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收購A站聽老鐵講述“Z世代”的故事

羅立璇

快手收購A站，過程異常艱難。

首先，快手需要滿足一個疲憊但精明的商人：對于在A站投入過多、主要訴求在于止損的奧飛動漫董事長蔡東青而言，誰能在最短的時間給出最讓人滿意的價格，這次交易就能達成。蔡東青手里握著A站54.77%的股權。

快手還要面對派系競爭：阿里與蔡東青斡旋良久，即使不得不放棄控股這個二次元領域曾經的強者，也希望能夠盡量提高對手的交易價格。阿里可能更愿意讓“敵人的敵人”今日頭條拿下A站。

快手比今日頭條呈現出了更加堅韌的態度：競爭白熱化的當下，快手需要一個屬于自己的長視頻平臺和亞文化內容社區，在擴大戰場的同時也意味著擴大流量入口和完善商業化結構。

上一次快手和頭條同場競技，還是在Musical.ly創始人陽陸育的桌前，那一次頭條獲得勝利。在經歷4個多月的談判以及自身處于困境而導致的延遲之后，這一次，快手終于揚眉吐氣。

大股東不想玩了，想變現

2018年6月5日，快手宣布控股A站。事實上，戰爭的伏筆早已寫下。

2017年年末，A站最大的股東蔡東青和管理團隊不得不面臨一個險峻的情況：如果到了2018年1月31日，A站依然融不到新的資金，那么阿里云只能停止服務。

蔡東青對A站的耐心也不多了。2014年，蔡東青成為A站大股東，從2016年開始，A站管理層動蕩不安，一直到2017年才算塵埃落定。

“鐵打的A站，流水的CEO”成為A站的尷尬現實。2015年8月，優酷土豆用5000萬美元獲得A站18%的股權，當時A站CEO為孫旻;2016年1月，A站獲得軟銀中國6000萬美元投資，CEO換成莫然;到了7月，A站又再次迎來最高層人事變動，原A站總編輯劉炎焱接任CEO。

不論是內容、流量還是變現能力，A站都在行業排名中迅速下滑。作為大股東，蔡東青本人就是造成這個結果的主要因素之一：他沒能為A站指定最合適的主事人，也未能對自己選擇的管理者給出足夠信任。他曾經通過切斷資金鏈的方式來迫使A站高層跟隨他的意愿行動。在很長一段時間里，A站一直依靠蔡東青不斷提供的限額資金才能租用服務器，繼續維持基本運營生存下去，同時，A站也無力拓展新業務和探索各種變現的途徑。

現在的A站早已千瘡百孔，在短時間內很難修復。

對于蔡東青而言，拿到滿意的收益之后跳船成為最佳選擇。更重要的理由還在于，奧飛娛樂去年的經營情況不容樂觀，“東方迪士尼”的熱夢危機四伏——在完成遠低于期望的再融資后，奧飛娛樂在2018年1月29日發布業績修正公告，大幅下調2017年度盈利預估，從3.5億元以下調整至2億元以下，盈利能力下降的主要原因是影視投資業務虧損、游戲和潮玩業務未達預 期。

2018年4月8日，奧飛娛樂開啟發布會，公布新一輪IP內容及產業規劃，其中包括喜羊羊、超級飛俠、貝肯熊、小豬佩奇在內的多個少兒IP大電影項目。奧飛娛樂強調，未來五年奧飛將進一步夯實全產業鏈平臺，加速布局主題樂園和學前教育領域。

除了主業，蔡東青本人對新能源領域表現出更大興趣，并謀劃在娛樂領域進行更大規模的撤退。他在去年9月末還出席了自己的新能源公司——奧動新能源與北汽新能源合作建設純電動車換電站的啟用儀式。

