此為基礎形成獨立的國家。目前居住在猶太區版圖內的22.5萬名阿拉伯人將遷入阿拉伯區,費用自猶太區的稅收中撥出;在自治開始后的若干年里,猶太區須向阿拉伯區提供財政援助,以幫助后者在約旦河谷開辟更大的農耕區。

平心而論,這是整個委任統治時期最有誠意的一份分治方案。它限制了猶太裔移民入境的范圍,并給予阿拉伯人必要的經濟補償。而本-古里安領導的世界錫安主義者組織巴勒斯坦代辦處出于盡早實現建國的考慮,明確表態贊成分治。但阿拉伯人的考慮卻遠為復雜:加利利的農耕區所有權大部分屬于阿拉伯地主,徹底放棄該地區是他們絕對不愿意接受的,在耶路撒冷經營多年的侯賽尼家族同樣不可能退出圣城。更微妙的是,侯賽尼本人正在和伊拉克、外約旦、敘利亞的阿拉伯民族主義者爭奪巴勒斯坦的領導權;倘若過早實施分治,經濟上無法自足的阿拉伯區勢必淪為鄰國外約旦(由哈希姆家族統治)的附庸,從而影響到侯賽尼成為巴勒斯坦國王的計劃。因此,阿拉伯委員會對英國政府的一切協商和安撫都持對抗態度,拒不做任何讓步。

1937年9月,沖突再度爆發。當月26日,阿拉伯武裝人員在拿撒勒打死了英國駐加利利專員安德魯斯。英屬巴勒斯坦當局立即宣布阿拉伯最高委員會為非法,侯賽尼等人逃往黎巴嫩避難。其余的激進分子順勢挑起了一場全面內戰。當年11月,糧食商人哈吉·穆罕默德(化名阿布·凱末爾,他是侯賽尼的遠親)和侯賽尼的侄子阿布德·卡迪爾組建了“巴勒斯坦全國圣戰者委員會”,在圖勒凱爾姆—杰寧—納布盧斯三角地帶集結了一支超過5000人的起義軍,升起紅黑綠白四色泛阿拉伯旗,哈吉·穆罕默德被任命為總司令。起義軍編成四個旅,各有不同的防區,不間斷地襲擊猶太人定居點、摩蘇爾—海法輸油管道、鐵路干線和通信設施。1938年全年,累計有44列火車出軌,33輛裝甲護路車、27個車站、21座橋梁和隧道被炸毀,造成136人死傷。為了防御阿拉伯人投擲的炸彈,猶太人在集中出行時不得不乘坐外部焊接有鋼板的簡易裝甲車。

怒火中燒之下,英國政府在巴勒斯坦實施了1857年印度兵變之后最嚴苛的鎮壓措施?;始铱哲娫诩s旦安曼駐扎了14個轟炸機中隊,終日在西岸上空巡邏,一旦發現可疑的營地立即投彈攻擊。巴勒斯坦通往約旦、黎巴嫩和敘利亞的陸上邊境被徹底鎖閉,阿拉伯村莊附近則進駐了裝甲巡邏車和騎兵。英國軍警會挨家挨戶地搜捕可疑人員,一旦發現立即逮捕,該村莊還須繳納數千英鎊的罰款。如有阿拉伯武裝人員實施還擊,他們藏身的村莊將被施以連坐法,必要時甚至直接用大炮和炸彈進行定點摧毀,將起義軍和平民一起消滅掉。在雅法、納布盧斯等激進分子云集的城市,被懷疑藏匿有武裝人員的社區和古跡遭到了懲罰性拆毀(在其中引爆水雷),一些被捕的阿拉伯人被捆到軍用卡車和裝甲護路車上,作為抵擋起義軍炸彈襲擊的“肉盾”。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為了分擔壓力,英國自1938年起逐步批準猶太人準軍事組織“哈加納”的成員改編為輔助警察,向其分發步槍、迫擊炮等輕武器,共同投入對阿拉伯人的鎮壓。反游擊戰專家、英軍情報參謀溫蓋特上尉(Orde Wingate)還幫助“哈加納”組建了一支“特別夜戰隊”,即后來的“帕爾馬赫”(Palmach)突擊隊的前身。到1939年初,猶太輔助警察的數量已經增加到2萬人。從“哈加納”中分化出的激進準軍事組織“伊爾貢”(Irgun)甚至對阿拉伯人社區也發動了以牙還牙的恐怖襲擊,使沖突全面升級。

