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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密東北鄉”的尋繹與開拓

2018-11-12 20:04董曉可
小說評論 2018年6期
關鍵詞:摩西莫言東北

董曉可

上世紀80年代,莫言的文學道路是從故鄉出發的,這正如他自己的詼諧比喻那樣:“我的手伸進故鄉,抓出來的是一條小魚,那就是一篇短篇小說,如果抓出來的是一條不大不小的魚,那就是一個中篇小說,如果運氣好,抓出來的是一條大魚,那就是一個長篇了?!笨梢哉f,那個叫做“高密東北鄉”的故鄉給他帶來了永恒的創作記憶和取之不盡的靈感源泉。自獲得諾獎近五載之后,2017-2018年度之交,莫言從故鄉“再出發”,于短短數月間在《人民文學》《收獲》《十月》《花城》相繼發表了七個短篇,引發了文壇的廣泛關注。在“歸來”后的短篇新作中,他將故鄉“高密東北鄉”作為“鏡子”,并以此來回望歷史、對焦當下、關照心靈,進行了多個維度、多重空間的重新尋繹與開拓,大大豐富了“高密東北鄉”本土敘事的外延和內涵。

一、回望歷史:重拾塵封的人性記憶

直面歷史的文學書寫,是莫言小說中一條一以貫之的主線。但值得注意的是,從《檀香刑》中的殘酷刑罰,到《豐乳肥臀》的母性贊頌,再到《生死疲勞》的生民悲歌和《蛙》中的生命拷問,對于“高密東北鄉”的歷史呈現又往往只是作為一種憑借和依托,寫作的旨歸常常卻是落在了故鄉特定歲月風云變幻中人性問題的思悟上的。而在由《地主的眼神》《斗士》和《左鐮》三個短篇構筑的《故鄉人事》小說序列中,莫言將寫作視域仍鎖定在“高密東北鄉”的歷史記憶中,但較之以前的作品,新作敘述有了更多故土回望的意味,有了更多土地的溫情,有了更多關于人性的穿越塵埃的時空滄桑和詩意裁判。

《故鄉人事》的一個顯明特色,便是通過回望“高密東北鄉”特定歷史,用孩童的童年視角來“鏡鑒”隱秘人性。在《地主的眼神》中,“我”是個半勞動力,所以在麥收時節和婦女老頭們一組,而本該接受勞動改造的50歲左右的地主孫敬賢卻聲稱自己有病,也與我們混在一起,“他的那兩只黃色的眼珠子里同時也會射出陰沉沉的光芒?!痹谶@里,老地主的“眼神”里似乎隱含著狡詐和陰險。但耐人尋味的是,小說又從另一些向度述說著他更為復雜的人性:比如他兒媳對她想要喝自己奶的控訴;比如父親認為他被判為地主確有幾分冤,置地不求質量只求數量;比如他在割麥時,不停地呻吟,打呃,仿佛忍受著病痛,而父親說這是他“五分病,五分裝”等等。在此,孩子眼中的地主“眼神”變得豐富和多元起來,對其善惡評判也呈現出很大程度對于家庭出身和階級成分的超越性;在小說《斗士》中,孩童視角下“流氓斗士”武功的形象也同樣具有這種人性的鮮活意蘊:武功這個人,有血氣和個性,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他為了不讓“對手”侵吞自己的財物,當著眾人將整副象牙棋子撇到河里;他不僅經常惹事“戰斗不止”,還壞事做絕危害村民。而在另一側面,他也有被吊起來打得死去活來的現實經歷,有每次打架總是處于下風的慘相。事實上,武功之“惡”也使他自己深受其害,變得人性扭曲看不到世間的溫情,他亦是那個“搞階級斗爭,人都變得不像人了”的特定時代的產物。正是通過孩童“我”的眼睛,武功邪惡“斗士”性格的呈現才糾結著那段黑暗歲月荒誕“饋贈”的意味;而在小說《左鐮》中,故事的主人公田奎是一個被時代深深“烙傷”了的少年。因為一場孩子間的打鬧,讓作為地主的田千畝的兒子田奎被指認為“挑頭者”,進而失去了一只右手。而在“我”的眼中,田奎是一個若隱若現的少年,他總是獨自一人手持左鐮蹲在樹林子里,他在墳墓間割草且引領“我”去看墳洞里的大蛇。這樣一個生活中只能離群索居的孤獨少年,正印證了那段特殊歲月里人性中最隱秘的晦暗因子。

