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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出水向陽開

2018-05-14 09:01劉家朋
參花(下) 2018年4期
關鍵詞:字條

劉家朋

他是一個酷愛文學的人。

他今年五十八歲。

他最喜歡交朋友。全小區的人都認識他,他的名字叫李喜文。

老人家喜歡賞月,更喜歡在月光下鍛煉身體。他學得一整套太極拳法,每當寫作勞累的時候,便到小區的運動場鍛煉。中秋時節,晚飯后,銀白色的月光映照著小區四處的樓房,也映照著樓下的街道、樹木花草及樓房周圍的每一個角落。一切顯得清晰如同白晝。大約北京時間二十一點鐘的時候,他寫作有些勞累了,便下得樓來,習慣性地來到運動場,開始鍛煉。

“老人家來了,老人家來了?!贝藭r,有那坐在長椅上賞月談天的人,見喜文老漢到了運動場,眼光就像鐵屑被磁鐵吸引那樣紛紛向他這邊投來。老人家用心地練,大家全神貫注地看。只見他手眼相隨,拳腳利索,氣不連喘,神形自如。偶爾轉身,面容和月亮相對,他那方正的臉龐在月光的映照下,清晰地顯現出如年輕人一樣的紅潤;那兩道清秀的眉毛下,慈善的雙眼應和著明亮的月色,更顯得炯炯有神。老人家僅僅運行了兩三個拳勢,長椅上便有人拍手叫絕:“好,練得好!體質不錯?!?/p>

叫絕的男子生得眉目清秀,面皮白凈,身上穿著很時興的灰白色風衣,年齡有四十歲左右。他是北京某報社的新聞記者,這天,正來到這個小區調查新人新事方面的材料。因見月光不錯,他便和大家一起來到運動場賞月。他這一夸贊,眾人不約而同地跟著齊聲夸贊起來。大家正在興頭上,新聞記者神情一變,一眼發現老人家兩處與其健康狀況截然相反的相貌——只見喜文老漢腦門兒上的皺紋竟如海水一般起伏層疊,另外還有他那滿頭的白發,在月光下,隨著他的動作如銀絲一般閃閃發亮。這不由得引起了新聞記者深深地思索。

“這老人平日是干什么的?”新聞記者關切地向周圍的人打聽。

“是搞寫作的?!比巳褐杏腥艘娝呛蜌獾纳袂?,又對老人家那樣關心,便熱心地告訴他。

“他都寫什么?”新聞記者又問。

“聽說主要是寫小說,另外也寫散文、詩歌什么的?!北娙水斨杏心嵌膶W的人這樣答道。

“哦……”聽人們如此說法,新聞記者對喜文老漢愈加敬佩且又關心起來,“那,老人家生活方面如何呢?”

這時,有人便說:“老人過得幸福是幸福,只是一直一個人過?!?/p>

新聞記者問起原因。眾人大多不知,有那了解老人情況稍多一點的,只是嘆息,卻不愿實說。

喜文老漢為人很正派,吃喝嫖賭的毛病半點不沾他的邊兒。他還懂醫道,幾年前,他特地到大城市買來一臺人身經絡按摩儀,常給上門求醫的人治病。論起經濟收入,在一個縣級市來說,他至少也拉個中等。并且,傳言說他在銀行里還有不少存款呢!可是,令人奇怪的是,這么好端端的一個人,經濟條件又不錯,竟一生無妻。對于年輕時他家的情況人們大多不知,但擺在眼前的情況人們都清楚。給他介紹老伴兒的人似塞破了門那樣多,他都一一善言回絕。低級庸俗的事兒不沾邊兒,與自身幸福息息相關的婚姻大事,他又置之不理??墒?,當人們向他一提起文學創作方面的事來,他便精神百倍。他一心只想搞他的文學創作了。

老人家為什么一生無妻?為什么一心只想搞他的文學創作?他的生活狀況又是如何呢?這些細節問題,引起了新聞記者寫一篇報告文學的興致。

第二天,新聞記者特意打聽到老人家年輕時居住過的山村,親臨實地采訪他的親友、鄰居等。經反復了解,終于掌握了老人家前半生曲折的生活經歷以及近些年來他生活方面的一些實際情況。

說起喜文老漢的坎坷生活經歷,其實,最突出、最根本的問題還是出在婚姻上。

他是一位高中畢業生,人也聰明善良。在他心目中,世界是無比美好的,生活就像初春的太陽那樣溫暖明媚。他堅信,一個對人真誠的人,不管走到哪里,必定會換來別人對自己的真誠;只要不是敵對關系,自己擁有了一顆善良的心,不管和誰相伴,肯定會長久地和睦相處。然而,在他年輕的時候,對于戀愛婚姻這個問題,究竟應如何向女方奉獻自己的愛心,又如何對待女方才算真誠,他卻一直把握不好。把握不好也不要緊,就應當知道別人也有把握不好的時候,那就需要男女雙方相互交流思想,以取得想法上的共同點,這樣方能好辦事。他卻把積極看待人生和理想化看待人生這兩個概念給弄混了,不但把自己看為通曉人生的圣人,同樣把對方也看作是通曉人生的圣人了。于是,只注重關心對方生活表面的疾苦,并不注重溝通思想,在選擇戀人時總不免落于妄想。為此,他終因婚戀之事惹下了一場風波。

一九八四年,陰歷正月底,縣水利局在本鄉鎮抽調男女民工一百余人,要在喜文所在的李家莊修筑水庫大壩,外加重修溢洪道。工程量浩大,預估最少也得三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為了讓大家按時作息,領導們商量,把宿舍、伙房都安排在李家莊。當時,喜文在村支書的委派下,也參加了水利隊。因他是本村人,住宿就在自己家。

常言說,無巧不成書。喜文說話幽默,又善于給人講故事,崔家疃村有位名叫崔愛麗的姑娘很是喜歡他。每逢聽他說完話或講完故事,她的眼神總像電光一樣在他的臉上掃來掃去。那眼神深得似海,充滿了對他的愛意。剛開始,喜文沒往心里去。接觸日久,崔愛麗的眼光竟像花粉吸引蜜蜂那樣,把喜文的心給深深地吸引住了,于是,也左一眼右一眼地總愿瞅瞅她。很快便產生了娶她之意。

初春的天氣,變化無常。一天,上午還是暖流陣陣,艷陽高照,到下午,老天爺忽然翻了臉,涼風陣陣吹來,霎時間彤云密布,竟紛紛揚揚地下起暴雪來。工地領導及時向大家宣布收工??墒?,崔愛麗因近來體質虛弱,還是不慎感冒了。她發著高燒,躺在宿舍的地鋪上,飯吃不下,托工友們到本村衛生所給她拿感冒藥。李喜文聽說后,急得揪心一般,急忙和母親商量,讓母親和妹妹共同到女宿舍去攙扶崔愛麗到家里來住。喜文親自到衛生所把醫生請到家,給崔愛麗打了針,服了藥。然后叫妹妹單獨給她煮面條,又給她燒姜湯。全家人都守在她的身邊,焦急萬分。崔愛麗見李喜文一家人為她跑這跑那,又見一家人對她那關切的神態,眼神中露出了感激之情。

當晚,燒火做飯通煙的火炕上睡著三個人,炕西頭的是母親,炕東頭的是妹妹和崔愛麗。

第二天早晨,崔愛麗感冒好多了,但身體還是有些虛弱。早飯后,全家人各忙各的事去了。李喜文便在家陪著崔愛麗休息一會兒。崔愛麗從炕上慢慢坐起身來,把李喜文叫到身邊,很感激地說:“二哥呀!我感冒這么重,可多虧了你們一家人照顧??!”