經過一年半的血戰,到1939年3月,哈吉·穆罕默德在杰寧戰死,起義基本被鎮壓下去。在三年斷斷續續的暴力活動中,累計有5000名阿拉伯武裝人員和平民身亡,起過1.5萬人受傷,108名激進民族主義者在被捕后遭到處決。參與鎮壓行動的5萬名英軍中有262人戰死,550人受傷,另有約300名猶太平民被阿拉伯暴徒殺害。但整個事件的影響還遠不止于此:由于侯賽尼家族的私心,在20年代英屬巴勒斯坦的政治生活中一度占據主導地位的阿拉伯精英幾乎被一掃而空;殘余者長期流亡海外,淪為外約旦和敘利亞的附庸。數年以后,當聯大分治決議、第一次中東戰爭等關鍵性事件陸續發生時,巴勒斯坦的阿拉伯領導人只能完全聽命于其外約旦恩主,并被卷入阿拉伯國家聯盟的內部傾軋,再也無法提出獨立的談判方案。

但在對德戰爭爆發在即的背景下,埃及、伊拉克、外約旦等阿拉伯國家的政治立場對皇家海軍的能源安全以及英帝國在中近東的存在意義至關重大。因此在1939年5月22日,上議院未經投票,直接采納了殖民地大臣馬爾科姆·麥克唐納起草的一份行動綱領,即爭議頗大的《1939年白皮書》。該文件宣布:鑒于自1917年《貝爾福宣言》公布以來,累計已有超過45萬猶太人移民巴勒斯坦,建立“猶太民族之家”的階段性目標已告達成??紤]到阿拉伯人的民族感情,英國在未來5年內將僅允許7.5萬名猶太人繼續遷入巴勒斯坦;此后除非經當地阿拉伯人許可,否則將取消一切猶太裔移民配額。3個多月后,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歐洲的900萬猶太人有2/3永遠消失在了納粹集中營的焚化爐里,猶太復國主義者與英國政府的關系至此徹底破裂。

1947:來自紐約的裁決

隨著“二戰”臨近尾聲,一度與英屬巴勒斯坦當局聯手對抗德國人的猶太人武裝,現在毫不猶豫地發起了遍及整個巴勒斯坦的“骯臟戰爭”。交戰的一方是8萬英國軍隊和1.6萬名殖民地警察,他們裝備精良、但士氣低落,終日龜縮在被謔稱為“貝文格勒”(貝文是時任英國外交大臣)的堅固政府建筑內,急欲復員還鄉。另外一方則是總數超過11萬人(包括3萬名女兵)的猶太地下軍事組織成員,他們神出鬼沒,足跡無所不至。美國陸軍部派出的一個顧問團奉命對巴勒斯坦的安全形勢做出評估,結論是至少要出動30萬正規軍才能恢復秩序,這是已經掏了3000萬英鎊“治安維持費”的英國當局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承擔的。1947年2月,艾德禮首相終于公開承認:切割在中東的義務已經刻不容緩,英國對巴勒斯坦的統治正式進入了倒計時。

1947年5月15日,應英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卡多根的要求,聯合國秘書長賴伊召開聯大特別會議,宣布組建有澳大利亞、加拿大、南斯拉夫等11個國家參與的巴勒斯坦問題特別委員會(UNSCOP),前往耶路撒冷確定該地區的政治前途。特別會議還決定,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和阿拉伯人有權各任命兩位聯絡官,配合委員會的工作。在各自經歷過一場慘烈的武裝起義之后,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的命運依舊要在談判桌上來決定。

