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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度過戰戰兢兢的人生了嗎

2018-09-14 03:00Sido
讀者·校園版 2018年19期
關鍵詞:哥倫比亞大學媽媽老師

Sido

我是長春人,1985年出生。我媽媽是長春電影制片廠(簡稱長影)的編劇,舅舅是長影的制片人。我在長影大院里長大。

小時候我用來畫畫的本子,是從中間裁開的劇本:以前的劇本是用劣質油墨印的,兩頁連在一起,我的畫上都是背面文字透過來的黑點點。我用空的膠片盒裝玩具,很早學會的短語是“日/內/村主任家”“夜/外/小院”。周末下午,我常常和小朋友去爬放在籃球場上的道具飛機。

我媽媽寫的第一個劇本,講的是上海灘黑幫的故事,叫作《外灘龍蛇》。電影上映的那天她帶我去看,坐在黑暗里,我問她:“媽媽,他們知道這個劇本是你寫的嗎?”媽媽聽完就哭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為什么。

一開始,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文學家,除了學校組織看的《黃飛鴻》和《小兵張嘎》,我沒特別看過什么片子。直到初中的某一天,舅舅放了一張碟給我看,叫作《碧海藍天》。畫面粗糙,字幕也不太對得上。但是看完之后,我覺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塊。大概就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慢慢決定要做一名導演。

我是一個偏科非常嚴重的學生,高二選了文科之后,數學和地理常年徘徊在及格線的邊緣。那一年北大開設影視編導專業,我報名參加藝術加試,如果通過了,有50分加分,就能走上電影之路。

加試在一個好像是由水房改造的教室里進行,里面有大鏡子,也有水龍頭。冬天的北京很冷,我和另一個一起考試的同學在北大校園兜了一圈。在湖邊看到兩只喜鵲,同學說:“一只是你的,一只是我的,我們都能考上?!?/p>

加試的分數拿到了,班主任看了看我的成績,說:“你考北大,有了加分也夠嗆?!?/p>

我果然沒有考上。

哭了一個暑假之后,我下定決心:電影什么的,放棄不就好了。那時候,我是一個非常軟弱的年輕人。后來我在吉林大學讀了中文系,又被保送到復旦大學讀比較文學研究生。在復旦讀了拉丁文和梵文,以后的路線,不出意外,應該是申請古典語法比較方向的博士,然后做大學老師。

研二那年,我由于無聊便報名去做上海電影節志愿者,被分配到“電影人接待”小組。我站在武東路上,一邊排隊等手抓餅,一邊給負責與我對接的工作人員打電話:“請問我被分配接待誰了?”

“呂克·貝松?!彼f。

我突然想起初中那個看完《碧海藍天》心里空蕩蕩的下午。我想起那天的天氣,姥姥家客廳黑色的皮沙發,蓋著毛巾、沉默的縫紉機。

那年上海正舉辦世博會。我坐在車里,陪呂克·貝松去機場接他太太。

我終于有機會對他說:“我非常喜歡《碧海藍天》。我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年紀很小,但是我看懂了,看完之后,我感覺很寂寞?!?/p>

他說:“它是我最喜歡的電影。我在剪輯的時候哭了,那部電影里有我的回憶。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講自己的故事?!?/p>

2010年9月,我坐在復旦北區宿舍里,在搜索引擎里敲下“美國電影留學”。我也有想講的故事。

天氣開始變冷,我縮在被子里,支著從書報亭買的、畫著海綿寶寶的小炕桌,第一次開始寫劇本。我上網查了英文劇本格式。原來“INT.LIVINGROOM. DAY”,就是我從小就知道的“日/內/村主任家”。時間已經過去20多年了。

在申請哥倫比亞大學的個人陳述中,我寫道:

我想做一個講故事的人。我媽媽是長影的編劇,她帶我去看由她寫的第一個劇本拍成的電影,坐在黑暗里,我問她:“媽媽,他們知道這個劇本是你寫的嗎?”媽媽聽完就哭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為什么。