喜文急忙說:“沒什么,沒什么?!彼焐险f著,心卻急速跳起來。見她精神恢復如初,便含情脈脈地瞅她一眼。

崔愛麗害羞地低下頭,心想:“快把你的心里話說出來吧,還磨蹭什么?你不先追求我,我作為一個姑娘,可不能先去追求你呀?!?/p>

“愛麗,你……我……”喜文支支吾吾地說。

“說呀!怎么話說了沒有一半便不說了?”崔愛麗說。

“愛麗……我真喜歡你?!?/p>

“還有呢?”崔愛麗緊跟上一句。

“還有……”喜文猶豫了一下,“再沒有話了,就這一句?!闭f著,他把目光移到一邊了。他沒敢說想跟她論婚事,因為他覺得他們二人的感情還不到位。

“二哥……”崔愛麗激動得嗓子有些沙啞,她的眼光熱切地落在他的臉上,久久不肯移開,與此同時,一陣熱流涌遍她的全身,幾乎要倒在他的懷里??墒?,任憑她心里再激動,再親切,此時此刻,她的眼神左右閃動了兩下,竟然道出了喜文未敢向她提出的婚事,而后又加以推辭:“二哥呀!謝謝你的一片美意,我知道你是想和我談論婚事。你知道,這終身大事不是馬馬虎虎說定下來就能定下來的,家里還有父母,得和父母商量?!苯又?,她又自命不凡地說,“上門做介紹人的可多了,不急?!?/p>

喜文連連說:“是的,是的,妹子說得一點不錯?!?/p>

下午,崔愛麗能上工了。上工前,喜文見她連條圍脖也沒圍,便向妹妹要出一條剛買的圍脖,熱情地送給崔愛麗。母親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嶄新的春秋衣,讓崔愛麗貼身套在里面。崔愛麗先是推讓一番,喜文含情地看了看她,她終于收下了。就在她接受圍脖和春秋衣的一剎那,喜文發現她思考了片刻,眼神中顯露出像是在做一樁買賣正在精打細算那樣的神情。

原來,喜文家中日子過得極為貧寒。他們家共有六口人,有父母,再加他們兄妹四人。兄妹四人本是三男一女,喜文排老二,上有大哥,下有一個弟弟,最小的是妹妹。在集體合作的年代,全家人的生活來源主要靠父親到生產隊掙工分來維持。家中生活貧不堪言。一九八三年,農村雖然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但喜文家的經濟狀況一時間還是未能好起來。此時,大哥二十八歲,喜文二十六歲。父母把僅有的一千塊錢花盡,又向親朋討借了幾百,好不容易給大哥蓋了四間簡陋的新房,又訂了親事,卻再也沒有余力給喜文建新房,更沒有余力托媒人給他操持婚姻事。

崔愛麗這個人,論長相倒也算漂亮,個人素質卻是不高。她的父母不出鄉里,年紀又大,說話做事都很封建,教育后代也按老一套。崔愛麗小時候受父母的影響,待初中畢業后,便在家幫她娘干些家務活兒,仍受她娘封建思想的影響。年齡稍大一點,她便到生產隊跟著大伙兒一起干活兒,最遠的地方,不過就是去過本縣縣城。并且,去縣城也是有限的三兩趟。她從早到晚的奮斗目標,不外乎就是:干活兒為了吃飯穿衣,吃飯穿衣為了活著,再往下就不研究了。有關愛情婚姻問題,在她的心里還是老一套,那就是:憑媒人上門撮合,再借媒人之口向男方講究一下住房問題,訂婚和結婚的彩禮的問題,一切都達到女方滿意了,然后就結婚。當時,李喜文說喜歡她,她高興萬分,心里想:“他嘴拙得不會談婚事,我干脆替他說出來得了。不過,我可不能立即和他公開戀愛關系。我就裝作為了進一步了解他的為人情況,先推辭一下。然后,用些半明半暗的情話,一步步逗著他對我念念不忘,迫使他求父母豁上拉饑荒(拉饑荒:土語,借款、拉債務的意思),花大錢娶我到家?!?/p>

搬回大宿舍后,崔愛麗當晚便失眠了。她翻來覆去睡不著,喜文那瀟灑的風度,那對她充滿了愛意的眼神,不時地閃現在她的眼前,她也的確為喜文全家人對她的那份善良所感動。然而,她卻認為:喜文及他全家人的所有長處,在她的追求中并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夫妻共同過上富貴的日子。不知不覺中,她的眼前出現了一所華麗的宮殿,殿里是雕梁畫棟,紅氈鋪地,還有那數不清的金銀珠寶,然后,李喜文打扮得像天神,她打扮得像仙女,雙雙幸福地結合在一起了……

崔愛麗忽然換衣服頻繁了。自己家沒有那么多衣服,她就暫借伙伴們的穿一穿。每換一件新衣,就故意尋時機從李喜文身邊走過。每逢見了喜文的面,她就有些害羞,但從中也稍加一些造作。喜文跟她說話,她淡言淡語地應答一句半句,便急忙含情脈脈地離開;在工地上,有時領導遠遠地想喊喜文干點什么,見她離喜文近,便讓她喊,他從前都是喊二哥,現在卻喊他的名字;她的心理負擔的確大了,但從中也加以表演,有時,故意在喜文看著她的時候,表現出思慮重重的神態……

不想,事實偏偏不遂崔愛麗的心愿,喜文對三媒六證式的成婚方式極為厭惡。因她已變相辭了親事,不管她如何表演,喜文都不在意。她不由得著急起來,心想:“這個李喜文,腦子真不活泛,我稍說句退緩話,他便當真了?!彼环?,便想用更好的辦法引誘喜文。

這天傍晚,雨后不久的空氣格外清新,西邊霞光萬道。水利隊放工后,喜文在水庫邊洗了洗腳,當洗完了腳穿上鞋要上路時,工友們早已走出幾十米遠了。崔愛麗在人群中走著,忽然回頭看到李喜文在后面,便故意放慢了腳步等著他。一會兒,李喜文便趕了上來。崔愛麗回頭看了看他,情意綿綿地說:“趕上來了?”喜文應一聲:“嗯,趕上來了?!倍苏f著話,便并肩走在一起。

走了好長一會兒,二人誰都沒有說話,只聽得喳嗤喳嗤的腳步聲。崔愛麗眼睛看著前方的藍天,突然說:“你怎么回事?”