30年代阿拉伯暴動的領導者侯賽尼、法齊·考克吉等人在逃出巴勒斯坦后,于1941年擁戴伊拉克前總理拉希德·阿里發動了一場親軸心國政變,但在兩個月內被英軍打垮。他們隨后正式前往德國,成為了希特勒的座上賓。納粹德國為侯賽尼提供每年60萬馬克的活動經費,并承諾援助阿拉伯獨立運動,以消滅巴勒斯坦的“猶太民族之家”。作為回報,大穆夫提曾派遣5名“阿拉伯自由軍團”特工潛入特拉維夫從事破壞活動,并向黨衛軍在巴爾干招募的3個穆斯林師訓話,勉勵他們和德國人并肩作戰。不過一俟德國戰敗,他們馬上潛逃回埃及,在阿拉伯聯盟的支持下重建了“阿拉伯最高委員會”,以侯賽尼家族成員賈邁勒為代理主席。1947年初,英國政府和聯合國承認阿拉伯最高委員會為巴勒斯坦地區阿拉伯人的正式代表。

和十年前相比,阿拉伯委員會的立場基本沒有任何變化。賈邁勒·侯賽尼在紐約發表了一場措辭嚴厲的演講,宣布:阿拉伯人只接受一個獨立的巴勒斯坦國家。委員會不承認《貝爾福宣言》的合法性,也不認為猶太人有合法移居巴勒斯坦并在當地購買土地的權利。在英國對巴勒斯坦的托管結束后,委員會承諾按照現有的人口分布,在若干地區給予猶太人以自治權,但在此之前應拒絕任何新移民入境。英國政府是這一立場的暗中支持者;或許是因為對此太有信心,阿拉伯委員會拒絕配合聯合國的調查,并且四處煽動抗議。

與之相反,深諳輿論戰重要性的世界猶太復國主義聯盟派出了他們最能言善辯的兩位成員擔任聯絡官:一位是后來成為以色列國家銀行行長的戴維·霍洛維茨,另一位是后來出任外交部長的阿巴·埃班。在3個月的考察期里,他們陪伴聯合國官員走遍了整個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定居點,向他們展示了海法的煉油工廠、特拉維夫的現代化港口、內蓋夫沙漠中的基布茲農場以及約旦河上的水力發電站,使那些來自歐洲、北美和印度的代表產生了一種油然而生的敬意:巴勒斯坦的猶太人并不是簡單的外來入侵者,他們一直在做長期在此生活和繁衍的努力,其固有權利不應被剝奪。與此同時,調查委員們也看到了耶路撒冷街頭的裝甲車、被強制遣返的猶太人難民以及對大屠殺幸存者頤指氣使的英國軍警,越發感到《1939年白皮書》是一份與人道原則相悖的文件。而美國女記者弗瑞達·基爾希韋在紐約出版的一本小冊子,則將這場輿論攻勢推向了最高峰——小冊子收錄了侯賽尼大穆夫提與希姆萊、戈培爾等納粹高官通信的副本,德國外交文件中關于侯賽尼和希特勒會面的記錄,以及黨衛軍要員會見阿拉伯人領袖的照片。阿拉伯最高委員會至此已淪為徹底的反角。

9月3日,特別委員會向聯大提交了兩份最終備選方案:加拿大、捷克等7國提議建立兩個獨立的國家,南斯拉夫、印度和伊朗則提議建立一個松散的巴勒斯坦聯邦,分為阿拉伯區和猶太區。無論哪個方案,和1937年英國提出的第一份分治藍圖相比都出現了巨大變化,猶太人的利益訴求獲得了更大程度的尊重。出人意料的是,蘇聯和美國雙雙贊成建立獨立的猶太國:在斯大林看來,猶太復國主義者中的大部分成員曾經受到社會主義的影響,在反對殖民主義的問題上與莫斯科立場一致,因此必須予以聲援。11月25日,特別委員會在投票中以壓倒性多數否決了聯邦方案,半數以上的代表贊成將兩國分治案提交聯合國大會做最終表決。

