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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煒小說創作研討會發言實錄

2018-02-22 00:12黃發有劉大先叢治辰舒晉瑜馬兵顧廣梅趙月斌劉傳霞劉永春張建波張清芳李盛濤劉新鎖陳夫龍康長福朱獻貞張梅盧衍鵬楊新剛張文娟葉煒
雨花·下半月 2017年12期
關鍵詞:當代文學鄉土小說

黃發有+劉大先+叢治辰+舒晉瑜+馬兵+顧廣梅+趙月斌+劉傳霞+劉永春+張建波+張清芳+李盛濤+劉新鎖+陳夫龍+康長福+朱獻貞+張梅+盧衍鵬+楊新剛+張文娟+葉煒

編者按:10月22日,“中華傳統文化(齊魯文化)與當代文學創作學術論壇暨葉煒小說創作研討會”在山東曲阜師范大學召開。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黨校、山東省作家協會、山東大學等高校、科研院所和作協系統的40余位評論家、作家齊聚孔子故里,從中華傳統文化(齊魯文化)與當代文學創作的關系這一視角,對青年作家葉煒的創作尤其是他的“鄉土中國三部曲”《福地》《富礦》《后土》(青島出版社出版)進行了充分研討。本刊刊發本次研討會發言實錄,以饗讀者。

黃發有(山東大學文學院教授):尊敬的各位專家、朋友們,大家上午好!很高興來到曲阜,因為我也曾在曲阜師范大學讀過碩士,可謂是重游故地,所以心情非常激動。今天主要圍繞從曲阜師范大學走出去的作家葉煒,圍繞他最有代表性的作品“鄉土中國三部曲”《福地》《富礦》《后土》來討論中國傳統文化與當代文學創作的關系。這是一個很有趣的話題,討論的空間也非常大。

這個會議在曲阜開,應該說是結合得更加巧妙。我們知道曲阜是孔子的故鄉,在儒家文化發展史上有不可替代的地位。相信大家也有很多想法進行討論。

我認識葉煒很早,因我在南大任教十年,他又在江蘇,所以有著地緣之誼。我喜歡逛書店,最初看到他的隨筆集,李新宇老師給他寫過一些相關文字,我就特別關注了一下。后來聽到他有作品不斷發表,尤其是小說《后土》,我在江蘇參加紫金山文學評獎的時候看到過,印象深刻。趁這個機會,我學習了各位專家寫的對葉煒作品的評論,然后結合自己的記憶談幾點看法。

“鄉土中國三部曲”,比較熟的是前兩部,并且看得非常仔細,后面一部看得沒那么仔細,因為書出得也比較晚。他的作品非常有特點。這是結合他自己特殊的生命體驗,寄托了他的鄉愁,寫的魯南麻莊的故事,非常具有符號性色彩:作品一方面通過麻莊為縮影對現當代歷史上的一種轉變進行一種概貌式、象征式的挖掘與表現;另外一方面作品塑造的人物有非常鮮明的個性,有他自己的一些想法。如麻姑、萬仁義等等這些人物都是非常立體的。在表現的手法上有創新。圍繞這些方方面面我們都可以展開討論。

80年代以來,鄉土中國、傳統文化與當代文學互動確實非常密切,雖然說都市文學發展成為一種不可忽視的力量,確實也越來越壯大,但是當代文學創作還是以鄉土題材作為基礎。從山東文學創作來講,這種創作尤其明顯。如最早的王潤之,他的《魯班的子孫》等等,都反應了山東的傳統文化及區域色彩,對于山東本土特色文化和區域文學空間的構建有著一定意義。再比如張煒的《古船》,現代轉型當中的文化滲透,以及現代人在傳統的影響之下如何突破原來的模式等,都給山東鄉土文學注入了力量,并且有著現代性色彩。還有日照的作家趙德發的“農民三部曲”等,在保持了鄉土文學的品格的同時,為整個中國了解山東的農村生活提供了不同的窗口和視角。從這個角度來看葉煒“鄉土中國三部曲”,也能看出一種文脈的傳承。這應該也是葉煒作為山東籍作家對土地有非常深入的了解的表現,對于這樣一種題材創作的了然于心。在這樣一種基礎上,他找到了自己新的突破口。