喜文吃驚地問:“什么,愛麗,我做錯什么事了?”

崔愛麗道一聲:“傻蛋!”

喜文笑著說:“哈哈,傻就傻吧,我這人天生就傻?!?/p>

崔愛麗說:“傻人你可不干傻營生?!闭f著,她轉過身,那如秋水般的眼睛瞅向喜文的臉,忽然莫名其妙地補充一句:“難道你沒想過讓家中多一口人?怎么光想不去爭???”喜文急忙問:“什么意思?”崔愛麗卻再也不回話,顯出很生氣的樣子,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

“愛麗……”喜文被她的言行誘惑得神魂顛倒了。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由得心潮起伏,二十多天來,他和崔愛麗見面的那一次次場景,竟像一幅幅圖畫一樣出現在他的眼前。此時此刻,他覺得崔愛麗的美不亞于春秋戰國時期趙國的西施,也不亞于三國時候的貂嬋。即便如此比喻,崔愛麗都有些屈,他覺得她簡直就是月里的嫦娥下凡。他無法想象崔愛麗的漂亮程度,只覺得平日在工地干活兒的人群就好比一棵棵挺拔直立的樹,而崔愛麗就是這叢林中的一朵仙花……

“你是怎么回事?……傻蛋……難道你就不想讓你們家增加一口人?”李喜文反復琢磨著崔愛麗剛剛說過的這幾句話,愛情的火焰在他心里燃燒起來,“哦,話是死的,人是活的,她以前沒有和我談親事的想法,不等于現在沒有哇!她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在暗示我去追求她嗎!女孩子有話想說,又羞于說出口。自己再不去追求她,這不就是錯失良機嘛!”于是,他準備再次找她談談??墒?,轉念一想,忽然又覺得不妥,自己家窮得一無所有,人家崔愛麗又變相向他辭過婚事,自己怎么開這個口呢?找她談不好,不找她談還是不好。思來想去,他心里終也沒有個著落。正左右為難之際,忽然想起本村有位名叫李盛和的大哥,心地善良,且又足智多謀,便決定找李盛和商量這事兒。

李盛和,四十歲左右,從小博覽群書,德才兼備。他不但會給人撮合親事,也常給人解決家務糾紛,群眾威望極高。

這天晚飯后,屋子里燈光微亮,李盛和與愛人正在商量如何幫助喜文一家人脫貧的事,喜文忽然來到他們家。見面后,相互客套話說上幾句。盛和愛人見喜文滿臉愁容,又頻頻看著李盛和,估摸喜文有事要與盛和商量,她便找個借口,出外串門去了。

李盛和取板凳,讓喜文坐在炕邊的櫥桌北頭,他自己坐在了貼炕的一邊,然后燙好了茶,一邊給喜文倒茶,一邊問道:“兄弟找我有事兒?”

“這個……”喜文咂了咂嘴,沒好意思說出口。

“兄弟有啥話盡管說便是。話到了我這里,就算到了保險柜了,絕對不會外傳?!?/p>

“這樣,大哥,我是為婚姻事來找你?!毕参恼f罷,便把自己深愛崔愛麗的那份心事,以及他們二人從初次見面到眼前的往來經過細述一番,求李盛和給出個主意。

李盛和沉思片刻,便說:“兄弟,根據你所說的情況,崔愛麗確實是對你有一定的愛意,但雖說有愛意,論婚事是需要一定的經濟條件的,你現在家里一貧如洗,向她默默地奉獻愛意還行,不可有和她論婚事的想法?!?/p>

喜文苦笑一聲,“大哥,你說的這些我不是不明白。我一心想撇開經濟條件不談,通過情誼二字建立起一個有真情真愛的家庭。問題是,她眼前的言行明擺著是在暗示我追求她。我想追求吧,想想她已自導自演向我推辭過婚事,并且我家境條件又那么差,實在是張不開這個口;不追求她吧,又覺得既辜負了她的一片心,又違背自己的心愿,搞得我進退兩難?!?/p>

李盛和說:“她既然自導自演向你辭過婚事,要是心里有變化,應該和你明說。只這么用些不明不白的言行引導你去追求她,說明她既不理解你的難處,又可能存在其他什么天真想法。叫我說,不管她如何引導,你趁早放下這份心事,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p>

喜文把頭歪向一邊,“說的是嘛,這樣不就徹底完戲了嗎?”這樣說著,臉上更加增添了愁云,瞪著他憂慮的眼睛看著電燈泡片刻,然后定定地盯著墻壁一聲聲嘆氣。

李盛和見他實在愁得令人痛惜,便用手指著北墻說:“兄弟,你看到北墻上那幅荷花圖了吧?”

喜文留神一看,只見那幅荷花圖美極了,圖的上方有太陽,那荷花迎著太陽,竟如真正的荷花出水盛開那樣鮮艷。他不解其意,于是便問:“這荷花圖不錯——怎么了?”

李盛和反問道:“兄弟知道荷花開花時都需要什么前提條件嗎?”

喜文疑惑地搖了搖頭。

李盛和說:“荷花開得美需要出污泥,然后離開水面得到光合作用才能開。愛情之花也是這樣,你要是為了愛情去求愛情,越求反而越顯得你自私。這就等于荷花還沒有出水面你便想讓它開花一樣,處處都是污泥濁水,又不見陽光,你讓它怎么開花呢?”

“啥呀?”喜文急忙插話道,“我在崔愛麗面前只說過我喜歡她,本來就沒有直接談過婚事?!?/p>

“你沒有直接跟她談過婚事是實話,但你只要有這樣的想法,早晚瞞不住人。愛情這個東西,你不去追求,又違背了自己內心,想去追求又顯得自私。我們要想讓愛情之花開得更美,倒不如超越生活,愛情自然也就在其中了?!?/p>

“怎么超越?”

“沒有別的,你還是需要幫助她,但你幫她可不能只是以前那種幫法,要根據她跟你談話和交往情況來看,她的思想還很幼稚,你應當常找她交流思想,用正確的想法多感染、啟發她才對?!?/p>

“那,怎么去感染、啟發她呢?什么想法算正確,什么想法算不正確呢?”