質言之,通過歷史遙望中的孩童視角,使《故鄉人事》中的人物變得靈魂完整、血肉豐滿了起來,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強化了人性的純真度。同時,作者借助于時空的拉長,使作品中的歷史敘述有了更多距離感,這種跳出歷史看歷史的視角,能打破一些觀念性的慣性思維,因而便有了歲月沉淀下的澄澈與真味。而從另一個維度來看,《故鄉人事》并非單向度的緬懷歷史或呈現人性之作,它又有著更高層面的彌合意味,它要給歷史一個交代,給歲月一縷暖陽,給人心一種慰藉。在《地主的眼神》最后,孫敬賢兒子為父親舉辦的豪華葬禮在鄉親們毫不在意的反面襯托下謝幕,似乎也征兆著作者對這一“熱鬧”與“荒誕”并舉的歷史終將在遙望歷史塵埃中謝幕的用心;在《斗士》一文最后,作者寫道:“我似乎明白武功的心理,但我希望他從今往后,不要再干這樣的事了。他的仇人們,死的死,走的走,病的病,似乎他是一個笑到最后的勝利者,一個睚眥必報的兇殘的弱者?!痹谶@里,作者對于武功這樣一個歲月雕琢的邪惡“斗士”給予了人文意義的同情與關照;而在《左鐮》中,作者也不愿給這個少年純凈的心靈上種上“仇恨”的種子,在一場轟轟烈烈的“左鐮”的鍛打中,他讓歲月的愛恨情仇得到淋漓呈現和消解。如此,“左鐮少年”身上便寄予著作者對歷史歲月對人性造成創傷的彌合和對未來美好的期許。

文學歸根結底是一種人學,蘊含著對人的情感和心性的關照。作家李洱在《思維的精微或魯迅傳統的一翼》一文中曾對莫言溫暖的“人文維度”給予極大的肯定。他認為,莫言在魯迅精英敘事(遍被華林的悲涼之霧中,作者煢然孑立)傳統之外又開拓了一片嶄新天地——敘事人與主人公同甘共苦,給底層民眾賦予豐富而清醒的感知能力,從而塑造了豐滿的感性世界中的民族肖像。在《故鄉人事》中對于“老地主”孫敬賢、“流氓斗士”武功、“左鐮少年”田奎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中,作者為我們展現了特定時代的精神烙印和文化心理結構,在這種展現中作者以故鄉“高密東北鄉”的歷史為鏡,映射的是整個民族的人性肖像。由此,我們可以看到,《故鄉人事》對于人性的真誠呈現,其指向是蕓蕓眾生的“存在和幸?!边@一主題。從這個意義來看,新作《故鄉人事》用飽含溫暖的筆觸,穿過歷史塵埃,喚醒遙遠記憶,直抵蕓蕓眾生人性中最隱秘也是最柔軟的部分,從而將“高密東北鄉”的歷史人性書寫提升到了存在主義的高度,蘊含了更多歷史空間中關于人性的溫情慰藉和詩意裁判。

二、對焦當下:省視蔓延的欲望洪流

如果說《故鄉人事》小說序列在重拾歷史記憶中豐富了人性意蘊,那么《天下太平》與《詩人金希普》《表弟寧賽葉》三個作品則直接關注當下社會肌理,對“高密東北鄉”的現實空間進行了新的開拓。

同其他一些社會現實感強烈的作家一樣,莫言真切地感受到,我們的社會在幾十年一切都在加速,走完了西方幾百年才完成的現代化道路的同時,給“高密東北鄉”這樣的鄉土空間和新生一代造成了嚴峻的生態潰敗和欲望沖擊。在《生死疲勞》《酒國》《蛙》等作品中,這樣喧囂浮躁的欲望書寫已初露端倪,而在新作《天下太平》中,莫言更是將關照視野從人拓展到動物,以自然失諧和生態惡化為切口來窺望人心嬗變?!短煜绿健返墓适录軜嬍蔷傻?,在作品中首先呈現的是村西大灣一派安詳寧靜的景象,這里有麻雀、知了、壁虎、蛤蟆、鯽魚、黃鱔等小動物。但隨著一老一小打魚人的到來,和諧表象下的頹敗氣象浮出了水面,打魚人在那個被叫做“大灣”的大坑中相繼打撈上來的“有漚爛了的雞毛撣子、有破塑料盆、還有各種顏色的塑料袋子”。如此,環境的惡化可見一斑。接下來,作為孩童的小奧被鱉咬住不放,更有了濃郁的象征意味。小奧作為個體是善良天真的,但“被咬”事件卻無疑有接受父輩肆意妄為導致的自然生態反向“饋贈”的意味。在此,莫言以“大灣”為觀察窗口,看到了時代推進中農村發生的巨大變化和種種問題給無辜后代種下的“惡果”:在商業利潤的鞭子抽打著的病態發展的欲望驅使下,在土地愈加荒蕪和土壤日益惡化的觸目現實面前,人類終將難逃敬畏淪喪、悖離土地的懲罰。因而,即便各色人等輪番上陣,鱉始終咬住小奧不松口。令人欣慰的是,小奧最終獲救,而鱉身上“天下太平”的刻字也在人們放生它的一派歡呼聲中有了清晰的倫理層面的歷史回音:在物質利益和欲望之途上日益迷失的蕓蕓眾生,唯有迷途知返剎車自省方可獲取自救天下太平,這也是作家對深愛著的人類的一記勸誡和一絲希冀。