換句話說，不管提振主公司業務，還是進入新領域，蔡東青都不想繼續在A站上消耗資金和精力了。

趁火打劫？

阿里首先對蔡東青即將出讓的A站控股權表示出極大興趣。從策略布局的角度分析，在二次元領域，阿里還沒有一個合格的“代理人”，去應對騰訊“二次元聯盟”的強勢擴張。

一直以來，騰訊都將文化娛樂作為重點布局賽道，在2017年就出手34次，至少有9家屬于二次元領域，以內容制作為主。在平臺領域，在2016年被騰訊投資的B站已于今年3月在紐約納斯達克敲鐘上市。

如果再不迅速行動，阿里在這一領域有可能會完全失語。

阿里在二次元領域唯一已知的外部投資主體是武漢動畫公司兩點十分。根據2018年3月31日更改的工商信息顯示，浙江東陽阿里巴巴影業有限公司在兩點十分占股20%。阿里還和兩點十分成立了一個小規模文化基金，參與二次元領域內的早期投資。

A站董事會中有兩派談判力量：一派是以個人身份持股的蔡東青和中文在線;另一派則是阿里和阿里股東軟銀中國。其中，蔡東青、中文在線和阿里，都擁有一票否決權。

2016年11月，中文在線同意以2.5億元的價格認購A站13.51%的股權。截止今年6月5日，中文在線已經向A站支付投資預付款1.39億元。由于A站未能滿足中文在線投資A站的先決條件，中文在線未完全支付全部投資款。也就是說，A站之前至少出現1.1億的資金缺口，生死懸于一線。

2017年底，阿里一度是蔡東青最現實的賣家。優酷當家人楊偉東和蔡東青在談判場上都很強勢，不會放過任何奪取主動權的機會。阿里甚至提出只愿意以5億元以下的估值來收購蔡東青持有的股份。這和上一輪中文在線入股時18.5億元的估值相比，縮水超過70%。

對蔡東青而言，阿里這樣的報價可以說是趁火打劫。劍拔弩張之下，沒有人愿意借出資金讓A站繳納服務器費用、發放員工工資?；蛘哒f，雙方都希望利用停服的緊迫性來讓促使對方盡快同意自己的方案。這是一種挑戰邊界的策略，因為一旦停服，A站本身的市場反應只會繼續下降。

打爛了一手好牌

阿里給出低價是有理由的。2017年底的A站不算是一個特別誘人的目標。

A站現任CEO劉炎焱在入職A站前就與土豆時期的楊偉東相識。有言論回憶稱劉炎焱曾被邀請加入優酷土豆，但他最后選擇A站，當時擔任A站CEO的孫旻是他在北京電影學院擔任老師時任教的學生。

2015年秋天，劉炎焱曾跟楊偉東如此規劃未來，在A站打造“泯滅的文化”，即購入“爛電影、爛電視劇、民間DV影像，還有紀錄片”的版權，鼓勵A站的up主用“最爛的東西”進行二次創作，構建UGC生態。這樣的想法讓時任土豆總裁的楊偉東感到興奮。

但是很快，劉炎焱的構想就被A站內斗所打斷。即使之后他就任CEO，A站還有更加緊急的事務需要他去處理——當時蔡東青已經開始對前主事者楊鑫淼系的員工進行大清洗。

劉炎焱或許是個優秀的內容運營者，A站備受贊譽的美編，體現精神氣質的首頁Banner都是他的手筆。但是，他在CEO這個職位上實在很難稱得上成功。A站員工透露，他們很難在公司見到劉炎焱，許多重要的振興工作因為劉炎焱的不確定而難以推進。

2017年末，劉炎焱對阿里大文娛高層進行幾次工作匯報，主題是關于A站的未來計劃。當時已經是A站生存告急的時刻，會議室里聆聽他的人在很大程度上掌握著生命線，但是，劉炎焱的匯報卻沒有讓阿里滿意。

此外，從第一次對A站表達欣賞到2017年末已經過去將近三年時間，楊偉東的工作位置已經發生巨大改變，牽扯的利益和考慮的維度也不再一樣。

楊偉東目前擔任阿里大文娛輪值總裁兼優酷總裁，雖然在業務判斷上擁有重要話語權，但需要和班委相互協同進行工作。在關于未來的計劃并不能讓阿里感到滿意的情況下，為了降低投資風險，在對方脫手的訴求比自身購入的需求更為緊迫的情況下，談判桌上的阿里團隊能夠采取的關鍵辦法就是盡量壓低A站的價格。這樣，在未來即使失敗，也在早期盡力減少損失。