李盛和鄭重地說:“作為一個新時代的青年,應胸懷寬廣,多想一些利國利民的大事才是正路。咱雖不敢高談利國利民,但湊到一起最起碼要多切磋共同的愛好和生產方面的技術革新問題,上什么項目為好,或是合伙做點什么買賣,等等。你家里不富,崔愛麗家里也不富,在你們二人共同有了上進心的基礎上,你幫她,她再幫你,日久天長各自必然覺得誰離開誰都不行,雖窮也心心相印,只有如此形成的愛情,才算真正的愛情?!?/p>

喜文聽了,不覺“嗤嗤”一笑,“大哥跟我唱高調呢!叫我說,我要是家里條件好,就什么都解決了?!?/p>

李盛和說:“不對,錢并非萬能,大哥也并非唱高調,都是些實實在在的大實話。世上大富豪多了,可是,夫妻打得不可開交的和鬧離婚的實在也是不少?!毕参牡皖^不語。李盛和又說:“兄弟要是不聽我的勸告,不如干脆托你們雙方親戚撮合,憑條件論婚事了。那樣,成便成,不成的話,就各走各的路。照現在這樣下去,雙方各打各的小算盤,日久口舌一出,非鬧出矛盾來不可!”

“可是……我們……”喜文話到口邊,終于沒好意思說出來。他覺得他和崔愛麗都不是普通人,談戀愛就直接談戀愛便是,用不著高談闊論交流思想。在他心目中,他和崔愛麗都是高大全美式的人物。他雖貧,但是不管處事能力方面,還是就為人的道德境界而言,全都超乎常人。崔愛麗呢,便是和七仙女那樣心善的救世主。他只要常關心她,到一定的時候,她定然會下凡救他這個董永了。他的心一直沉浸于他和崔愛麗初次見面時那些相互間情意綿綿的夢鄉。他被崔愛麗那些不明不白的話語迷惑,又被她的美貌所誘惑,就像一個人走進了迷茫的森林一樣,深深地陷入迷境,久久轉悠不出來:呵,女孩子嘛!說話總有些怕羞,自己作為男子漢,就應主動開口追求她才對,具體這口應如何開法,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良久,他忽然覺得眼前一亮,一個主意出現在心頭:“哎,有了,既然崔愛麗一直只說些不明不白的話,我何不裝作什么也不懂,寫個字條,以投石問路的方式問問她呢?如此引她說出心里話不就一切都好辦了嗎!”想好了,他便來精神了,嘴里隨便吐出一句:“好吧,大哥,我聽你的,不去想她便是?!比欢?,嘴里說不去想,心里對崔愛麗卻仍然是妄念重生。

當天晚上,喜文便把字條寫出來了。到第二天早上,他考慮水利隊有位比他大十幾歲的名叫王耿理的工友和自己交往不錯,便托王耿理給他傳遞這個字條。還買了一盒大前門煙(在當時來說,大前門煙屬于上檔次的煙)送給王耿理,說是表達一下心意。王耿理滿臉堆笑地說:“哎呀!兄弟太客氣了,我不光給你把字條遞給愛麗,她要是不太同意這事兒,我還能給你們撮合撮合呢!”喜文高興地說:“這太好了,大哥,你要是能給我辦成這事兒,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本瓦@樣,他自己不想在字條上說的話,嘴里卻不由地說出來了。王耿理問起喜文和崔愛麗交往的總體情況,喜文覺得都是好朋友,并且自己又想托他辦事,無奈,也只得把自己和崔愛麗的交往情況大體和他述說一遍。

在工地休息時間,王耿理把崔愛麗叫到一邊,把喜文的字條遞給了她。崔愛麗到另一邊,急忙把字條打開看,只見字條上寫著:

愛麗你好:

短暫地接觸,我感到你是一位很值得我尊敬和仰慕的人,因此很愿和你交為好朋友??墒?,近些日子我發現你只要和我見了面后,大多時候都是匆匆躲開,并且有時我見你見了我以后,總好像是很生氣的樣子,我實在不知這是為何。我想,朋友之間有看法,有誤會,可以當面說明。你心里有什么話,就直接找我說好了。你放心,我若做錯了什么事,你說得再重、再嚴厲我都能接受。懇請回復。

看完字條,崔愛麗頓時覺得一股黑血沖到了頭頂,暗暗罵道:“這個蠢豬!平日你又會說又會道,真辦起實事來,卻是這樣地笨!這樣需要保密的事,你不設法讓親戚說合,偏偏找外人遞字條,你一托人遞字條,不會引起別人的猜疑嗎?!”她生怕別人看出她和李喜文已相愛,從而失去她的清白名聲,整整一個上午,她心里一直不高興?!昂冒?,看在以前你曾幫助我的份上,我就給你回個字條,不過,你不要認為我和你一樣傻,在字面上,我是決不會讓別人看出我喜歡你的!意思憑你自己去理解?!?/p>

到了中午,崔愛麗把字條便寫好了,托王耿理捎給喜文。上工的路上,王耿理把字條遞給了喜文。喜文裝作到路邊溝里解溲,到了溝里,打開字條便看,字條上寫著:

喜文你好:

喜文,我沒有什么話可對你說,而是感覺你好像有什么話憋在心里。你問我為什么躲著你,難道平日的言行你自己不清楚嗎?你既然認為朋友之間有話可以面談,那為什么讓老王遞字條呢?用心何在?希望以后再不要這樣。

喜文看罷字條,心里暗暗思忖:“噢,你這是嫌我做事不密呀!你把話都說絕了,我還怎么找你面談?我就等著你回話得了?!?/p>

二人相互這一遞字條,人群中閑話就多了。工地上和街面上,人們根據他們二人日常中的言語表情,三三兩兩暗暗議論紛紛,都說崔愛麗和喜文有戀愛關系。崔愛麗聽到這些風聲,心里害怕極了,只要見到幾個人在一起說話,便疑神疑鬼,生怕人們由此添枝加葉,說她作風不好。忽想起李喜文很可能在王耿理面前暴露實情,便立即把王耿理約到一個偏靜處,問喜文讓他給她遞字條時曾有過別的話語沒有。王耿理覺得也沒有什么可隱瞞的,便把自己同喜文的談話經過和內容跟她細說一遍。

崔愛麗心急地問:“他說我接過他的東西了嗎?”

王耿理說:“說是說過,不過,朋友之間這也沒有什么。你只要自然點,人們不會過分議論什么?!?/p>

崔愛麗臉上卻早已紅得像高粱餅子,她根本就不相信王耿理。心里暗暗罵著喜文:“哎呀!這個大蠢豬啊,這樣重要的事兒,怎么能隨便和外人說呢!”她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卻又故作鎮靜地說:“什么都沒有的事兒,大哥,你別聽李喜文胡說八道!”