1947年11月29日上午10點,這場決定巴勒斯坦命運的投票在紐約長島的成功湖村(Lake Success)舉行。這里在戰時曾是斯佩里公司制造轟炸機瞄準具、炮塔和機載雷達的車間,如今則被用作聯合國的臨時總部。在參與投票的57個國家中,美、蘇、法等33國投了贊成票,包括全體穆斯林國家和印度、古巴、希臘在內的13國投了反對票,中、英等10國棄權,暹羅因國內發生政變而缺席。大會主席隨后一錘定音地宣布:鑒于贊成票的比例高達72%,聯合國大會現在正式通過具有歷史意義的181(2)號決議,即《巴勒斯坦將來治理(分治計劃)問題的決議》。根據該決議,在1948年5月英國對巴勒斯坦的委任統治結束后,在加利利、西部沿海走廊和內格夫沙漠將建立獨立的猶太國,其余地區建立阿拉伯國,耶路撒冷為國際區。

當投票結果隨著英國廣播公司的電波傳到巴勒斯坦之時,時間已是11月29日深夜。從特拉維夫到耶路撒冷,從海法的海灘到內格夫沙漠深處,禮花和信號彈騰空而起,齊唱《希望》的歌聲回蕩在每一個猶太人定居點上空。在《貝爾福宣言》公布30年之后,猶太人通過不懈奮斗,終于重新建立起了自己的國家。

1948:一個對一群之戰

盡管第一次中東戰爭理論上要到1948年以色列正式獨立之后才宣告爆發,但在聯大分治決議通過之后,阿拉伯武裝人員已經在圣城周邊向猶太人定居點發動了襲擊。在英國當局的默許下,由阿拉伯最高委員會派遣的民兵武裝“圣戰軍”(2000人)從耶路撒冷以西逼近了圣城,以敘利亞和伊拉克民族主義者為主體的另一支部隊“阿拉伯解放軍”(8000人)則從北部向南攻擊。本-古里安的猶太代表處經過緊急動員,集結了5.5萬名受過訓練的武裝人員,開始了保衛耶路撒冷周邊交通線的戰斗。1948年4月8日,“圣戰軍”總司令、30年代阿拉伯大起義的軍事領袖之一阿布德·卡迪爾·侯賽尼(Abd al-Qadir al-Husayni)在耶路撒冷以西的一個村莊被打死。43年后,他的兒子費薩爾·侯賽尼成為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在馬德里和談中的發言人。

1948年5月14日下午,以色列建國典禮在特拉維夫現代美術館舉行;在此時的耶路撒冷,“圣戰軍”已經完成了對老城區的封鎖。在懸掛有西奧多·赫茨爾巨幅半身像的美術館大廳內,猶太國首任總理本-古里安莊嚴宣告:新國家將以“以色列”(Israel)為名,它在古代希伯來傳說中的含義是“與神摔跤”。促成《貝爾福宣言》發表的魏茨曼成為這個新國家的首任總統;由于他和美國總統杜魯門的私交,白宮在短短16分鐘后就宣布承認以色列國。緊接著蘇聯及其東歐伙伴國也陸續公布了對以色列的外交承認。當然,上門“道賀”的還有來自阿拉伯國家聯盟的正規軍,他們以7500人的約旦軍隊作為主力,從西岸向耶路撒冷逼近。

在耶路撒冷市區,維持秩序的英軍于5月14日清晨宣布撤離,“哈加納”武裝人員隨即收復了舊城的北部和東部。但短短4天之后,約旦軍隊進入戰場,以新型野戰炮擊退了舊城區的守軍,在5月28日下午迫使以色列人掛出白旗。重重壓力之下,本-古里安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守住尚未陷落的新城,保住城中的10萬名猶太平民。5月25日拂曉,剛剛組建完成的以色列第7旅(成員大部分是剛剛由歐洲抵達的新移民)猛攻新城和特拉維夫之間的交通樞紐拉特倫,但歷時一個星期仍無法奪取阿拉伯人手中的陣地。最后在6月初,由未來的以色列總統赫爾佐克率領的一支偵察分隊找到了一條繞過阿軍陣地的山間小路,派工兵秘密對其進行拓寬,在一個星期內建成了一條直通耶路撒冷新城的簡易公路。阿拉伯軍團對圣城西部的封鎖終于被打破。