另外,關于傳統文化與當代文學創作的關系,有一些作品我們也是繞不過去的。比如陳忠實的《白鹿原》,比如儒家文化與當代中國的關系。在《白鹿原》里都是有深刻的詮釋。我們可以欣喜地發現,不同省份、不同籍貫的作家雖然在構建自己的文學空間的過程中,利用了不同的自然景觀、不同的文化傳統,但是其所抒寫的傳統與現代的文明沖突、傳統文化與當代文化的相互參證,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不謀而合的。這可以說是文學家創作的一種普遍規律,也是當代文學作品的一種可貴品格。季紅真有一部文學批評專著《文明與愚昧的沖突》,雖然她的研究有具體對象,但是我認為文明與愚昧的沖突在現代性文學作品中已經是一個普遍的主題,這一點值得我們去深思。

談到儒家文化與當代文學的關系,我還想到格非。格非先生的《江南三部曲》中有一個意象叫做“風雨長廊”,這是一部反烏托邦的三部曲。我們不由地想到中國古代最偉大的詩人杜甫的一句詩:“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边@是詩人熱切的期望,也反應在格非先生在《江南三部曲》中所構建的烏托邦空間之中。

傳統文化需要繼承,但應該辯證地繼承,甚至批判地繼承。我們發現,凡是涉及古典文學素材和意象的當代文學作品,尤其是質量較高的,都對傳統文化進行了解構。最典型的例子是余華的《古典愛情》,這部小說是對古典傳奇和戲劇中才子佳人故事模式的解構和反撥。中國古典小說和戲劇中,有著太多的大團圓結局,情郎落魄時遭遇富家小姐,得到資助進京趕考,高中狀元回來迎娶,已經成了一種經典而又俗套的模式。這其中,作家的思維構建肯定也受到了儒家入世思想的深刻影響。但是余華對《古典愛情》的處理很輕易地讓我聯想到魯迅所說的“娜拉走后怎樣”。魯迅的發問的本質在于,如果女性失去了經濟來源,那么會成為什么樣?我們可能會想到淪為娼妓,但是余華直接植入了“菜人”意象,告訴我們這種烏托邦的真實結果是讓鮮活的生命成為食物。

我們不由聯想到,娜拉出走后命運肯定不濟,但癡癡在家守候的富家小姐,一旦遇上天災人禍,也很可能無力維持自己的生命。在這種情況下,愛情與自由的沖突,就成了一個庸人自擾的問題。

因此,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的相互參照就成了當代文學的一個重要命題。它們之間或許會有一個橋梁,但需要大量的作家、學者共同去探討和營建。當我們看古典文學中的那些寂寞深閨,和現代文學中由自由到頹廢的瘋狂吶喊的時候,我們再思考魯迅的話,就會發現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條路包含經濟、社會和傳統文化多重因素的鉗制在內。人的獨立品格需要在思考不同區域、不同時間、不同情境的情況下才能被真正的尊重。因此無論是區域文學空間的構建,還是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繼續交鋒,都是大勢所趨。而我們所提及的上述作家,包括葉煒在內,所做的探索都是具體而可貴的。我們應該更耐心地去觀察,期待更多的后來人加入這一征程。

劉大先(中國社科院《民族文學研究》副主編):葉煒的“鄉土中國三部曲”《福地》《富礦》《后土》我只看了前兩本,影響最大也是最厚的《福地》還沒有看完。就我目前看過的來講,我覺得葉煒的小說有自己的一個比較宏大的想法與構思。昨天我跟治辰聊到今天會議的主題“中華傳統文化與當代文學創作”的時候,就開玩笑地說我負責傳統文化,他負責當代文學。我想接著剛才文蘇占兵教授談的“當代文化中的傳統性”來先談談“傳統”。endprint

葉煒“鄉土中國三部曲”有一個很明確的神話原型的結構,他幾乎在每部作品里面都設置了對現代理性來說不可理喻的神秘的現象,比如麻姑、土地神、托夢,諸如此類。這個現象非常有意思,因為我們知道,現代性世界是一個祛魅的世界,但祛魅得可能只是在“大傳統”上,或者說在世界的犄角旮旯和人心的幽微細處,總有那難以祛除的暗角。葉煒筆下著力書寫的蘇北魯南地域,屬于儒家思想為主導的齊魯文化,即便在那樣一個“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巨大傳統中,還隱隱約約有著一個不能被工具理性和科學話語所掃除的“小傳統”。這里顯示出傳統自身的多層面性,世界可能從來都不是語法單一的透明狀態,而是包含了無數種認識的角度,麻莊所顯示出來的只是傳統多維度的冰山一角。