毫無疑問，楊偉東現在最迫切的任務是帶領優酷打一場勝仗，在正面戰場重奪優勢。換句話說，如果說迫切性，二次元或者亞文化社區并不是阿里大文娛現在最當務之急的工作。

把鏡頭重新挪回到A站談判桌上。蔡東青堅決不愿意賤賣自己的股權，阿里也不愿意付出有風險的成本，談判只能陷入膠著。1月31日，A站即將停服的消息已經傳遍大大小小的圈子。

2018年2月2日，A站官微發布了這樣一條微博“我還想再活五百年”，隨后A站網站便無法打開。阿里云關閉了A站服務器。

由此，A站再次陷入長達10天的停頓，阿里也最終放棄控股A站。

快手入局

2月12日，A站從外部借到了數千萬人民幣，網站得以重新上線，并趕在春節放假前發放被拖延了幾個月的員工薪資，可以過一個平穩的春節。

傳言在當時就已經在A站內部彌漫，救濟者正是一個人們之前未曾注意過的新入局者——快手。

在和阿里互相博弈時，A站也一直沒有放棄找到新股東的可能性。為A站和快手牽橋搭線的是二股東中文在線。停服前夕，雙方已經進行過基礎接觸，A站和快手高層在1月末-2月初開始直接接觸，后者明確表達了對A站的興趣，并開始推動相關流程。

快手尋求收購A站的一個主要可能是，從業務擴展的角度出發，快手需要一個自己的長視頻平臺。根據Questmobile的數據，近三個月來，快手的DAU保持在1億左右，最高峰值達到1.2億，但在去年，快手日活增長超過6000萬。在單一平臺上，快手或許已經看到自己的瓶頸。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A站的屬性能夠天然地吸引和快手不一樣的用戶。A站與快手的用戶重合比例極低，根據極光大數據的5月數據統計顯示，快手用戶中，只有0.3%的用戶也同時安裝了AcFun。但和快手相比，A站在一線城市的用戶占比達到20.04%，而快手在三線城市及以下地區的用戶占比超過60%。

幾乎同時，今日頭條也看到進入的機會。僅比快手慢了半個月左右，今日頭條在春節前后也加入到關于收購A站的談判中。3月中旬，今日頭條展開對A站推進相關具體流程。

不過，一向果斷的張一鳴此時傳達出來的態度相對猶豫。從以往案例中顯示出來的是，今日頭條所展現的投資風格十分果決，投資節奏也非常迅速，面對需要投資、甚至收購的企業，通常不會有太多的猶豫，但是這種風格在A站中相對保守。

對于已經擁有西瓜視頻的今日頭條來說，A站的價值和地位需要別樣的考量，而這種考量重點不在二次元內容。

實際上，就在這個時期，今日頭條已經在二次元領域開展工作。2018年2月，今日頭條收購了二次元社區平臺“半次元”，3月入股動畫公司“聲影動漫”。還有消息表明，今日頭條和奧飛圍繞有妖氣進行一定接觸。

作為兩家業務還在快速增長期、探索自身邊界的公司，今日頭條和快手的投資更多是出于補充自身業務、發展壯大的目的，而快手在“裂變”方面的壓力顯然更大。

“大叔”和“蘿莉”的故事

這次收購A站的獨特性在于，從未有一家如此估值的公司能夠引起這么多明星公司的興趣。

從事實出發，被快手收購對A站而言毫無疑問是一個利好消息：在被收購以后，A站終于擺脫錯綜復雜的資本關系，得以重新梳理更有利于A站發展的股權關系。同時，快手或許也是A站成立歷史上最懂互聯網的控股股東。