6月11日,在聯合國的調停下,阿以雙方宣布?;鹚膫€星期。此時阿拉伯軍隊已經完全控制了分治決議劃分給巴勒斯坦國的全部領土,另外還占領了理論上歸以色列所有的內格夫沙漠和屬于國際區的耶路撒冷老城。但因為聯合國的軍事禁運,他們的軍火彈藥已經接近告罄。而以色列人利用這段寶貴的時間,從捷克斯洛伐克秘密購進了大批軍火,并將過去各自為戰的各民兵組織改組為統一的國防軍?,F在,他們擁有7萬名全副武裝的部隊,士氣極為高昂;這場“一個對一群”的不對等戰爭,軌跡隨之發生了驚人的逆轉。

7月8日,軍事行動全面恢復。以色列國防軍出動新購買的坦克,在特拉維夫—耶路撒冷公路周邊全力進攻,奪取了一條寬達10公里的走廊地帶。到當月17日第二次?;鹕r為止,以色列軍隊的實控范圍擴大了3倍以上,而阿拉伯軍隊平均每天喪失130平方公里的控制區。10月下旬,以軍又發起代號為“約阿夫”的攻勢,從考克吉指揮的“阿拉伯解放軍”手中奪回了北加利利,并將埃及第4旅包圍在法盧賈。在法盧賈包圍圈中奮力抵抗的有一位埃及少校,他就是接下來20多年間阿拉伯聯盟的實際領導人納賽爾。

1949年2月24日,在聯合國的調停下,以色列與阿拉伯聯盟成員國之一埃及率先達成停戰協議。埃軍同意撤出內格夫,以軍則解除對法盧賈的圍困,并承認加沙地帶為埃及占領區。在耶路撒冷,約旦和以色列以雙方實控范圍為界,劃定了?;鹁€,使耶路撒冷新城和舊城遭到分割。希伯倫大學和哈達薩醫院所在的斯科普斯山成為約旦境內的以色列飛地,約旦允許以方定期更換那里的警衛,但大學和醫院本身無法使用,直到19年后才重新開放。約旦政府還禁止猶太人前往舊城朝拜,猶太朝圣者在此后的19年里不得不以錫安山代替西墻等宗教圣地。經歷了歷時近兩年大大小小的沖突,圣地以被分割的形態迎來了停戰協議的生效。

對以色列人而言,第一次中東戰爭或曰巴勒斯坦戰爭的勝利,意義不僅在于確保了這個新誕生國家能繼續生存下來。阿拉伯聯盟在戰爭期間的內訌和沖突表明,他們不僅不是鐵板一塊,而且企圖將巴勒斯坦當作擴大本國權勢的舞臺,因此完全不可能協調一致采取行動。在戰爭中遭遇慘敗的敘利亞、埃及和伊拉克,在數年內陸續發生了推翻舊政權的青年軍人革命。而約旦國王阿卜杜拉在將大穆夫提侯賽尼驅逐到黎巴嫩之后,順理成章地接過了阿拉伯最高委員會的領導權,開始嘗試建立他理想中的“大沙姆王國”。對以色列國而言,最艱難的歲月已經過去;但那道將圣地分割為兩部分的臨時?;鹁€,始終令猶太復國主義者如鯁在喉。