傳統有其流動性。按照伽達默爾的說法,傳統始終是一個承傳流變的東西,不是某種抽象的、概念化的、本質主義的、有著明顯內涵和外延的東西。那我們談論傳統的時候,究竟在講什么?其實任何一種傳統都是一種所謂的“活魚要在水中看”。傳統總是因應社會的變遷做出自己的調適,經過大浪淘沙不斷流傳下來的東西。它是一個邊界相對模糊而核心比較穩定的東西,就像麻莊人的自然神學式的信仰,盡管經過了啟蒙理性、革命、經濟功利主義的持續性沖擊,依然一息尚存,這就是我們稱之為所謂的“傳統”。它是一個能夠活動在當下文化建設當中的存在,參與到當代文學與文化的這個對話當中,只有這樣,我們才說它是一個活著的傳統,而不是被博物館化的、供展示的存在。伽達默爾稱之為效果的歷史,這種歷史流傳下來的東西在現在發生了必然的轉變,同時也作用于當下。

一般我們在各種話語中說到的“傳統”,往往總是官方、精英的大傳統與底層、民間的小傳統彼此交相呼應、互相溝通,生發出文化活力的所在。葉煒的小說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其重要的價值,就是激活了那些曾經一度被主流話語壓抑了的那些小傳統。而“小傳統”實際上是一直像草蛇灰線一樣埋伏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里面。

就閱讀葉煒小說中的人物與事件發生線索而言,我覺得葉煒“鄉土中國三部曲”的第一部應該是《福地》,因為從小說的時間線上來講,這是一個橫跨了整個二十世紀的籠罩性的時間,涵蓋了一種整體的觀察視角。第二部是《富礦》,表現的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中國鄉土社會大轉型,讀者能明顯地感到,在《富礦》中充滿著一種欲望的躁動,我不知道葉煒是有意還是無意,讓整個小說形成了一種氛圍,就像暴雨前的那種郁悶、壓抑、噴薄欲出的感覺。第三部才是《后土》,這個小說的時間涉及到新農村建設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農村的小人物、帶頭人,怎么開始搞新農村建設的故事,還涉及到他們的下一代想用新的理念來建設已經日益凋敝卻又充滿生機的鄉土?;蛟S在三部曲的創作中,葉煒一開始沒有特別明確的想法,但是隨著寫作過程的深入,思路慢慢地明確起來,他意識到他有可能寫出在蘇北魯南的這個小地域的整體性,從而讓麻莊具有象征意味,進而希望以此來展現中國,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鄉土變遷。這個過程也就是所謂城鎮化的進程,鄉土中國的傳統發生巨大裂變,生發出種種前所未有,堪稱天翻地覆的新事物、新情感和新認識。

如果將葉煒放入到中國鄉土文學或者說農村題材小說的脈絡中看,他也有自己的獨特意義的。昨天我正好在北京的紫玉賓館參加“百年中國鄉土文學經驗:從魯迅到莫言國際學術研討會”,當時提交了一個關于高曉聲的論文,文章涉及到二十世紀下半葉尤其是關于鄉土中國的轉型的核心命題。我認為當代文學史上的一個根本性的思想命題,就是公與私的關系轉變問題。從解放區的趙樹理開始,到柳青的《創業史》等反映土改與合作化的小說,明確的有一個集體化的、組織化的、公有化的理念在背后。實際上是在共產主義、社會主義的理念下,試圖對分散的小農經濟、小農文化進行整合,希望通過一種“天下為公”的社會主義理念來重新梳理界定國家與分散的小農之間的關系。但是這中間存在著一個缺陷,即“天下為公”的理念實際上是沒有個體的,就是說在集體當中,個人隨時可以退隱到集體背景當中去,個人和集體是融合在一起的。這必然帶來理論與現實之間銜接的困難,事實上“一大二公”也確實傷害了小農的積極性。當然,這些都是我們在各種教科書中都學到的東西,事實當然更復雜。比如,彼時對于農村、農業的損害,其實有著不得不為之的工業化和冷戰的歷史特定性。

