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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愛的泥土

2018-09-14 03:14安寧
新青年 2018年9期
關鍵詞:年少時原諒泥土

安寧

人的一生,總是充滿了這樣那樣的傷痕與疼痛,來自身體,或者內心;故因愛而生的怨恨,也便如一粒種子,與愛站在一起,相伴相生。真正的身體謀殺,在現實生活中,并不是常態。更多的謀殺,隱匿在當下人的心里。不見刀光劍影,沒有血肉橫飛,卻已經將那個怨恨的人,在心底碎尸萬段了無數次。而想要在無形的心理謀殺中,學會彼此原諒,寬宥,放下,釋然,或許是一生需要修行的重要功課。

我對人心理的興趣,超過對人容貌的關注。我常常記不住一個人的名字和他(她)的容顏,可是,我卻會在很多年以后,還清晰記得某個過往的人,他(她)曾經在某一個時刻,流露出的心理的隱秘及纏繞而生的欲望。年少時根植在我們體內的不安、惶恐、逃避、驚懼、甚至殺戮,想要徹底地忘記,完全沒有可能,它們已經伴隨著我們的成長與衰老,而成為身體里的一個部分。你在當下并不從容的模樣,你在熱鬧人群中,偶爾的孤獨與自卑,你在瑣碎生活中的暴躁與絕望,皆可以從年少時毒藥一樣殘留在體內的印痕,尋找到蛛絲馬跡;而那些在絕望之后,不得不面對的內心對于自我與他人的寬宥,則成為我們人生中,趨向靜寂內心并學會自省的重要渠道。

我有些執拗地認定,人的心理的晦暗,會通過生命的傳遞,遺傳到新的一代人身上。我從父輩的焦灼與對安全感的找尋之中,覺察到沉淀在我體內的躁動與不安。假如謀殺掉一群舊的病菌,可以拯救并獲得一個新的軀體或者生命,那么,我愿意在謀殺掉過去的那個自己之后,做一些燭光一樣微弱但卻明亮的嘗試。這種嘗試,我想,可以叫做對更廣闊命運的原諒。萬物守恒,或許,沒有舊的肌體從靈魂深處遭遇謀殺,沒有人類對自我及他人的寬宥原諒,便沒有新的身體,脫殼而成。

就像我與千里之外的母親,始終處于關系緊張的狀態。我們都是不知如何溫柔表達的女人,年少的時候,相比起而今,爭吵更為頻繁。我們常常用刻薄的言語,來表達對彼此的關愛。我們之間,也很少有過肌膚的親密。自從那條連接我們的臍帶斷掉以后,我們便成為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并在蒼茫的人生中,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無聲無息地前行。

不知道潛意識中,我是不是因為與母親的這種疏離,才定居在離家千里的異鄉。我只是知道,在母親的身邊,我會因為她的苛刻,而微微的不安,會千方百計地編織許多的謊言,遮掩種種在她看來,不體面的過往與當下。生活猶如一缸時日長久的水,我需要小心翼翼,才不至于攪起渾濁的渣滓。

而因為與父親爭吵,一氣之下跑到我身邊的母親,在像以往那樣行使至上母權的時候,視線中卻有了一絲的猶豫和退縮。她不再是那個霸氣十足、蠻橫無理的女人,甚至,她還會看我的臉色行事。她拼命地干活,做飯,洗衣,拖地,她在這樣的忙碌中,有逃避跟我說話的嫌疑,也有要討好我的愿望。我坐在沙發上看書,看她的拖把伸過來,會立刻抬起腳來,呼吸也變得急促,卻依然假裝心平氣和,勸她休息一會,不要太累。她立刻表功似的一連聲道:不累不累。我聽出她的回答中,帶著在人屋檐下的客氣,似乎,怕我隨時生氣了,會趕她回家。

我知道我們只是不擅長表達,不習慣親昵,又因為性格的相似,而無法和諧地相容。但在母親60年的人生中,她對生活的不滿,對物質的無窮欲望,對幸福帶有焦灼的不息追尋,對家中每一個人的挑剔與指責,對瑣碎生活的無助與失望,亦間接影響了我。只不過,相比起母親,我是幸運的,我有文字的引領,可以將人生中種種的孤獨與痛苦,無聲地化解。

所以我依然感激我的母親,感激她的敏感,她對人事一針見血的洞察,她在看透人生艱辛后的冷漠,她對活著的豐沛的激情和時常的厭倦,她拿著一根鞭子不停歇地對我的抽打,她嚎啕大哭時對我神經的考驗與折磨,她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忽然像個孩子一樣靠在我身邊時的惶恐,都值得我用力地感激。

我愿意做一只孜孜不倦的蟲子,在人心的泥土里,不斷地向下,向下,直至觸及到那溫暖的可以讓我安靜冬眠的根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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