回到宿舍后,崔愛麗躺在床上越想越氣。

噢,李喜文,你又讓王耿理遞字條,又托他撮合你我的親事,莫非就是有意引起人們的口舌?噢,你是想讓我落得沒有了清白名聲,然后你一文錢不用花便娶我到家呀!如此你不是純粹要挾我嗎……

她忽地從床上爬起來,禁不住由愛轉恨,立即想找到李喜文,先把自己得到他的東西折合成錢甩給他,然后把他大罵一場,從此跟他一刀兩斷!可是,剛有了這個想法,卻又舍不得拋棄李喜文,只好躺下來再想辦法。她想啊,想啊,終于又想出一個暗示喜文托她親戚做媒人的“好辦法”。

中午收工的時候,喜文以關切的目光向崔愛麗看了一眼。崔愛麗見他在看她,急忙向離她七八米遠的一位名叫孫淑楠的女工大聲喊道:“哎!淑楠,跟我來,和我搭個伴兒到大王家村我姨家去一趟好嗎?”一邊喊,一邊兩眼瞅著喜文。孫淑楠應了一聲:“好??!我騎車子載你去?!闭f完,她推著自行車來到崔愛麗身邊,二人便上了自行車。就在孫淑楠雙腳用力蹬,自行車往前剛起動的一瞬間,喜文發現崔愛麗的眼睛還是死盯著他,她還稍一掉頭,用嘴向大王莊方向努了一下。

喜文心想:“噢,你這是指導我求你們親戚做媒人哪!對不起,我要的是你開言吐語地跟我吐露真情話,沒有你的真情話,我可不去找你親戚?!庇谑?,只是裝作什么問題都看不出來。

崔愛麗連續幾次用這樣得辦法往親戚家指引他,喜文全都置之不理。崔愛麗暗暗地怒火萬丈:哎呀,蠢豬哇!沒想到世上耍龍?;⑦€有耍人的。你明明說過喜歡我,卻又不理我。這么說來,你托人遞字條給我,又在外人面前什么都說,分明就是要挾我。哼,你沒有好吹,我就沒有好打!你用這樣的毒計要挾我,我會用你自己的辦法對付你!

不久,人群中便傳出了口舌,人們三三兩兩議論李喜文可能作風有問題,說他見了女人便兩眼直勾勾地盯住不放。有人還說,李喜文有一次在路上見了崔愛麗,見周圍別無他人,便想動手動腳,被崔愛麗大罵幾句,這才止住了行動??谏嘁怀?,喜文有次上班后,忽然發覺工友們看他的眼神都有些異常,尤其是姑娘們,老遠見了他便就竊竊私語。喜文心里納悶極了,卻又暫時找不出原因。

后來,那些不堪入耳的口舌也傳到了喜文父母的耳朵,又傳到了水利隊領導的耳朵。父母大罵李喜文不走正道,在外無端地惹是生非。水利指揮部的吳指揮聽說后,覺得這樣影響不好,便要找崔愛麗談話。不想,崔愛麗把謠言散布出去后,便回了家,再也不到水利隊干活兒了。吳指揮指責喜文一番,讓他以后要注意。喜文有口難辯,不覺暗暗大罵:“呸,都是你崔愛麗搞的鬼名堂,你不說這些話,怎么會憑空出現這些口舌?!”

正在喜文怒火沖天的時候,忽然有崔家疃村的工友跟他說,崔愛麗是一個很善良的人,她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傳口舌臭別人名聲的,說不定崔愛麗就是用這法子引導他去她家商量婚事的呢!喜文聽說后,如獲至寶,心想:“這就是了,我從來沒做對不起愛麗的事,她怎么會無緣無故地臭我名聲呢?我干脆到她家去一趟,把事兒向她問個明白,她一定會跟我說出真情話的!”

時令已到谷雨的時候了。這天上午,李喜文去理發店把頭發理了理,又換上了一套新衣褲,沒有和父母說明,便一人要去崔家疃。剛出村頭,恰好遇上李盛和要到地里干活兒。李盛和問他要到哪兒去,喜文憤憤地說:“崔愛麗編口舌侮辱我,我要去找她辯理!”接著,又把王耿理所說的話細細告訴他一遍。李盛和不由得為他擔憂起來。

按窮山溝里的習俗,一個男子受到一個姑娘的恩惠,不管出不出現愛戀之事,男方都是終生難忘的。而一個姑娘在外受到一個青年小伙子的恩惠,不出愛戀現象倒也罷了,只要出現愛戀現象,并且又沒有媒人作證,口舌一起,一旦惹得女方不樂意,女方的家屬不但不會記住男方的恩惠,反而會把男方當仇敵看待。此時,崔愛麗一家人一心只想著讓崔愛麗向李喜文索取錢財,喜文卻蒙在鼓里。李盛和深恐他去崔家疃遭人暗算,便問:“兄弟,你真是打算去找崔愛麗評理?”

“這……”喜文沒有說話。

李盛和說:“不好哇!兄弟,你們這都是搞些紙里包火的營生??!依我看,你還是別去為好?!?/p>

喜文憤憤地說:“紙里包火也是她在紙里包火,我去跟她辯辯這個理?!?/p>

李盛和說:“你錯了兄弟,這事不光是她在紙里包火,你也不例外。你去找她評理,是覺得你和崔愛麗的事還有希望,想去借評理的機會引導她說出愿意嫁給你的話?”

喜文把頭一揚:“那我也得去找她,我的想法根本沒有壞意?!?/p>

“你別去呀!”李盛和歷來和喜文一家人交往深厚,因擔心喜文去后遭遇什么不測,兩眼流露出驚恐的神情。接著他便給喜文解釋:“起初我勸你要常和她交流思想,你不聽。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你突然要到她家去,恐怕要出亂子。根據情況分析,崔愛麗喜歡你不假,但很可能是想通過婚事多撈取點錢財。最后再引導你花大錢,闊闊氣氣地把她娶到家。眼下,她并非十分理解和相信你。再說,她家里人都對這事持什么想法,咱半點兒都不知道。萬一話不投機,雙方鬧起來就不好了?!?/p>