1967:西墻,西墻

和本-古里安以及魏茨曼一樣,約旦國王阿卜杜拉(Abdullah I of Jordan)屬于親身經歷了兩場世界大戰的老一輩政治家。艾倫比攻克耶路撒冷之時,阿卜杜拉正跟隨哥哥費薩爾,指揮阿拉伯起義軍在漢志鐵路沿線神出鬼沒。阿拉伯民族主義者在1920年擁戴他為伊拉克立憲君主,隨即被英法兩國聯手挫敗。但阿卜杜拉依靠自己的實力贏得了英國人的承認:1921年,他指揮一支志愿軍控制了安曼,強迫英國政府承認他為約旦國王。接下來的30多年里,由他的父親謝里夫侯賽因和哥哥費薩爾統治的漢志、伊拉克兩個王國要么被仇敵所吞并,要么經歷了共和革命;獨有約旦始終屹立不倒。直到現在,約旦仍是唯一一個哈希姆家族治下的王國。

像所有舊時代的統治者一樣,阿卜杜拉有他的宏偉理想:既然侯賽因謝里夫曾經寄希望于成為阿拉伯世界之王,那么他也可以以約旦作為憑靠,擴充自己在阿拉伯國家中的領土和話語權。在此過程中,他并不憚于犧牲群龍無首的巴勒斯坦人的利益。第一次中東戰爭爆發前夕,他一度企圖嘗試和以色列達成協議,以由約旦吞并西岸地區作為條件,換取約、以兩國單獨實現停戰。這項努力在當時未能收獲效果,但在戰爭結束后,他迫不及待地將其付諸了落實:1950年,約旦軍隊大張旗鼓地完全占領了西岸,宣布將其改名為“內約旦省”。一年后,侯賽尼大穆夫提的一位支持者在阿克薩清真寺門口開槍擊中了國王的頭部,后者當場身亡。

老人阿卜杜拉的退席,標志著約旦在巴以沖突中逐步淪為配角。阿拉伯世界新崛起的領導者是以納賽爾為首的埃及革命政權,由他所首倡的“阿拉伯社會主義”模式,很快被“出口”到敘利亞、伊拉克等周邊國家。這種政體鼓吹在國內進行中下層革命,建立超越黨派的層級代表大會制度,同時分別以土地改革、經濟國有化和帶有軍人政治色彩的威權體制鞏固政權;對外則尋求阿拉伯世界的政治和安全統一,在反對以色列的軍事斗爭中,實現建立“阿拉伯聯合共和國”的夢想。1956年蘇伊士運河戰爭之后,納賽爾的聲望一度達到頂峰——蘇聯成為了埃及的財政和武器供應者,敘利亞一度同意與埃及合并,納賽爾本人則一躍成為不結盟運動的主要領袖。阿卜杜拉的孫子侯賽因(Hussein of Jordan)在1952年繼承約旦王位之后,不得不戰戰兢兢地追隨這位埃及領袖,并為新成立的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提供庇護。若非如此,他的王室也將被革命所推翻。

1967年暮春,前來開羅訪問的蘇聯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向納賽爾出示了一張來歷可疑的航拍照片。照片顯示,以色列正在戈蘭高地一帶部署重兵,可能對敘利亞發動先發制人的入侵。這一恐嚇或許只是為了給美國的中東政策制造一點混亂,但納賽爾對阿拉伯聯盟的實力過于有信心,在5月23日單方面宣布封鎖西奈半島的蒂朗海峽,切斷了以色列埃拉特港的海上交通。一星期后,埃及和約旦締結共同防御條約,對以色列的懲罰行動看上去已經迫在眉睫。6月5日,以色列反客為主,派出空軍主力突然襲擊埃及、約旦、敘利亞三國的主要機場,在不到48個小時內將阿拉伯聯盟的空中力量悉數炸毀于地面,贏得了寶貴的先機。

6月5日中午時分,部署在耶路撒冷老城的約旦炮兵向以色列控制的新城猛烈開火,第三次中東戰爭全面爆發。次日凌晨,以色列以傘兵為先導發起反攻,迅速控制了斯科普斯山制高點和兩座城門。6月7日日出后,以色列坦克穿過獅門,控制了阿拉伯人心目中的圣地圣殿山。這支裝甲部隊和另外兩路形成突破的隊伍齊齊指向古老的西墻,于上午10點左右在那里會師。就在西墻側面,攝影師戴維·魯賓格(David Rubinger)拍下了那張年輕士兵仰望圣跡的著名歷史照片。他們中的許多人在以色列國誕生時還是襁褓中的孩童。