新時期以來直到當下正在書寫的鄉土文學作品,一直在清算這筆歷史舊賬,并且掉轉了一個位置?!八健钡挠^念被重新提煉出來,一直延續到黃發有老師剛才講到的《白鹿原》這樣的歷史題材作品,實際上把民族國家這個集體理念放在一邊,或者將集體與個體對立起來,突出農民個體利益、家族本位或者鄉賢文化的重要性。我們看到,公私之間的交織在幾十年間發生的意味深長的變化,事實上晚近三十年代的農村與農民形象幾乎已經窄化和固化,反倒喪失了現實感。葉煒的“鄉土中國三部曲”我覺得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他筆下的新一代農民子弟,大學畢業之后或者外出打工歸來,再次投身到鄉土建設當中,公與私連在了一起。這可能在他那里是不自覺的顯現,人物刻畫也許有某些粗疏和生硬的地方,卻意味著一種新的可能性,即我們還有沒有可能在文學中重新彌合那已經在現代商業化進程中日益四分五裂的共同利益。因為只有將新文學、社會主義文學、改革開放以來的不同文學傳統中對于鄉土中國的不同書寫重新加以整合、提煉,才有可能形成我們時代的鄉土中國形象,這才是生生不息的“傳統”的題中應有之義。我準備把這三部曲好好讀完之后再做思考,同時也期望葉煒在未來的寫作中能進一步超越晚近鄉土題材文學書寫中的慣性觀念。我就先做這樣一個簡單的引言,各位請繼續。

黃發有:大先的發言觸及到幾個比較有意思的話題。我也聽出來他有一些話可能也沒有說得很透,其實我也是這個感受。因為葉煒他有很大的一個雄心,但是可能有一些后面的寫法,尤其是第三部那個是很不好寫。還有就是,我對葉煒也是抱有這種很高的一個期待,就是說因為他現在這幾年,確實是勢頭非常好,我也是希望他的新作能夠在這個三部曲的基礎上有一個大的提升。那下面就請叢治辰老師來講一講。endprint

叢治辰(中央黨校文史部):在“中國傳統文化(齊魯文化)與當代文學創作”的題目下討論葉煒的“鄉土中國三部曲”,我覺得極為合適。何況我們還身在曲阜。如果要在先秦諸子里找一個人最近于“小說”這一現代文體,我覺得就是孔子了。當然是《論語》里那個孔子,不是后來吃冷豬肉的萬代文宗。他不寫章法嚴整、邏輯森然的文章,而是帶著一幫學生東奔西跑,是個可愛的小老頭。他的道理不是刻在木簡上,而是在身體力行的生活當中。他有時候也說一些名言,但這些名言沒那么堅固,往往隨風飄散,換一個場合面對同一個話題,他可能說出的又是另外一套名言了??鬃拥恼胬砼c教訓都是活生生的,隨物遷移,深諳道理的脆弱,和世界的復雜幽微。我以為這就是小說的精神。

也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葉煒的小說的確是中華傳統文化的體現。這里的中華傳統文化也和孔子的真理與教訓一樣,都不是鏗鏘有力的訓誡甚或不可更改一字的訓令,而是以小說的方式呈現,是彌散在生活的豐富性中,彌散在小說的細節中的。我們在葉煒小說的幾乎每一個細節里,都看到傳統文化的流風余韻,正是這些彌散在生活細節中的傳統文化,構成我們所說的地域文化(齊魯文化)。費振鐘先生寫過一篇文章,就談什么是活的文化,什么是死的文化。他說有些江南的古鎮,把原來的居民都搬出去,弄一些做買賣的人進來,盡管房子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是這個文化是死的。真正的文化是在人的日常生活里,不是用來表演的,而是用來過的日子,離開了那樣一種活生生的生態系統,文化就不成其為文化了。我們今天說齊魯是孔孟之鄉,文化薈萃之地,不僅僅是因為兩千多年前出過圣人,而是因為圣人的教訓還以相當鮮活的方式留存在我們的生活細節當中,構成齊魯地域獨特的風貌。這個風貌,這個還在生生不息繼續向前走的活的文化,平時我們生在其中毫無所感,也不覺得咱們的生活和別的地方的人有啥不同,但是葉煒把他凝聚起來,提煉出來,表現得深沉而飽滿,這就是葉煒的小說和中華傳統文化的關系。所以我們討論文化的時候,未必一定要談《論語》,更不一定要提《弟子規》這種東西了,文化是如葉煒所寫,體現在每個人的生活軌跡和生活秩序里的。而前面已經說過,小說這種東西是很豐富的,不能用單一的規范去約束,尤其那些細節,難免歧義迭出。所以盡管我們身在曲阜,但也不可以簡單就認為葉煒小說里的那種文化就是儒家。從生活和細節里來的文化是很駁雜的,有不語怪力亂神的儒家,也有齊地自古就有的巫祝方士的傳統,極為豐富,不單是印證了,而且是補充了我們關于齊魯文化甚或中國傳統文化的認識。