喜文不高興地說:“大哥言重了。我就不信這事兒有你說得那么復雜,她散布流言臭我名聲定是有些小誤會,我去跟她解釋個明白就好了?!?/p>

李盛和說:“你要是非去不可,最好帶上幾百塊錢去,瞅跟前沒有外人的時候,悄悄塞給她父母,以防出現意外?!?/p>

喜文立即說:“這沒必要,這樣做法就屬于我把人家看成圖錢的人了?!?/p>

李盛和反復勸說,喜文只是不聽。

原來,崔愛麗家共五口人,有父母,有崔愛麗的大哥二哥,再加上崔愛麗。父親和二哥都是粗人,不善管閑事。家中有事兒,大多時候就是由崔愛麗的娘和大哥崔風江出頭打理。崔愛麗的娘是出了名的封建,這不必贅述。崔風江,三十歲,高中文化,能說會道,本來是一個很有心機的人,但把心機并未用到正經地方。與人凡事陽奉陰違,口是心非;見利忘義,且又心狠手辣。崔風江婚姻不順,好不容易有人剛給他提了一門親事,訂婚結婚正等錢用,總想通過崔愛麗談情說愛的時機,讓父母教崔愛麗向男方索取一部分錢來幫他。聽崔愛麗回家和娘說過她和李喜文的事兒以后,為讓妹妹幫他這事,崔風江也不知和娘說過多少次了。到最后,崔愛麗和李喜文鬧出了矛盾,他曾教崔愛麗說:“哎,李喜文既然想要挾你,你還跟他講什么情面,我估計你用話語激他,他必然會到咱家來。等他來了后,能按咱的思路辦事,咱就和他成起這門親事;不然的話,我干脆找人收拾他一頓完事!”崔愛麗心想,這樣別人定會認為她不喜歡李喜文,如此更能保住自己的清白名聲,稍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點頭答應。

走到崔家疃街上,喜文一路打聽著崔愛麗的家門,拐彎抹角地便去了崔愛麗家。這時,崔愛麗不在家,其他家人都在,由崔愛麗的母親和大哥把喜文迎進屋里。喜文簡單地說了客套的話,便作了自我介紹。他發現他們全家人的表情都復雜極了,似很親切的樣子,卻又明顯透著不滿意的神情。

當相互見面的客套話說完后,崔風江和其母的眼神都不時地注視起喜文的手來。他們本以為喜文衣兜里裝著錢,此時他會伸手掏出錢遞給他們,沒想到喜文卻一直沒有這個動作。崔風江和其母臉上那親切的表情頓時消散了。喜文感到他們的表情有些不對勁兒,然而,具體他們心里在想什么,他卻半點猜不到。

崔風江詭異地看著喜文問道:“喜文,你是到這兒來辦什么事呢,還是特地打聽著門來我們家玩兒?”說著,他的眼睛里便帶出一種狡詐的神情。喜文聽他這樣問,便把自己和崔愛麗從認識到眼下的感情發展情況從頭至尾述說一遍,又把人群中所出現的流言蜚語也說了,最后對崔愛麗父母說:“大叔,大嬸,我認為,愛麗這人還是善良的,不過,做事有些不跟時代。這種事,雙方都愿意是親戚,不愿意就還和什么事沒發生一樣,凡事說話都和兄妹一樣出于自然,別人也不會議論什么??墒菒埯惸?,自己沒事兒找事兒,天天疑神疑鬼,見了我就躲躲閃閃,還顯現出害羞生氣的樣子,反而招些口舌……”

“好了,好了!”愛麗母親的臉一下子便拉長了,“俺還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為什么不找個媒人?!”

崔風江朝娘瞅了一眼,“不是的,媽,你沒把話說明白?!苯又銓ο参恼f,“喜文哪,看來你從來沒有遇著這樣的事兒,是屬于沒有經驗。姑娘嘛,遇到這樣的事兒能不害羞嗎?你應當找你們那方合適的人,再找到我們這方合適的人,共同給說合這事才對呀!”

“這個……”喜文張了張嘴,終未做解釋。他剛想說:找媒人無非是讓媒人幫忙論一論雙方條件。因家中條件差,沒法找媒人。再說,崔愛麗已表示過不同意這門親事了,她要是心里有變化,應當主動找到他把話說明白,然后尊重風俗,二人共同托個介紹人傳通傳通話語便是,用不著三媒六證??墒?,轉念一想,這些簡單的道理崔風江一家人也應當明白呀,用不著解釋。要是相互你一句我一句,辯駁起來沒完沒了,不就成抬杠了么!于是便說:“別人憑空瞎議論,我倒是不怕??墒?,最近我卻聽別人傳說,愛麗竟在外面編造謊言,說我作風可能有問題,又說我曾經想欺負她,被她怒罵了一頓。為這事兒,我父母罵我,水利隊領導也批評我。我要是真欺負過愛麗,她這樣說我,我改正錯誤便是,可是,我沒做過她說的那些事兒呀!為此,我想來找愛麗把話說個明白?!?/p>

不料,崔風江和他娘聽了喜文的話,臉上愈加增添了陰云。他們一心指望的是,喜文先從兜里掏出一筆錢,作為和他們這門親戚初次相見的見面禮,再明明白白說出自己想和崔愛麗成親的想法,然后共同托雙方的親戚做媒人,憑條件讓男方花大錢成起親事。喜文呢?只認為新事新辦,竟半點都沒有按照他們心里想的去做。

崔風江以試探的口氣問:“那么,你二十多里地走過來,目地就是想來把話問個明白?”

喜文說:“嗯,我就是想來把話問個明白,只要愛麗承認這樣的做法不對,以后再不這樣,咱們還是好朋友?!?/p>

話音未了,崔愛麗從外面“哐”地一聲推開大門,氣哼哼地便奔進院里。她是出外辦事回來后,聽街上想要看熱鬧的人告訴她,說是喜文在她家。她心里早有了充分準備。喜文見了,起身迎到正間門外。崔愛麗因怕街上人議論她招來了相好的男人,隨手操起正間門邊的一把鐵鍬,朝著喜文身上就鏟將過去。嘴里大聲喊著:“李喜文,你給我滾出去!”

喜文稍一閃身,躲過鐵鍬,但是手背還是被碰破了一塊皮。因見她表情不像是真發火的樣子,便低聲說:“愛麗,你別生氣?!睕]想到,崔愛麗此時想起喜文一次次未能按她的思路辦事,還真的來了氣,照著喜文臉上“啪啪”就是倆耳光,接著,一邊哭一邊還想摸鐵鍬鏟喜文。全家人急忙到院里勸解。崔愛麗氣呼呼地便向大門外走了。

這不都是些多余的言行么!喜文見崔愛麗拉出這般架式,心里生氣極了,“你愿意這門親事也好,不愿意也罷,為什么偏偏要這樣呢?”“好了吧,大叔大嬸,應該說的話我都跟你們說了,俺要回去了?!毕参恼f著,臉上頓時也像陰了天。他剛挪動腳步,崔風江和其母卻都急了,“別走哇,喜文,你不是來評理的嗎?理還沒評完呢!”說著,把喜文又擁堵到屋里,讓喜文坐下。喜文只得坐在一個小凳上。崔愛麗的父親和二哥雖都是不管閑事的人,但也都進了里屋。

天已正午了,崔愛麗的娘本來就擔心對喜文顯出熱情會引起別人議論女兒作風不好,再加上真的生喜文的氣了,并無半句留喜文吃午飯的話語,也不問喜文渴還是不渴,杯子和碗也未曾放在喜文面前一個。喜文想想崔愛麗在他家時,他們一家人對她是那樣的關心,心里不由得感到有些委屈,他又說一遍:“我要走了,大嬸,事情鬧到這一步,你們留我在這兒無益?!贝揎L江卻又以引導的口氣問:“那,你來就沒有別的話說了嗎?”

