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香梅：陽光西落時，影子飄落何處

劉芮

飛虎隊將軍陳納德遺孀陳香梅3月30日在華盛頓家中過世，享壽94歲。作為第一位進入白宮工作的華人，陳香梅與多任美國總統都維持極好的關系，為促進中美兩國友好關系作出了重大貢獻。

從1947年至1958與陳納德將軍十一年的婚姻，讓陳香梅人生的修飾語從此緊緊地圍繞著陳納德展開，從陳家的女兒一路到陳納德的妻子最后到陳納德的遺孀，直至2018年3月30日，94歲的陳香梅因中風引起并發癥在華盛頓家中不治過世。

他進入我的生命中，像春日的和風吹醒了百花

1944年一個溫暖而又晴朗的初冬，十九歲的陳香梅剛剛被中央通訊社派往昆明工作兩天。對于接下來要參加的記者會她并沒有什么把握，因為她將要采訪的對象是名赫一時的英雄人物——陳納德。

那天陳香梅見到的陳納德“臉孔布滿深刻的皺紋，有著一個倔強的下顎，看起來強忍而果決，一對深沉的棕色眸子卻流露著堅忍的深色?！标惣{德的一句話一個神態都讓她記憶深刻。她記得陳納德因為她的在場，向大家打招呼的時候特意補充了一句“以及女士”，也記得說話時他的腔調是美國南部的男中音，語速是慢吞吞的。

后來對于這一次采訪，1962年5月陳香梅在回憶錄《一千個春天》的自序里寫道：“他進入我的生命中，像春日的和風吹醒了百花，像四月的陣雨潤澤了大地?！?/p>

隨后的幾次訪談，讓她離陳納德本人越來越近，兩人從職業的關系發展出私人的友誼。

在此之前，陳納德就與陳香梅的父親認識，并被委托照應包括陳香梅在內的六個女兒。由于動亂的緣故，陳納德幫著陳香梅找到了幾位失聯的妹妹，并幫著姐妹幾人辦好了去美國的護照。但是臨行前與陳納德的一番談話，讓陳香梅放棄了去美國的想法。

到了1945年，因為美國軍方的緣故，陳納德第二次退休，在八月份離開昆明的前一晚，一個美式的告別吻成為真正意義上愛情的開端。陳納德在離華的日子里，火速辦好了與前妻的離婚事宜，并在再次抵達中國的第一天就向陳香梅告白、求婚。

為了阻攔女兒嫁給一個比自己還大了一歲的男人，陳香梅的父親陳應榮將女兒帶去了西湖邊上小住交談，希望女兒改變主意。但在幾百公里外，陳納德一天兩通長途電話不停地鼓勵心上人要堅持下去。無可奈何的父親最終也只能同意二人的婚事。

有趣的是，陳父同意的次日，陳納德就從上海飛往南京征得蔣介石與宋美齡的同意。然而當宣布他與陳香梅訂婚后，二人才尷尬地發現居然忘了買戒指，后來還是陳納德從陳香梅處借了五百美元才給她買了一個一千五百美元的戒指。

聰慧文雅的“中國妻子”

1988年蔣經國去世，遠在美國的陳香梅給見過不足十次的蔣夫人方良女士寄去了一封書信，信中有這樣一段話：“遠適異國是要有絕大的勇氣、無盡的忍耐的，我知道，我是過來人。我初來美國時年紀輕，我的丈夫雖然愛我，但他是美國人，無論如何無法了解一個中國少女異鄉異客的心情，雖然我曾隨著陳納德將軍領略了很多民眾對英雄的崇拜與喝彩，但我總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影子，陽光西落時，影子也不知飄落何處?！?/p>

婚后的陳香梅所努力扮演的角色就是做好一名在國籍上以及文化上的“中國妻子”。她一直堅持的一個理念就是聰慧、文雅的女性化角色會讓一個家庭出現更少的不快樂、爭吵以及離婚?；楹?，她協助陳納德將軍撰寫了回憶錄《一個斗士的自述》，并且本人也在文學創作上頗有成就。

