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兇十三年

王金生

1944年，在抗日戰爭即將取得勝利的前夜，唐州城仍盤踞著一百多號日本鬼子，和近二百名賣國求榮為日本人做事的漢奸。

這年秋天，一個身著長衫40出頭的古董商風塵仆仆地來到了唐河縣城南二十里地的五美屯村。漢子頸項上掛著一尊雞蛋大小的銀佛，進村后從隨身的行李中取出個撥浪鼓來，邊打邊叫道：“收古董來，收古董來……”漢子在村中轉了兩圈后，鉆進了村東的一座破廟中。

這晚夜半時分，睡夢中的村民們被村子東邊突如其來的一陣槍聲驚醒……

第二天，當村民們顫悠悠地來到村東廟里時，發現了滿地的彈殼和被子彈洞穿了的極度破損的廟門。而在廟內，他們發現了兩具尸體，一具是那個收購古董的外鄉商人，而另一具居然是村民王德富。兩個人滿身彈孔，慘不忍睹，而古董商人脖子上的那尊銀佛已不見了蹤影……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這年冬天，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停在了五美屯村口，接著，一個40歲開外的大個子軍官領著兩個警衛員跳下車來。進村后，他們先打聽村里有沒有一個叫王德富的人，接著便又問起幾年前是否有個拿著銀佛的中年漢子來過村里。當得知兩個人都已慘遭殺害時，大個子軍官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來，之后，他來到了王德富和那個外鄉商人的墳頭前，摘下軍帽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原來那個拿著銀佛的漢子叫刁保國，是一名黨的地下聯絡員，幾年前他來五美屯村是受組織派遣和黨的另一名地下工作者王德富接頭的，他胸前的銀佛是五年前那個大個子軍官和王德富約定的接頭信物。

是誰殺害了兩位同志？大個子軍官在村子里進行了兩天走訪，最后終于得到了一條線索，殺害兩位烈士的是日本人;而告密的人叫余中千，是村里的一位教書先生。雖然那晚他用塊黑布裹著嘴臉，但有膽大好事的村民在聽到槍聲跑到破廟旁邊的樹林中探看究竟時，在閃閃的火光中看到了他兩眉之間的那顆黑痣，而且還看到，一個日本軍官在“嘰里咕?！绷艘魂嚭?，將手中的那尊銀佛賞給了余中千。不過快解放的時候，余中千便不知去向了……

1951年，唐州城來了位叫黃經緯的公安局長，他正是那個大個子軍官。黃局長在盡心盡力地搞好地方治安的同時，還四處打探余中千的下落，力爭抓獲這個漢奸賊子，為刁保國和王德富報仇。

幾個月后，黃局長得到消息，說已在桐柏山做了土匪的余中千，在人民武裝力量清山剿匪的強大攻勢之下，走投無路，已在桐柏山太白頂破廟中上吊自殺了。經過對尸體的仔細辨認，人們發現了余中千最明顯的外貌特征—兩眉之間的一顆黑痣。同時在死者口袋里還發現了一封遺書，經鑒定，那正是余中千的筆跡。

然而，面對余中千的死訊，黃經緯心中卻生出了一絲不解，余中千自殺了，他隨身的那尊銀佛又去了哪里呢？

1956年初秋的一個上午，黃局長受邀參加唐州城一家“便民糧行”的開業儀式，儀式結束后，糧行舉行了一個有償征寫店內標語的活動。中午時分，一個滿臉通紅，酒氣熏天的老漢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只見他挽起袖子、拿起筆，蘸足墨水，懸肘而書，頃刻間，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民以食為天”便躍然紙上。

“好！”人們擊掌叫好，紛紛向老漢豎起了大拇指。

黃經緯也被那老漢所深深吸引，不過老漢吸引他的倒不是醉態和他出眾的書法技藝，而是他眉心處的一塊疤痕，因為這塊疤痕讓黃局長不由得又想起了余中千。

于是，黃局長叫來隨行的警衛員小趙，對他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

天黑的時候，小趙來向黃局長復命，那寫字老漢叫王傳文，老家是方城縣古莊店鎮的，世世代代以務農為生。因兩年前去桐柏山販栗子虧了血本，債臺高筑，不敢回家，便索性跑到了唐州城，并在城東的太山廟村定居了下來，此人老實本分，在鄰里間有很好的口碑。

這就怪了，一個以種地為生的農民，怎么會寫得一手好字呢？其中定有蹊蹺！于是，第二天黃局長又馬上派人到古莊店鎮老漢的老家了解情況，結果得知，方城古莊店鎮確有一個叫王傳文的人，其年齡、體態和老漢差不多，但卻是一個目不識丁的莊稼人，而且，幾年前去桐柏山販栗子，自此杳無音信。