喜文便說:“事情鬧到這一步,你讓我說什么呢?”

崔風江說:“好吧,你在這兒坐著先等一會兒?!彼哪樕辖蛔С鲆唤z陰險的表情。說罷,便出去了。

喜文看著崔風江往外面走的背影,心里猜測不已。他不知道崔風江出外干什么去了,他以為崔風江肯定是把道理想明白了,說不定是去供銷社買什么好吃的伺候他。他思慮重重地坐在那里等了一會兒,崔風江便回來了,另外還領來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二人說著話便走到了正間門外。喜文細觀那中年漢子,只見那人生得滿臉橫肉,鷹嘴式的鼻子,歪戴個黑呢子帽。喜文疑惑地看著那人,卻見那人眼睛里露出兇光。

崔風江領那中年漢子走進屋里,二人各自隨便就坐下了。崔風江對喜文說:“好吧,喜文,你不是來評理的么,這是俺村的治保主任,你有什么話就和他說吧?!?/p>

喜文一時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覺怒火中燒,“什么,你找來了治保主任……”他氣得不知說什么好,臉色早已紅到了耳根子,自己卻覺察不到,“這是找治保主任的事么?!”說著,他起身便往外走。崔風江和那中年漢子便跟在他后面走。喜文走到了街上,崔風江和那中年漢子也便跟到了街上。跟到一個胡同口,崔風江向那中年漢子使了個眼色,那漢子一轉墻角便不見了。喜文此時已覺察到崔風江不懷好意,見跟前沒有一個外人了,便氣憤地說:“大哥,您這算干什么,現在是新社會,講究實事求是,本來是不用怕什么口舌的。既然是怕,讓我走就是了,你們這樣鬧騰不是自己往自己臉上抹黑么!”

崔風江沒有好氣地說:“什么讓你走就是了,你欺負我妹妹!我們找干部處理,這事算不上往臉上抹黑?!?/p>

喜文說:“不對,大哥,這事用不著找干部?!?/p>

崔風江說:“呵,你話說得輕松,你認為我妹妹可以讓你當猴耍呀!”

喜文分辯說:“可是,我沒有哇!我沒有把誰當猴耍呀!”

崔風江說:“不用多說,你自己作孽就等著自己受吧?!闭f著,二人已來到寬闊的街面,崔風江用手往街邊一個大門一指,“這不,這有人等著你,你有理就和他們去說吧?!?/p>

喜文往崔風江手指的那大門看去,只見剛才去他們家的那位所謂的治保主任正站在門邊,另外還有幾個三十多歲的棒漢子也站在那里。見喜文走到這里,又見崔風江向他們那邊指了指,他們幾個人齊呼啦地都向喜文擁來。這時,崔風江又說:“好吧,你有理就和他們講去吧,正好治保主任也在這兒?!?/p>

喜文見要出事,心里一慌,急忙便說:“不,大哥,我今天就是來找你玩兒的,不找別人?!贝揎L江把頭一歪,連連說:“沒空兒伺候,沒空兒伺候!”一轉身便走了。

這伙人七手八腳便把喜文逮到了屋里。

原來,喜文在崔愛麗家中時,因沒有給崔愛麗娘錢,說話又不中崔風江和他娘的心意,崔風江說出去一下,早已在外面和這個所謂的治保主任說好了,他們知道這條路是喜文回家的必經之路,就安排這個治保主任領這伙人在這里等著收拾喜文。這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本來就不是治保主任,就是那等憑打打鬧鬧獲取別人錢財的暴徒而已。這幾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都是他們團伙的成員。

到了屋里,喜文掙脫了那幾個人的手,又想走,卻被那幾個人攔住。假治保主任一下子把喜文推到墻邊,對幾個幫兇說:“給他把衣服都扒下來?!睅讉€幫兇用力把喜文按住,然后七手八腳地脫喜文的衣服,很快就把喜文的上衣脫下來了。假治保主任對喜文說:“告訴你,老實點!到了這里就由不得你了?!闭f著,隨手到辦公桌上取過提前準備好的一條舊皮帶,照著喜文身上就抽。喜文想掙扎,卻被他們其中兩個人死死揪住。

喜文氣得眼中火星直冒,大聲爭辯:“憑什么打人,憑什么打人?!”

假治保主任一邊嘴里胡亂叨叨著:“你想來干什么!你想來干什么!”一邊如瘋了一般向喜文身上抽打。

喜文閉上眼睛挨了他幾下,聽他嘴里這樣胡亂叨叨,便睜開眼睛說:“你別這樣呀,大叔,我是來找崔愛麗辯理的?!?/p>

話音未了,崔風江突然手執一條短棒從外面闖進來,照著喜文臀部狠狠地打。打了兩三下,假治保主任裝作拉架,把他推到一邊。崔風江兩眼怒視著喜文:“你辯什么理?你辯理!你把我妹妹都逼成個什么樣了!”他用力掙扎著還要上前打。假治保主任和另外幾個人把他推出了門外。

“辯什么理,辯什么理?!人家崔愛麗都用鐵鍬想鏟死你了,這事還用辯理?我看你就是欠揍!”假治保主任一邊說,一邊上前繼續用皮帶抽打喜文。

喜文不服,他堅信崔愛麗是愛他的,眼睛不時地看看窗外,像旱地盼雨一樣,急切地盼望崔愛麗能來給他解圍??墒?,卻連崔愛麗的影子都盼不到。沒法兒,他只得耐著性子再次跟假治保主任講道理。假治保主任不但不聽,反而愈加來氣,“噢,事到這般地步了你還犟嘴,我讓你犟!我讓你犟!”皮帶如刮風般朝喜文身上抽打。只聽得門外有人提議:“把他吊起來,把他吊起來?!边@時,有人便要回家取繩子。喜文無奈,只得向假治保主任求饒。假治保主任一直打喜文,打到累得沒了力氣方才罷休。