以上是葉煒的小說與“傳統”的第一重關系,葉煒的“鄉土中國三部曲”還呈現出第二種傳統,那就是文學史的傳統。正如黃發有老師此前談到的,陳忠實、張煒都寫過和《福地》類似的故事,這是向文學史的傳統致敬,但這種致敬也讓人心里非常緊張,有一種影響的焦慮:既然這樣用個人小歷史寫國族大歷史的故事已經被講了那么多次,葉煒干嘛還要再寫一個?那還有意義嗎?在讀《福地》的過程中,這種質疑和焦慮慢慢平復了,我以為葉煒還是寫出了新東西的,他的新意很有趣,是用前面所說的那種地域文化傳統,和文學史的敘事傳統形成了某種抗衡。在前輩作家的類似書寫如《古船》《家族》里,地域和鄉土的傳統在宏大歷史的進程中是完全被現代國族敘事碾壓粉碎的,傳統的溫情必然在現代的進程中消散,成為這些小說中基本的悲劇元素。但葉煒這樣的七○后作者或許并不這么認識歷史,他有一種前輩所不具有的信心?!陡5亍防镉袀€細節,要批斗老萬了,但是老萬站在批斗臺子上站得非常有尊嚴。面對那個顯然組織得不太成功的農抗會時,老萬說好哇,既然你們這么牛,下次鬼子來了的時候你們上?這一句話非常有力量,一下子就把大家都鎮住了,這是一個傳統鄉紳固有的對于鄉土的責任,責任落實為行動,做出了業績,他不是依靠財富和勢力,而是依靠這個業績受到當地的認可,從而具有力量。這種傳統的力量足以抗衡來自現代的壓力。

葉煒的三部曲里當然還有別的文學史傳統,比如《后土》里其實有共和國文學的傳統,準確地說,是改革文學的傳統。改革文學盡管是新時期的一股文學潮流,但根子上是共和國文學脈絡里的。再比如《富礦》,我以為那里面有中國傳統小說里世情小說的傳統:大量的細節,建構出一個完整細膩的日常生活場景,小說的目的不在于推動敘事,而在于描繪一幅完整的風俗畫卷。但恰恰在這里,我想提出點我的困惑,和葉煒商榷:小說是需要細節的,但是小說也需要推動力,而在某種程度上,小說的細節和動力是存在矛盾的?!陡坏V》的細節確實非常飽滿、結實、漂亮,但細節可能恰恰壓過了敘述的力量,使得小說缺乏必要的爆破力。

不過從我這一點不滿足的地方出發,再看葉煒的這三部小說,又能發現葉煒小說的第三個傳統,就是葉煒自己的傳統。葉煒的三部曲,按照小說里的時間排序,應該是《福地》《后土》《富礦》,但是按照寫作的順序卻恰恰相反,是《富礦》《后土》《福地》?!陡坏V》如我剛才所說,細節過于飽滿,而敘事動力不足;到了《后土》里,葉煒已經找到了推動小說的辦法,看上去小說的敘事仍然是不徐不疾,但是兩個年輕干部對舊秩序的不滿和對于新秩序的渴望,構成一種內在的暗力,推動著小說的速度;而在《福地》里,葉煒的敘述動力就相當強勁了。從另外一個角度也能看到葉煒三部小說當中的變化,那就是“情欲”?!陡坏V》中大量的細節都是情欲描寫,當然《后土》和《福地》里也有大量的情欲,但是不一樣,《富礦》中很多情欲是不必要的。我們當然知道葉煒是希望通過寫這個,來表現鄉土的頹廢和傳統的衰敗,但是不需要這么多,細節多得有點不節制。而到了后兩部,對“情欲”細節的使用就控制得越來越好了。所以葉煒的第三個傳統,就是他個人寫作技藝的進步過程,這是他個人的小傳統,卻也預示著他未來光明的寫作前景。葉煒是一個起點很高,但還能夠不斷進步的作家,這就讓人對他格外充滿期待。

黃發有:叢治辰討論得非常細致深入,另外他也把自己對作品的感受說得非常真實。下面就請舒晉瑜來講一講。

舒晉瑜(《中華讀書報》總編輯助理):作為關注文學領域的媒體人,多年來我一直關注葉煒的創作,也更深切地體會到近幾年葉煒作品在中國文壇形成的一波又一波的沖擊。這種沖擊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鄉土中國三部曲”等厚重的作品,也不只是他從魯院到棗莊到曲阜一輪又一輪的研討在文壇形成的影響,更重要的,葉煒的創作有一種自覺性,這種自覺性體現在他的小說從小我不斷地走向大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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