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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

2018-03-15 21:15常凌乾
北方作家 2018年6期
關鍵詞:小妹妹大街子彈

■常凌乾

夏日的一天,爺爺帶我和弟弟到A市中心的公園去玩。

爺爺戴著深藍色的工人帽,黝黑的臉和額頭上刻著深深的歲月印痕。他每次心情大好的時候,燦爛的笑容總是寫在他那張蒼老的臉上,然后對在前面飛快的跑的我和弟弟大喊:“慢點跑!”……說完,快步跑起來,做出一副來抓我們的樣子,他的膝蓋有傷,腿腳不是很靈活,小跑起來步履蹣跚,如同一只肥胖的老鴨子,讓我和弟弟忍俊不禁。

我那時上高一,但是個頭和上初一的弟弟差不多。我倆跑著跑著,看到公園中心的人工湖旁有一段蜿蜒的環湖小路。路邊是婀娜的柳樹,長長的枝葉翠綠欲滴地垂到湖面上。沒有一個人,也沒有風。湖面、垂柳、小路,都異常寂靜。

我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從心頭涌起,因為在那一剎那,我感覺這個角落我好像是第一次來!這個感覺的奇怪之處在于,我從小就是在這個公園玩大的,具體去了多少回無法計算,但可以保證,我對這個公園的每一個位置的熟悉程度要比父母臥室深刻。

我的心一沉,停了下來,弟弟也跟著停下來,我們緩緩往前走,直到爺爺跟了上來,我的心里才略微平靜了些。這時,突然發現不遠處的湖邊站著一個小姑娘。我很詫異,因為她站的那個位置我環顧四周的時候已經掃過了,根本就沒人!她正對著湖邊發呆。爺爺剛走到近前,她突然轉過身來,對我爺爺說:“這里水很清,我好像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她大約七八歲的樣子,白嫩可愛的臉,大眼睛,穿著樸素整潔的衣服,呆呆的樣子真是有點可愛,但眼睛中透著隱隱的憂郁。而且剛才看著爺爺說話的樣子,分明就像早已經站在那里,準備好的,這讓我心頭一怔。

“小朋友,你怎么一個在這里?是不是迷路了?”爺爺露出和藹地神色。

她盯著我們,好長時間,緩緩地說:“我不知道?!?/p>

爺爺笑著問:“怎么會不知道呢?是不是一個人跑出來玩走丟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在這里?!?/p>

“那你知道你家在哪嗎?爺爺帶你回去?”

“不知道,我沒有家?!?/p>

“傻孩子,怎么能沒有家呢。你爸爸媽媽呢?”

“我沒有爸爸媽媽?!?/p>

爺爺轉過頭看了我一眼,眼睛好像在說,這個小姑娘是個孤兒,或者就是一直在流浪。

我那時雖然也是個孩子,但也能明白簡單的道理。仁慈的爺爺帶這個小孩子回家,于是我們有了個小妹妹。

轉眼好幾年過去,我也考上了一所大學。

暑假回家后,突然有一天,妹妹對爺爺說:“爺爺,我想起我的家在哪了,我想回家!”

爺爺很高興,準備好一切后,開著車,載著我們去往小姑娘所說的那座城市。奇怪的是,我居然沒有聽說過那座城市。然而并沒有多想,因為我覺得這跟我上理工科大學有關系,對于人文地理簡直是孤陋寡聞。

夕陽落山時,汽車終于駛入妹妹說的那座城市。

這座城市馬路很空曠,路邊高樓林立,琉璃瓦和玻璃窗反射夕陽的光,顯得格外巨大和富麗堂皇。然而路邊只有零星幾顆垂柳,長長的枝垂到地面上,看去像快要餓死的人,樹下站著稀稀落落的人,也沒有一點生機。建筑的宏大和城市的活力形成鮮明對比,一切都是那么的壓抑。我幾乎有些要屏住呼吸,四下非常安靜。

爺爺繼續駕車,按照妹妹的話行駛進一個社區。這個社區在城鄉結合的地方,有一條很幽閉的上坡的路。車子緩慢地向內行駛到第四個大院處時,妹妹說:“就是這里了!……嗯,不過好像又不太像……我記不清楚了?!?/p>

我看了看車窗外,雖然是傍晚,但是整個大院子一個人都沒有,不覺有點陰森的感覺。

爺爺邊開車門邊跟我們三個說:“孩子們別下車,我去問問,沒有咱們再找——咦,這好像已經廢棄了!”

