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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正派女人[1]

2018-11-13 10:38凱特肖邦荊素蓉
山西文學 2018年10期
關鍵詞:巴羅加斯內爾

凱特·肖邦/ 著 荊素蓉 /譯

巴羅達太太有點生氣,因為她丈夫打算邀請朋友古韋內爾來他們的種植園待上一兩個星期。

那個冬天他們玩得很開心,在新奧爾良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各種各樣的輕松放縱中度過的。當丈夫告訴她古韋內爾要來住一兩個星期的時候,巴羅達太太正盼望著能不受打擾地就她和丈夫兩個人待在一起連續休息一段時間。

她常聽丈夫提起古韋內爾,但未曾謀過面。古韋內爾是她丈夫大學時代結識的朋友,現在是一名新聞記者。從任何意義上說,他都不是一個社交達人或者“花花公子”,這也許是她從未見過他的原因之一。但她不知不覺已在腦海中勾勒出了他的形象。她想象中的古韋內爾高大纖瘦、憤世嫉俗,戴著眼鏡,雙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她不喜歡的樣子。但實際上,古韋內爾的確很纖瘦,但卻不是很高,也沒有多么憤世嫉俗;他既不戴眼鏡,也不把手放在口袋里。他初次露面時,巴羅達太太對他還頗有好感。

但她為什么喜歡古韋內爾呢?她試圖向自己解釋,卻無法給出滿意的答案。丈夫加斯頓經常和她說起古韋內爾身上有諸多閃光的潛質,可她卻什么都沒看出來。相反,面對她喋喋不休地渴望使他感到賓至如歸的努力以及加斯頓絮絮叨叨的坦誠好客,古韋內爾只是緘默不語、坦然接受地坐在那里。他對她彬彬有禮,是最講究的女人所期待的那種有禮,但并未想要獲得她的贊許甚或尊重。

古韋內爾在種植園里一安頓下來,似乎就喜歡在一根科林斯大柱子的陰影里坐在寬闊的門廊上,懶洋洋地抽著雪茄,專心聆聽加斯頓講述自己種糖的經歷。

“這就是我所說的生活,”他總會心滿意足地說,每當微風掠過糖田,溫暖芬芳地撫觸著他,有如天鵝絨般輕柔。幾只大狗在他身邊繞來繞去,討好地蹭著他的腿,能和它們融洽相處也讓他感到十分愜意。他不喜歡釣魚,對加斯頓提議去打鳥也表現得很不積極。

古韋內爾的性格讓巴羅達太太感到困惑,但她喜歡他。事實上,他是個可愛友善的家伙。幾天之后,她依然無法理解他,她不再困惑轉而有些氣惱。在這種心情的影響下,她常常撇下丈夫和他的朋友單獨在一起。但是在發現古韋內爾對她的行為沒有任何異常反應之后,她便又開始主動接近他,陪他閑逛到磨坊,然后再沿著河灘高地散步。她執著地試圖打破他下意識地將自己包裹起來的那份矜持。

“他什么時候走——你的朋友?”有一天,她問丈夫?!熬臀叶?,他讓我感到很累?!?/p>

“還得一個星期,親愛的。我有點兒不明白了,他沒給你添什么麻煩吧?!?/p>

“的確沒有。他要真添麻煩了,我反倒會更喜歡他;如果他更像別人,那我就得計劃著讓他住得舒適感到高興才對?!?/p>

加斯頓雙手捧起妻子那張漂亮的臉,溫柔地笑看著她那雙不安的眼睛。

他們正在巴羅達太太的更衣室里一起穿衣打扮。

“你總是讓人出乎意料,我的美人兒,”加斯頓對太太說道,“即使是我也拿不準在特定條件下你會做什么?!彼橇宋撬?,轉身在鏡子前開始系領帶。

“在這件事上,”他接著說,“你太把可憐的古韋內爾當回事兒了,你在他身上太費周章了,這是他最不想要也最意想不到的?!?/p>

“大費周章!”她憤慨地反駁道?!昂f!你怎么能說這種話?大費周章,真是的!可你要知道是你說過他很聰明的?!?/p>

“他的確聰明。但是這個可憐的家伙現在因為工作過度而疲憊不堪,所以我才叫他來這里休息一下?!?/p>

“你以前常說他是個有思想的人,”她怒氣未消地反駁道,“至少我以為他會很有趣。我明早要去城里試穿春裝,然后會去奧克塔維姨媽家住幾天,古韋內爾先生走了以后記得通知我?!?/p>