快手方面對多家媒體表示，A站作為國內二次元和青年彈幕文化發源地，雖此前因各種原因發展不順，但收購后，快手能夠給與A站資金和技術上極大支持?？焓滞瑫r還強調，未來A站一定會獨立發展、獨立運營，不會對其進行干涉。

這是互聯網巨頭競爭白熱化背景下誕生的故事：當A站本身的商業價值開始消退，由于其在新內容領域中具有獨特的卡位價值和不太高的估值，才能吸引付得起價錢、不追求中短期回報、擴張屬性極強的互聯網公司加入，參與競標。

蔡東青的談判策略和商業風格也助燃了這場價高者得的爭奪。蔡東青是一個地道的農家娃，沒有背景，初中畢業，沒有令人艷羨的學歷。為外界津津樂道的是，他把每一次失敗都轉化為獲得更大成功的轉機。因此他也常常自稱是“失敗的贏家”。

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他從生產低幼兒童的塑料小喇叭起家，后來將風靡一進的四驅車引進內地市場，通過舉辦四驅車大賽年銷售額破億，積累了第一桶金。隨后，蔡東青力排眾議花重金引入日本動畫片《四驅小子》，這也讓蔡東青首次接觸到動漫產業，為他后來的轉型埋下伏筆。

2009年9月10日，奧飛動漫頂著“中國動漫第一股”的光環順利上市。上市后，蔡東青也成為億萬富豪。

這一次，相信蔡東青也不會做虧本生意。官方沒有透露此次收購金額，6月5日中文在線公告稱，將所持有13.5%的A站股權，作價約1.4億元全部出售給快手。按此估算，A站整體估值在10.3億元左右，是阿里給出的估值的2倍。

快手是虧了本還是占了便宜？二次元人群所對應的年輕群體在互聯網行業的獨特意義不必多言。在B站發布招股書時，里面講述的就是“Z世代”的故事，提到B站87.1%的用戶出生于1990-2009年。他們對于虛擬產品、文化產品、帶有更多精神標簽意義產品的消費熱情，遠遠高于比他們更為年長的用戶。

最新數據顯示，上市時每股發行價為11.50美元的B站股票現在已經漲到每股16.43美元，B站市值在2個多月的時間里從32億美元上漲到了接近46億美元。

從互聯網時代成長起來、樂于消費數字內容的這個人群，BAT乃至新晉貴族TMD都想緊緊抓住。目前，在二次元領域，騰訊已經投資22家公司。單在2017年1月-7月期間，騰訊就集中投資了12家動畫、漫畫公司。

不過，不少網友們似乎看不上快手和A站的聯姻?？焓秩Y收購A站的消息發布后，一張大叔與二次元面孔的蘿莉同坐的圖片迅速引爆朋友圈。不少網友認為快手屬于“大叔”，而A站正是二次元“蘿莉”。

兩家基因完全不同的公司，能否互補，撞出更激烈的火花，成功對抗今日頭條旗下的抖音？

答案是很難。

在這場交易中乃至更大范圍的競爭之中，阿里更愿意和今日頭條形成一定形式的配合。這樣的思路陸續得到驗證：3月16日，今日頭條宣布，優酷和今日頭條達成短視頻內容授權合作，優酷旗下上千部電影、電視、動漫和綜藝作品都將以短視頻的形式在西瓜視頻上播出。同時，雙方還考慮通過改編、再創作等形式對合作內容進行創新。

今年4月末，一些媒體曾經傳出阿里有可能投資今日頭條的消息。但阿里巴巴市場公關委員會主席王帥對這條消息進行了否認，同時強調今日頭條是阿里很好的合作伙伴，也是很多人研究、學習討論的熱點和對象。

對于中國互聯網巨頭和獨角獸而言，不斷占據戰略地位，在多個領域卡位進行攻防戰已經成為日常競爭。搶奪A站只是一個有著典型性的案例，小范圍的“戰爭”正在中國互聯網世界密集發生。每一次沖突、每一次選擇，既定義了他們自身，也同樣在每一個角落深刻影響了中國的商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