我們在車里一直等到天黑,爺爺也沒有出來。

我們只好壯膽下車,在那座廢棄的院子里找了半天,終于得到的結論——爺爺失蹤了。

我們三個孩子在不會駕駛汽車、又找不到回家路的情況下,只好在這個城市里流浪起來。

之后的日子,我們每天到處亂逛,看著空曠的大街,稀落的路人,和慘淡的垂柳。最奇怪的事情是,這里的人都對我們三個小孩兒一點都沒有感到奇怪。

我懷疑是不是妹妹認錯了路,只好一次又一次回到她指認的那個大院。但因為心有余悸,我們沒敢進去,只是站在門口觀望,里面還是沒有任何人進出,一片死寂。我們那輛車還停在路邊,車門大開。在太陽下日久暴曬,外殼已經殘破起來。

我心里的疑惑實在太多,然而弟弟和妹妹都沒有感到任何異樣。尤其是這小丫頭,雖然沒有找到她爸媽,但似乎一點也不著急,每天還是開開心心地帶領著我們到處閑蕩。因為她似乎都很熟悉這里的每一個角落,我才漸漸放下心來,相信這應該就是她所在的城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里依舊有些壓抑,我并不想多花些力氣走到城市外邊去看看。有一天,我們無意中游蕩到城市的汽車站,才悲觀地發現,這里沒有回我們那座城市的汽車。

從車站出來,弟弟笑著說:“即使有,我也不想回去,我不想寫作業?!?/p>

妹妹聽了,高興地拍著手跳起來。

我們三個人繼續每天在城市的不同的大街上游走,餓了就去路邊的小攤買吃的,困了就去住在有一條巷子的四合院式的賓館里。

我逐漸感覺有件事情非常蹊蹺:每天吃吃喝喝睡睡,但我們兜里的錢卻一分未少。起初我以為是我本來帶了很多錢來,但這已經過了一年的時間??!于是我和弟弟討論,是不是有人晚上在我們熟睡以后,偷偷給我添錢。雖然這個結論很荒誕,但是思前想后,我覺得還是有可能,因為我們忽略了一個人——爺爺!

是的,唯一成立的理由只有一點,那就是我爺爺那次并沒有失蹤,而是可能是什么原因不愿意或者不能夠見我們,于是夜里趁我們睡了以后給我送錢。

我和弟弟商量,晚上裝睡,一探究竟。當天夜里,果然發現有個人進了我們的房間。他出來時,我倆追了上去。但是那人身手矯健,一下子就竄上了房,我感覺那近乎是用傳說中的輕功飛上去的,我很吃驚,這樣的身手,怎么可能是爺爺?

我突然想起什么,告訴弟弟,你昨天不是買了把步槍嗎?快,把那人打下來!

瞬時,我弟弟就拿出那把很長的氣槍,瞄準那人打了一槍,但沒有打中,他的速度簡直像猴子一樣,已經消失在暮色中了。

終究沒看清楚是誰。

第二天,弟弟背著槍在大街上走。我心事很重,在思考昨晚出現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思緒突然被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打斷了,老遠看見一顆柳樹上停留著許多奇形怪狀的鳥。

我心里很煩,對弟弟說:“用槍把那些鳥打下來?!?/p>

可是,我們只能打一發子彈,距離又這么遠。

“哎呀,笨蛋,給我,你把所有的子彈都裝進膛,來個漫天打,肯定有打中的啊。你沒有聽過‘鳥槍法’嗎?……哦,對了,你還沒有上過高三生物呢,難怪?!?/p>

于是,我把槍膛打開,在一次裝一發子彈的地方強行把所有子彈都裝了進去。然后又瞄準那鳥開了一槍。

鳥兒四散驚飛,卻沒有一只掉下來。

讓我詫異之極的是,不僅鳥兒們并沒有掉下來,而是打出去的子彈,似乎擺脫了重力,全部沿直線向天上飛去——我腦海中的拋物線定理被推翻了!這是怎么回事?

我徹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低著頭,坐在路邊的凳子上思考。許久,我想明白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這個城市本身就是個奇異的存在。當我再次抬起頭時,發現我身邊站著小弟一個人,妹妹居然不見了!僅僅沉思的幾分鐘,空曠的大街,我詭異的小妹妹居然憑空消失了!

“妹妹呢?”

我小弟一愣,什么妹妹?

我聽完他這樣說,臉色突變:爺爺帶著我們三個人來到這座城市找走失的妹妹的父母,結果爺爺失蹤,我們三個迷失在這座城市。而當我問及身邊一起見證這些事情的小弟時,他居然不知道什么是妹妹。

“你別嚇我??!小弟?!?/p>

“我沒有啊,就我們兩個人啊?!?/p>

然而,還沒來得及討論,遠處駛來一輛長相丑陋的綠色北京吉普車,一直開到我們跟前方才停下。

一個年輕人從車上下來,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我一個朋友X君,在我所在大學的城市的師范大學讀心理學。

他笑著說:“老常,這么巧,在這里看見你!”