大家都在忙著找工作、考博士、考公務員。我什么都沒有準備,孤注一擲,一心要去美國學電影?!叭绻銢]被錄取怎么辦?你連一條后路也沒有?!卑职謰寢尯軗奈?。我說:“我也不知道,但是不試一次,我肯定會后悔的?!?/p>

哥倫比亞大學的面試是在深夜,室友去外地實習,我一個人坐在宿舍里,聽著耳機里嗶嗶剝剝的電流聲。

“你覺得你可以適應紐約的生活嗎?”遠在美國的老師問我。

“我覺得我可以。我看過好幾遍《欲望都市》?!蔽艺f。

老師笑了:“生活和電視劇不一樣呀?!?/p>

那個時候我什么也不懂。

四月的一個晚上,我和朋友在外面吃飯。突然一個奇怪的號碼打來電話。

“祝賀你,你被哥倫比亞大學錄取了!”電話那頭說。

我對著聽筒尖叫了半分鐘。那一年我已經26歲了。26歲,要完全重新開始。我很緊張,但是我要先高興一會兒。

我一直知道我可以寫東西,但是我從來沒見過真實的攝影機。哥倫比亞大學的教育方式是,把你直接踢下水。我還記得第一次拍的導演課作業,慘不忍睹。其他同學拍的作業都很好,把我的作業襯托得更傻了。下課后老師把我留在教室里,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看我的作業,告訴我哪里出了問題?;氐剿奚?,我大哭一場。但很快我就習慣了:每周導演課結束后,我都要大哭一場。

老師們夸獎我:“你是一名很好的編劇。年級很好的編劇之一?!?/p>

每次我都會笑著說“謝謝”,同時心里在吶喊:“那我不能做導演嗎?我拍的片子不好看嗎?”

不好看。

身為一個A型血、處女座的人,我暗下決心,我要讓你們夸我是一名很好的導演。

在哥倫比亞大學修學分的兩年,我過得比高三累30萬倍左右:看片、寫劇本、拍片、上課,除了學校、宿舍和片場,我幾乎什么地方也沒有去過。

第一年結束,回國之前,朋友帶我去時代廣場吃川菜。在紐約一整年,那是我第一次去時代廣場。

“啊,你在紐約,那你去波士頓玩了嗎?”每當有人這么問,我都在心里流著淚說:“沒有?!?/p>

2015年5月,我在布拉格電影學院做交換生,我的畢業作品在紐約林肯中心放映。放映結束,制片人打來越洋電話,告訴我,大家都很喜歡我的片子。

老師們終于覺得,我是一名好導演了。

后來,我的片子被一些電影節拒絕,也被一些電影節青睞;我的長片項目被一些創投單元拒絕,也被一些單元接納。

在磕磕絆絆中,我畢業了,回到上海,一邊寫劇本,一邊教學生。

做一個電影人,永遠悲喜交加。簡歷上有多少好看的條目,就收過多少拒絕信;有多少志得意滿的時刻,就有多少夜不能寐、自我懷疑的時刻。

可是,這不正是電影的魅力所在嗎?

做一個電影人,永遠戰戰兢兢,永遠眼含熱淚,永遠充滿希望。

就像《夢幻騎士》里說的:“即使滿身傷痕,也要踮起腳尖,去摘那摘不到的星星?!?/p>

現在最讓我高興的,是我的學生們都被自己理想的學校錄取。他們也踏上了這條荊棘叢生但風景無限的道路。

很多學生在一開始都問我:“老師,我可以學電影嗎?”

“我有天賦嗎?”

“我是中途轉專業的,什么都不會,怎么辦?”

我會說:“沒關系,可以的,我開始時也是一樣的。慢慢來,一點一點來?!?/p>

要做一個講故事的人,記錄下你人生中每一次感動的時刻,以及你所遇到的每一個有趣的人,這些事和人是你人生最寶貴的財富。

你在余生的每一天,都會經歷悲喜,都會自我推翻,都會收獲新的靈感。

這就是藝術的奇異恩典。

準備好度過戰戰兢兢的人生了嗎?準備好永遠含著熱淚、抱著希望追尋下去嗎?

今天也要摘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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