在《詩人金希普》和《表弟寧賽葉》兩個作品中,莫言以“偽文學青年”金希普和寧賽葉為兩面“哈哈鏡”,反射出了欲望瘋狂驅使下的社會亂象和精神生態。金希普和寧賽葉兩人的名字無疑具有反諷和戲謔意味,它直指的是文壇的種種混亂現象。眾所周知,普希金和葉賽寧是俄國“黃金時代”和“白銀時代”詩人的兩面旗幟,而作品中二人反向取名,不單表征著標新立異,更有著純粹美好“文學時代”沒落的征兆。金希普和寧賽葉因未生在中國的文學時代80年代,便深感懷才不遇,牢騷滿腹。而以他們的故事為鑒,也似乎可以洞察當下浮躁和欲望交織而成的文學境態。金希普自詡的普希金之后最偉大的詩人,以及一系列自我吹噓的頭銜名譽和招搖撞騙的無盡演講,似乎對當下“口水詩”泛濫和“人人皆可成為詩人”的詩壇怪相有著淋漓呈現。而寧賽葉文學道路的“豐富”履歷則從另一角度見證著文學圈子林立、刊物關系固化,以及社會中制假販假、坑蒙拐騙、疏通賄賂等無所不用其極的卑劣行徑。與《天下太平》不同的是,《詩人金希普》和《表弟寧賽葉》立足的是重重社會亂象對人們精神肌理上的碰撞與創傷,在金希普和寧賽葉二人瘋瘋癲癲的言語狂歡和虛假文學夢的表象下,隱含的是整個社會在狂飆突進的欲望驅動下表現出的精神癲狂和人心不穩,是莫言對精神生態審視揭露基礎上的沉重隱憂。

對“高密東北鄉”的當下欲望聚焦,無疑有極為廣闊的鏡面映射作用。是啊,時代列車轟隆前行,而故鄉尚在,故鄉的子孫后代尚在,莫言將關照的視角對準“新時代”“新故鄉”中的“高密東北鄉”的新生二代、三代的居民身上。他們已不再是那些歷史苦難與滄桑巨變中的原生先輩,而是在欲望漫溢的當下,有著更多世俗浮躁和功利心態。在此,在強力批判的同時,是莫言對欲望日漸肆意橫流的“高密東北鄉”的痛心疾首和人類迷途知返的殷切期盼。這正如見證歷史變遷的猶如歲月“活化石”的鱉身上“天下太平”的刻字一般,唯有用理性、平和的心態,故鄉才不會在紛擾世態中被滾滾欲望吞噬掉。

三、關照心靈:追索缺失的信仰燈塔

在“高密東北鄉”歷史和現實空間開拓的同時,莫言新作中也從另一向度對心靈層面的精神信仰問題進行了孜孜追索。在《尋找摩西》中,莫言跟隨主人公漫長的“心靈史”,將追索的腳步貫穿了近半個世紀“高密版”的中國底層信仰步履。

《尋找摩西》的主人公柳摩西,是一個性格執拗、個性鮮明的人:他在文革中改名柳衛東,并竭嘶底里地帶頭批斗作為“教徒”的爺爺柳彼得,在扇耳刮子時被咬掉了一根指頭,因而成為大義滅親的英雄;他通過自由戀愛,“拐”跑了本已同林業工人“買好了結婚車票”的村花馬秀美,被其哥哥們打得頭破血流幾乎殞命;他在80年代初期覓著改革的春風,成為東北鄉的首付。但作品的敘述卻就此急轉直下,1983年春天,“我”回鄉探親,很多人跟“我”講起了他失蹤的事。在此,柳摩西的故事出現了長達30年耐人尋味的空缺和斷裂,《尋找摩西》的故事似乎才進入正題。而隨著摩西本人的失蹤,呈現出的卻是他的妻女承受的沉重代價。30年來,她的老婆一直在等他,而這種等待一方面是她和兩個女兒鍥而不舍地往加油站過往的大車上刷尋人啟事,一方面是她們生活上幾度受到饑餓威脅乃至瀕臨死亡邊緣的悲慘境遇……