對那些曾經在1948年的戰爭中為爭奪耶路撒冷而親赴前線的以色列領導人來說,1967年這場“六日戰爭”的落幕,標志著猶太人的“第三圣殿”終于徹底得以保全。在不到一個星期里,以色列軍隊不僅占領了約旦控制的西岸地區和耶路撒冷老城,還奪取了敘利亞的戰略制高點戈蘭高地,以及由埃及控制的加沙地帶和西奈半島,實控領土達到了全盛期。而在戰爭結束后不久,一名巴解組織成員企圖暗殺侯賽因國王、將約旦改造為巴勒斯坦人的新根據地,所幸未獲成功。在那以后,約旦政府與受埃及支持的巴解組織之間的關系日益緊張。1970年9月,侯賽因國王終于下定決心,在國內發起大規模軍事行動,將巴解組織及其成員驅逐到黎巴嫩。作為報復,兩年后,巴勒斯坦武裝人員在慕尼黑奧運會期間襲擊了以色列代表團,共計殺害11人。

1973年贖罪日戰爭結束后,阿拉伯聯盟的領袖埃及選擇與以色列達成和解,退出了反以陣營。作為其繼任者,由哈菲茲·阿薩德總統領導的敘利亞成為了巴解組織新的庇護者,并將之安置在黎巴嫩,引發了1982年的第五次中東戰爭。在這場烈度較低但人員損失巨大的戰爭中,交戰雙方都做出了傷害、虐殺平民的非人道舉動,也意味著以戰爭方式解決阿以沖突的道路已經走到盡頭。1993年8月20日,以色列總理拉賓和巴勒斯坦領導人阿拉法特在美國華盛頓簽署《奧斯陸協議》,歷時長達半個世紀的巴以沖突出現了和解的曙光。

然而和平之路,道阻且長。2000年,隨著獨立戰爭老兵、右翼“利庫德”集團領導人沙龍強行進入阿克薩清真寺參觀,巴勒斯坦人再度在耶路撒冷老城發動起義,并蔓延至西岸和加沙地帶。從那時起至今,盡管巴以領導人又有過若干直接會談和磋商,雙方之間的緊張狀態依然不曾解除。從《貝爾福宣言》公布后的劍拔弩張,到今日綿延不絕的小規模騷亂,最近一百年圣城的歷史似乎始終都在與沖突為伴。在大馬士革的街頭茶館,我曾經和1948年逃出耶路撒冷的第一代巴勒斯坦難民交談,他們當初所持的還是英屬托管當局發放的護照。而1967年離開圣地的第二代難民,由于缺少有效身份證件,大部分在有生之年都無法再回歸故地。不知不覺,距離以色列軍人重回西墻也過去了50年光陰;當年面目稚嫩的戰士們,如今也該是古稀老人了。

1936年11月16日,一名參與鎮壓巴勒斯坦人起義的英軍預備役士兵在結束任務返回南安普敦港后,擁抱前來歡迎的兒子

1944年11月8日,在開羅街頭被“萊?!睒屖职禋⒌挠碇袞|事務大臣莫因勛爵的葬禮在萬圣教堂舉行

1967年“六日戰爭”期間,以色列士兵看守在西岸地區被俘的巴勒斯坦武裝人員

1947年秋天聯合國大會期間,阿拉伯聯盟秘書長阿扎姆帕夏、伊拉克駐美大使喬達特、伊拉克外交大臣賈馬利和黎巴嫩駐聯合國代表馬利克(由左至右)就巴勒斯坦問題展開場外磋商

以色列獨立戰爭期間,一名受困于耶路撒冷新城的猶太男孩食用分發的無酵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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