看來，這老漢絕非王傳文！莫非……黃局長當即決斷：逮捕老漢，突擊審訊！

然而，黃局長還是晚了一步，當公安干警趕到太山廟村時，那老漢早已不知去向了。原來老漢從鄰里口中得知有人在調查自己的底細，便搶先一步開溜了。黃局長聞言后悔莫及。

轉眼到了1962年，這年初春，黃局長突然接到了方城縣公安部門打來的一個電話，說市管會的同志抓到了一個倒賣銀佛的女子，請黃局長去辨認一下這銀佛是否就是當年他交給聯絡員刁保國的那一尊。原來，黃局長一直在以銀佛為線索查找余中千的下落。放下電話，黃局長當即驅車趕到了方城縣。而一見到那銀佛，他便止不住驚叫了起來：“沒錯！沒錯！就是這尊銀佛！”

“哪來的銀佛？”審訊室里，黃局長對那女子厲聲喝問。

“祖上傳下來的?！泵鎸S局長的審訊，那女子卻面不改色。

“祖傳的？你可知道這銀佛有多少斤兩？”

“一斤半重，二十四兩（舊秤，十六兩等于一斤）?！迸尤圆换挪幻?。

“說得倒還挺準，”黃局長道，“可你知道這尊銀佛身上藏著的秘密嗎？”

“什么秘密？”女子有點兒驚訝。

黃局長拿起銀佛，掐著左邊的耳朵一拉拉出了一個一指來長的小棒棒，然后捏著棒棒按順時針方向轉動了起來，不想轉了幾下后，一綹很小很小的紙條竟從銀佛的一只眼底慢慢地吐露了出來，而且紙條上面寫有一行小字，“德富同志，設法炸掉唐州城外日寇的碉堡，亂其陣腳，配合我軍即將開始的大反攻?！S經緯?！?/p>

這尊銀佛其實是黃局長家的祖傳之物，當年派王德富回鄉秘密發展革命力量時，黃局長曾告訴過王德富這尊銀佛的秘密，并把這尊銀佛約定為日后派人去和王德富聯絡的接頭信物。

“長官，這，”女子見狀目瞪口呆，“這銀佛其實是我舅舅交給我的，他患了風寒，讓我拿城里來賣些錢買藥治病的，這銀佛二十四兩都是他告訴我的?！?/p>

“你舅舅叫什么名字？老家是哪里的？他是什么時候來到你家的？”

“他叫王傳文，是縣城南邊古莊店的，三年前來我家投親的?！?/p>

天快黑的時候，一個老漢戴著銬子被押到了方城縣公安局。

“知道為什么帶你來這里嗎？”走進審訊室，黃局長厲聲問道。

“不知道，你們公安怎么可以隨便抓人??？你們還講不講王法，等我出去我一定找政府控告你們！”老漢有氣無力，看樣子他確實病得不輕。

“哈哈哈，老先生，恐怕你沒有機會出去了吧?！秉S局長聞言哈哈笑道，“余中千，不要再表演了吧，你以為你把兩眉間的那顆黑痣割掉就能逃過我們的眼睛嗎？”

“我叫王傳文，長官，你……你搞錯了……”老漢低下頭來。

“古莊店確實有一個叫王傳文的人，但卻不是你，我們曾做過調查，王傳文只字不識，而老先生，九年前你在唐州城的‘便民糧行揮毫潑墨，你的書法可是一絕??！”

“我……”黃局長一句話敲到了老漢的麻骨上，老漢頓時癱軟了下來，“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的，我坦白……”

原來，這老漢真的是余中千。當年他之所以出賣刁保國和王德富，只是因為王德富誘殺了他當漢奸的獨生兒子。唐州城解放后，余中千自知罪孽深重，便逃進了桐柏山做了土匪。人民政府聲勢浩大的清山剿匪運動，讓余中千預感到了末日的來臨，但恰在此時，余中千碰到了進山販栗子的王傳文，眼睛一亮看到了一線生機。原來這王傳文不僅年齡身高長相和余中千相像，而且他的兩眉中間也長著一個黑痣。于是，余中千使盡渾身解數將王傳文誘騙到了深山之中，在徹底地弄清楚了王傳文的身世及家庭情況后，便將其殘忍地殺害，然后將尸首扛到太白頂的破廟中，換上自己的衣服，制造出了余中千自殺身亡的假象。為了掩人耳目，余中千還寫了封遺書裝在了王傳文的衣袋里，而他則換上王傳文的衣服，帶著王傳文從老家開出的身份證明材料跑到了唐州城，并以王傳文的名義在城東的太山廟村隱居了下來。兩年過去了，沒人對他的身份產生過懷疑，可不想那天去城里趕集時.不小心飲酒過量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一時興起，揮毫潑墨，結果卻露出了狐貍尾巴，險些被機警過人的黃經緯抓住。脫逃后，他揣著銀佛來到了方城北邊的獨樹鎮，然后找到王傳文的外甥女，謊稱是他十多年不曾見面的舅舅，并在她家居住了下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狡猾的余中千最終也沒能逃脫應有的懲罰。

選自《民間故事》2017.10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