這種婚后展現出的聰慧文雅主要繼承自幼時看到的母親的個人品質。大部分時光都孤單獨處的童年里，陳香梅作為家里六個女兒的老二，并不是家里最受寵的，經常陪伴她的只有一個姨娘和滿屋子玩具。

住在外祖父家里的一段時光使得陳香梅得到了外祖父最大的庇護，而那幾年像水仙花一樣清新柔和具有一切淑女所應具有的一切的母親，卻在仆從如云的家里社交活動頻繁，導致疏于對孩子的陪伴。以至于陳香梅真正了解母親的時候，已經是母親臨死前的幾年，而那時的陳香梅也不過是一個16歲的少女。

1941年12月8日，日本的偷襲打破了原有的安全世界，讓饑餓和失學成為半年多的夢魘，每個人早餐一片面包、晚餐半碗飯，晚上經常會餓得無法入眠。1942年5月初，陳香梅與姐妹們在棉衣里縫上母親留下的珠寶逃亡內地，還差點被日本人發現。

這種不知該飄向何方的無助感在陳納德病重與死后的一段時間里重復出現。

陳納德病重是從1956年的夏天開始，那時候認為自己僅僅患了慢性支氣管炎的陳納德覺得自己頭痛劇烈，檢查后發現了肺部的癌變。術前，陳納德甚至給陳香梅留了遺書。切除了癌變組織，但陳納德的身體并未好轉。1958年，艾森豪威爾總統頒布命令，晉升陳納德為中將，這時陳納德已經癌細胞轉移，在同年7月離開了人世，終年67歲。

陳納德死后，陳香梅只領到了三百美元的喪葬費，而本應分到的五萬美元遺產也因為與陳納德和前妻所生的十個子女的財產分割糾紛而被凍結。迫于還要撫養一雙未滿10歲女兒的生活壓力，陳香梅選擇帶著孩子在1960年遠走華盛頓。

我要葬在陳納德將軍的身旁

在華盛頓期間憑借著自己早年的記者與作家身份，陳香梅在喬治城大學語言系的一項研究中獲得了一份翻譯的工作，另外還將演講作為了自己的第二職業。每天的時間被切割細致到分鐘，白天需要工作，晚上要教中文，回到家還要做飯、輔導女兒的功課……

這種慘淡的日子到了1962年才逐漸改善。她將自己與陳納德的相識、戀愛與婚姻記錄下來整理成書《一千個春天》，然后將這本書交給了紐約一家名叫艾諾遜出版的出版公司出版。這本書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一版再版，并且相繼推出了中文、日文以及韓文等多個譯本。1962年《一千個春天》被《紐約時報》評為十大暢銷書之一，人們這才注意到原來這位遠嫁西洋的華人女子除了陳納德將軍的遺孀，還可以有別的身份。

此后陳香梅曾擔任飛虎航空公司副總裁，成為美國航空公司第一位女副總裁；也曾加入美國大銀行，成為大銀行里的第一位亞裔董事。無論在政界還是商界，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憑借著暢銷書作家與陳納德將軍遺孀的雙重身份與光環，陳香梅迅速打入美國的上流社會。她在自家位于水門大廈的頂層公寓里召開的聚會常常成為政商界人士的晚宴。

盡管交友甚廣，但是陳香梅并不滿足于成為憑借丈夫影響力而出名的“名媛”，自我成就成了她選擇進軍政界的一大原因。然而，盡管三十多年的時間里，從肯尼迪到克林頓有八位美國總統先后不同程度地對她委以重任，一直以來陳香梅都秉持著一個原則——“參政不入閣”，故而擔任的大多都是一些有職無薪的工作。

在感情上，她雖然追求者甚眾，在陳納德過世后也有過其他戀情。但她一生未曾再嫁，關于身后事她說：“我要葬在阿靈頓軍人公墓陳納德將軍的身旁，不能改名換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