那么我們不禁要問,莫言設置這樣一個長達30年的對于摩西的找尋與等待,其用意何在?思索這一問題,首先要明確摩西消失的30年“空檔期”究竟發生了什么。顯而易見,這30年(1983-2012)正是中國大地上經濟社會發生翻天覆地巨變的時代。而在此日新月異、一日千里的眼花繚亂之下,廣大農村在物質水平逐漸豐富的同時,精神思想領域卻出現了極度的漂泊無依與迷惘恐慌。莫言選擇柳摩西這樣一個極端化的人物,正是要對這段太過復雜的社會變動給鄉土人們的巨大心靈沖擊做一隱晦表達。柳摩西的名字無疑象征著“圣經”文化中的英雄摩西,他在無論是“革命時代”(文革中)抑或“改革時期”都是領風氣之先的英雄典型,然而當市場經濟大潮瘋狂襲來,“英雄摩西”卻消失不見了。柳摩西的消失無疑有著精神信仰無所倚靠的窘境,因為原先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摩西”迷失了方向進而消失了,這似乎意味著廣大農村精神信仰之塔的倒掉,他們唯有在漫長的極度煎熬中等待“摩西”的歸來。

事實上,這種來自民間的精神信仰缺失由來已久。在中國社會發生重大轉變的“五四”時期和上世紀80年代,我們的民族在思想領域進行的啟蒙運動皆發生在極有限的一小撮精英階層和知識分子中間,而廣大底層則呈現出新思想和精神層面的“荒原帶”。因而,他們在新的社會巨變面前,就會出現一種精神的錯位乃至斷裂,這樣精神信仰的“荒漠化”也就不足為奇了。評論家王春林曾說,“你很難想象,一個缺失了啟蒙精神燭照的民族,能夠確立某種牢固而堅定的精神信仰?!苯┠?,來自民間的精神信仰荒蕪導致的心靈孤獨和靈魂無依,在文學領域表現得愈加突出。單就找尋“摩西”這一形象,便有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中“吳摩西”的言語“失伴”,雙雪濤《平原上的摩西》中小女孩李雯的心靈創傷。除此之外,張忌的《出家》、石一楓的《心靈外史》、徐則臣《耶路撒冷》等眾多作品也都將筆觸延伸到社會急遽風云變幻給人們信仰領域帶來的困惑和迷茫。耐人尋味的是,《等待摩西》的主人公最終回來了,但“英雄摩西”卻最終淪落為一個女兒不愿相認,神神叨叨卻又虔誠信教的默默無聞者。但這片沉重的底層大地,卻似乎習慣了一切苦難一樣,并不曾有絲毫變動,最后“我”自嘲地感慨道:“一切都很正常,只有我不正常?!边@種無奈的慨嘆,較之魯迅在《故鄉》結尾處對于“故鄉”的“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一絲希冀,似乎有更加濃郁的悲愴和感傷。是啊,作為生命的柳摩西消失而又歸來了,那么作為廣大底層心靈層面的精神信仰“摩西之塔”何時才能重建起來?莫言在此將關照視角落在了中國大地上最廣大底層蕓蕓眾生的心靈依托上,因而有著震撼人心的啟發意義。

四、余論或“阿基米德支點”

2012年,世人矚目的諾貝爾文學獎被中國本土作家莫言摘得,這是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文學事件。而一定意義上說,莫言的榮耀也是“高密東北鄉”的榮耀,因為這里是他文學世界的根脈所在,換句話說,這里是撬動他整個文學世界的“阿基米德支點”。莫言曾說,故鄉不是封閉的,而是不斷擴展的?!白骷彝兄旬愢l當故鄉的能力。鄉土是無邊的。我有野心把‘高密東北鄉’當成中國的縮影,希望通過我對故鄉的描述,讓人們聯想到人類的生存和發展?!庇纱?,我們可以看到,莫言作品的旨歸是在于整個人類的“存在和幸?!边@一主題上的。而在“歸來”后莫言的短篇新作中,他通過更為自覺的“故鄉書寫”,在“高密東北鄉”的歷史人性、時代欲望、精神信仰的諸多層面描畫中,撬動了“高密世界”——“眾生世界”的書寫鏈條,從而實現了超越故鄉的新的可能性。他通過對故鄉土地歲月記憶、山水民風和人性意蘊的孜孜探尋,為我們重新打開了一扇了解中國的“窗子”,給人以溫暖的心靈慰藉和久遠的思想啟迪。

注釋:

①童慶炳:《莫言的碩士論文與高密東北鄉文學王國》,《北京師范大學學報》2013 年第 5 期。

②李洱:《思維的精微或魯迅傳統的一翼》,《小說評論》2017年第3期。

③王春林:《現實政治批判與精神內審》,《長城》2017年第4期。

④錢歡青:《莫言訪談:高密東北鄉是中國縮影》,《濟南時報》2011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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