“是啊,我也很意外怎么回事。你怎么來了這里?”

“我出去旅游,走在公路上,但是不知怎么就莫名奇妙到了這里?!?/p>

“看到故人,我心里安定了許多?!?/p>

我和我弟弟迷路了,能不能載我們一程,我們要回A市。

好啊,剛好你可以把你迷路的事跟我說說。

我和X君坐到車的后座,我弟弟坐到前邊副駕位置,原來這輛車并不是X君開,而是他的司機開的。但是天色昏暗,看不清司機的相貌。

我急于向X君傾訴,根本沒有在意司機。

“老常,你說說吧,我幫你分析分析,好歹我也是學心理的?!?/p>

我把我身邊發生的一切跟X君很有邏輯地講了一遍。說到小妹妹的事情的時候,我以為我小弟會反駁,問“什么妹妹”之類。不料,他竟然如同木頭一樣坐在前邊,一動不動。

X君聽完若有所思,許久不說話。

我繼續說,我從來這座城市到現在,發生了這么多讓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這么大的城市居然每天就沒有幾個人,每天出來走到大街上的人也都和中邪了一樣,僵硬地走在大街上,看不出一絲生氣;我爺爺莫名消失在一座廢棄的居民區;花不完的錢;我們的槍打出的子彈居然擺脫了重力;之后我的小妹妹又莫名消失……而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最困惑的。

“什么?”X君問。

“最困惑的是,我小妹妹明明對這座城市非常熟悉,卻總是找不到她的父母?!?/p>

X君大叫起來,啊,如此的一切,看來只能有一個解釋,你掉到夢境里了!

什么?我叫道,什么叫掉到夢境里了,你的意思是我正在做夢?……笑話啊,我的思路這么清晰。

“但是你想想,這么多奇事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只能有這個解釋了。否則,我根本無法解釋清楚你的子彈會失重?!?/p>

“是嗎?難道我真的掉到夢境里了?……那夢境是什么東西,心理學的東西嗎?”

X君這時眉頭緊鎖,說:“夢境是什么東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幾個都危險了?!?/p>

“為什么?”

“因為我也跟你們一樣進了這座城市,要出去就很難了?!?/p>

“你是說,我們很難出這個夢境?”

“是啊,根據我之前學過的專業課,只有一種辦法能出去,那就是第一個自我覺醒的人,指揮其他人快速撤離。還好你好像就是第一個自我覺醒的人,而且我們現在有車,速度會快些??旒铀?!”

我們的車飛速奔跑,發出轟隆的聲音,在本來很平坦的路上顛簸得很厲害,我感覺我的心臟都要被顛出來了。開車的司機戴著鴨舌帽,不見其臉,只聽得冷冷說了一句:“怎么走?”

X君問我,你帶路。

“我也不認識路??!”我大叫。

“不是,我是說,你憑感覺帶路就行!”

好吧,我無可奈何地說,“那就沿著這條大道一直飛奔吧?!?/p>

車子加速,我感覺自己心臟晃動得更加厲害。當車子開進城市時,整個城市現出一片恐怖和狼籍:街上到處是人,移動著木訥的身軀,蹣跚而行。有好幾次車子險些撞到人。在從一個行人身邊擦肩而過時,我大吃一驚:這個人面目猙獰,如行尸一般。

“快開,一直沿著這條街向西開!”我吼了一聲。

車子繼續飛奔,而行尸也跟著我們的車狂奔起來。很快開到爺爺失蹤的那個門口,我瞥了一眼,從小區的家屬樓也涌出不計其數的行尸。

弟弟坐在前排車座上,沒有什么異常,倒是X君時不時喘著粗氣。因為那些行尸奔跑很快,緊緊地追趕我們。

前方出現巨大的濃霧,我們迷路了。不知什么原因,我似乎隱約感覺要穿過這團迷霧,就能逃離。而且車子也別無選擇,徑直開進了迷霧。

突然,車子失去了任何控制,旋轉起來……

后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我們得救了,并且安全回到A市,回到自己家里,看到了父母。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在家休養,心里的忌憚漸漸地衰減了很多。

一個月后,我感覺大病初愈,而且陽光明媚,于是想去公園走走。便穿著一雙拖鞋,緩步地走到公園的湖邊。

突然,我看到小妹妹站在那棵熟悉的柳樹下,靜靜地發呆!我吃驚到了極限,但是還是鼓足了勇氣走過去!

就在我快要走到她跟前時,她突然轉過身,沖我笑著說:“這個地方我好像從來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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