太陽落山了,夜幕降臨了。

回家的路上,喜文心里煩亂極了,眼睛時而有些昏花,只覺得天地間顯現出一張很大的疑惑的面孔。他深知自己之所以被人傷害,根源全在于他和崔愛麗的感情糾紛,心里哭笑不得。一直到掌燈的時候,喜文才回到家。見到父母后,他禁不住流下淚來。父母看到他的淚臉,既痛他,又心里犯疑,左右盤問。喜文隱瞞不住,只得把自己去找崔愛麗評理被人打罵之事如實訴說。父母當即大罵:“活該!打得你輕了,幫幫她就算了,你還敢有那么多歪想法,這下看看你再敢不敢了!”接著,大哥也埋怨他。

罵歸罵,埋怨歸埋怨,父母和大哥還是疼愛他的。全家人共同商量,本想第二天到派出所報案,可是,商量來商量去,只因這事由喜文和崔愛麗的感情糾紛引起,只好暫時作罷。后來,有好事的朋友裝作到崔愛麗姨家去玩,隨便了解了一下當時崔愛麗對這事的想法。崔愛麗果真是有嫁喜文之意,但她要求的婚嫁條件實是太高,竟超出普通婚嫁條件的好幾倍。另外,還想要一兩千塊錢的安家費(在當時來說,兩千塊錢是一個好瓦匠苦干兩年的工錢)。

后來,崔家疃的工友們傳過話來,喜文終于了解到崔愛麗兄妹為何陷害他的真實情況,心里暗恨崔風江愚而詐的行為,又恨假治保主任及那伙幫兇的兇狠。想想崔愛麗把錢財和避免口舌看得比愛情都重要,他愈加哭笑不得。忽又聽人說崔愛麗在家人的慫恿和逼迫下,為了圖男方的兩千塊錢,嫁給了鄰村一個小混混,他感嘆不已。

此時,喜文方才佩服李盛和有先見之明。但佩服歸佩服,他只是佩服李盛和料事如神的分析能力,一時間他還是把握不住自己的人生。

經過這次風波,喜文再也不想愛情的事了。他由起初理想化看待人生,一下子轉了一百八十度彎,竟又把世界看得沒有半點光明。從此,他穿衣戴帽極不修邊幅;每每和伙伴們議論起女人,他便說,女人都是毒蛇;不管什么樣漂亮的姑娘,在他的眼里都是丑八怪;姑娘們從他面前走過,他連看都不想看一眼;只要有人給他介紹對象,他便說:“我不要那些妖怪,一個人過多好!”說過后,便婉言謝絕。只說是不要媳婦,可是,每當他晚上坐在大門口看月亮的時候,根據他兩眼緊盯著月亮想心事的神情,人們不難想象,他心里的矛盾是多么地嚴重!

有句詩說: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喜文一直到四十二歲時,還是不要媳婦。兄弟姊妹都各自成家過自己的日子去了,他便和父母一起過。他們的老住宅就三間房子,父母睡東間炕,他住西間炕。他不愿聽錄音機,對電視也不太感興趣。為了找精神寄托,從地里干活兒回來,一有閑空他便看小說。誰知,這看書學習竟然給他帶來了天大的好運:他今天看書,明天看書,看來看去,竟對寫作產生了興趣。于是,他就一邊看書一邊練習寫作,曾在省市級的一些報刊上發表散文和小說多篇。為了弄懂人生和命運的奧秘,他有選擇性地看書學習,知識逐漸淵博起來。從二〇〇三年開始,他連續兩年參加了魯迅文學院的函授學習,獲益匪淺。后來,他又多次參加了各大文學期刊組織的面授班和筆會,終于眼界大開。他的心就像一個人在一片看不見天的密林里走路忽然見到了陽光那樣豁然開朗。從此,他給自己端正了人生之路,一邊搞養雞業致富,一邊搞他的文學創作。路子走正了,婚姻便就順了,于是,上門給他提親的人塞破了門。到此時,他還是不想要媳婦。不過,他此時的不要媳婦和過去的厭世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他深知,要是和一個普通思想的鄉間婦女結婚,定會拖他文學創作的后腿,他要把這大好的時光獻給他的文學創作事業,因此不要。一旦遇上和他志同道合的女人想嫁給他,他還是會愉快接受的。

說來也怪,他本來不把婚事放在心上了,老天爺偏偏把良緣賜給了他。到了五十四歲這年,他在蘇州一次文學筆會上,有位四十歲的死了丈夫的中年婦女愛上了他,二人相互熟悉了不久,便結婚了。一年后,媳婦竟然幸運地懷上了雙胞胎,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再后來,為工作之便,妻子暫時和孩子留在蘇州,他回老家體驗生活。只不過,因妻子工作忙,他從來沒有領她回過老家,鄉親們見他一直一個人獨來獨往,便就以為他一直未婚。

二〇一四年八月十六日這天,是他有生以來最興奮的一天,這天,他的小說在一個省級期刊上獲獎了。得到通知,他高興地從東鄰居串到西鄰居,挨家挨戶告訴鄉親們他的文學創作成果。鄉親們也都為他高興得合不攏嘴。這天晚上,天空沒有一點兒云,也沒有一絲風,月亮比十五日那天還要圓。他躺在床上,月亮把銀白色的光芒灑遍他的全身。他喜悅地看著月亮,月亮也含笑地看著他。他不由得浮想聯翩。此時此刻,他回憶起自己當年和崔愛麗愛戀受挫的事,覺得李盛和勸他的那些話都是很有道理的,想想崔愛麗和崔風江及那伙鬧事的人雖然做得不對,根源就在于自己未能在人生路上把崔愛麗引上正路。試想,自己要是那時能聽李盛和的話,撇開愛情不去想,用自己的正確人生觀引導崔愛麗,再加以熱心的幫助,那么感情增進到一定程度,自己和崔愛麗的親事說不定還真能成起來,即便成不起來,也能成為感情最密切的兄妹。

此時此刻,他不再覺得崔愛麗和那伙鬧事的人多么可恨,而是覺得他們頭腦簡單得實在可憐。自己呢?雖正義感比那些鬧事的人強得多,但是,那種表面裝作不想追求崔愛麗,而實際就是在追求的虛偽的做人方式,實在也是不可取。想著想著,喜文忽然想起李盛和跟他的談話,其中有關荷花離水向陽開的那幾句,真可謂是滲透著深刻哲理的名言??!水和土都是好的,沒有水和土,荷花根本不可能生長。但是,正如李盛和所說,要想讓荷花開花結果,它的莖葉又必須離開土和水,然后迎著太陽,產生光合作用,這樣才能達到目的。而作為他來說,文化事業就好比陽光,愛情就好比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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