那天晚上,她獨自一人坐在礫石路邊一棵橡樹下面的長凳上。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或意圖會如此混亂。她無法理清頭緒,只是清楚地意識到明天一早她必須要離開這個家。

巴羅達太太聽見礫石路上傳來了嘎吱作響的腳步聲,但黑暗中她只能看見一支點燃的雪茄煙頭的那個紅點。她知道那是古韋內爾,因為她丈夫不抽煙。她希望自己沒被注意到,但她的白色長袍已然暴露了她。古韋內爾扔掉雪茄,在她身邊的長凳上坐了下來,一點兒也不覺得她可能會反感他的出現。

“你丈夫讓我把這個拿給你,巴羅達太太,”他說著,遞給她一條白色的薄圍巾,她平時偶爾會用這條圍巾包裹頭和肩膀。她低聲說著謝謝接過了圍巾,隨手放在了腿上。

他泛泛地評論了一下這個季節夜間空氣的有害影響,然后將目光投向黑暗,半是自言自語地輕聲說道:

“‘南風的夜——大星寥寥的夜!昏昏欲睡的夜——’”

她沒有對這句夜的頌詩作出任何回應,因為的確也不是念給她聽的。

古韋內爾絕非缺乏自信之人,因為他從不忸怩作態。他的矜持不是天生的,而是情緒使然。那一刻坐在巴羅達太太旁邊,他不再沉默。

他用一種低沉緩慢略帶遲疑的語調暢所欲言,聽上去并不令人不快。他談到了大學時代,他和加斯頓非常要好;談到了那些胸懷熱切而盲目的野心和遠大抱負的歲月?,F在,他還至少保有一種對現存秩序的明智默許——只是一種期待獲準存在的欲望,偶爾帶有一絲真實生活的氣息,就像他現在呼吸的那樣。

她的頭腦只是模模糊糊地領會了他所說的話。她的身體正在占據上風。她沒有在想他說的是什么,只是沉醉在他的聲音語調里。她想在黑暗中伸手用敏感的指尖觸摸他的臉龐或嘴唇。她想靠近他,倚著他的臉頰低語——她什么都不在乎——如果她不是一個正派女人,她可能就會這樣做了。

她內心想要接近他的沖動越來越強烈,但事實上她的身體卻離他越來越遠。當她覺得到了不至于顯得太失禮的距離時,旋即起身,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那里。

在她到家之前,古韋內爾重新點燃了一支雪茄,結束了他對夜的頌詩。

那天晚上,巴羅達太太很想告訴丈夫——他也是她的朋友——這件困擾著她的蠢事。但是她最終沒有屈服于這種想法。她除了是一個正派女人之外,還是一個非常明智的女人;她知道人生中有些斗爭是必須一個人獨自應戰的。

加斯頓一早起來,他的妻子已經走了。她坐早班火車到城里去了,直到古韋內爾離開種植園她才回來。

他們曾談論過要不要在那年夏天再請古韋內爾來,確切地說是加斯頓很想這樣做,但他這種愿望卻最終屈服于妻子的強烈反對。

然而,到了那年年底,巴羅達太太提議——完全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邀請古韋內爾再來家里小住。她的丈夫對這個建議感到既驚訝又高興。

“我很高興,親愛的朋友,你終于克服了對他的厭惡,你實在不該討厭他的?!?/p>

“哦,”在他唇上獻上一個溫柔長吻之后,她笑著對他說,“我已經克服了一切!你會明白的。這次我會對他很好的?!?/p>

注釋

[1]原文來源:https://en.wikisource.org/wiki/A_Respectable_Woman

[2]原文為法語:ma belle,意即為“我的美人”。

[3]出自著名美國詩人沃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 1819-1892)《自我之歌》(Song of Myself),此句為本文譯者所譯。

[4]原文為法語,chere amie,意思為“親愛的朋友”,這樣稱呼自己的妻子和上文提到在巴羅達太太眼里丈夫也是自己的朋友這一點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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