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羊

米耳像雕塑一樣站在柜臺后，眼睛定定地朝向門口，一動不動。米耳覺得時間根本沒走，仿佛還在去年。

米耳在一家翡翠店當售貨員，有時一星期賣不出去一件商品，每天顧客屈指可數，大多只看不買，像那位老者，來了幾次，每次都看那個生肖羊的手把件，可就是不買。

那老者第一次來，看到那個生肖羊，渾身都透著笑。米耳取給他，老者拿在手中把玩，羊角、羊眼、羊胡須、羊肚子、羊尾巴、羊腳，都仔細看。那羊光溜溜的，米耳感覺那羊都被老者看害羞了。老者一直笑意盈盈，不住點頭。米耳連介紹都不用，老者自言自語，這羊好，肉質細膩透亮，四條腿上這幾片綠色太絕了，像羊在草原上悠閑……老者欣賞了大概半個小時，才滿眼期待地詢價：姑娘，這羊多少錢？

米耳回道：這個糯冰種飄花，雕工精細，要一萬二。老者還是一樣的笑意盈盈，謝謝你啊，姑娘，我下次再來看。

米耳想老者肯定是嫌貴，老先生應該是懂貨之人，這個價很合理。老者擺擺手，再見啊，姑娘。米耳看著老者拄著拐蹣跚出很遠，才搖搖頭，嘟嘟嘴。

米耳習慣了，這是討價還價慣用的招數，黃金有價玉無價，沒有幾次交鋒，怎能成交？更何況價格不菲呢。

老者第二次來，是一個星期之后。這次，米耳給老者沏了綠茶，挑了一個雅座，讓老者慢慢欣賞。因了老者，米耳也仔細看過那羊，那羊手掌那么大，種老肉細起熒光，尤其是那幾根胡須，根根栩栩如生。哦！米耳拍了一下大腿，那幾根胡須太像老者的胡須了，莫非老者屬羊？

老者果然屬羊，他笑呵呵地說，這是我的生肖，看到它就像看到自己一樣，你看，像不像老頑童？像吧？哈哈哈……老者這次沒有詢價，老者坐了半天，道了謝走了。

才第二次來，不可能要。米耳想。老者一走，滿屋只剩下翡翠的寒光閃閃，米耳裹緊些衣服，靠在柜臺上。

老者第三次來，米耳施了小計。老者還是欣賞，百看不厭。

老者正欣賞著，來了一個女孩，問，那個羊把件呢？米耳故意提高聲音，在那位老先生手里。老者自然聽見，微笑著過來，是這個羊嗎？

女孩欣喜接過，是是是，對了，你上次說多少錢來著？

米耳說，一萬二。

能不能再便宜些，便宜些我就要了。女孩兒很真切。

米耳偷偷看了老者一眼，說，成本價一萬一給你吧。

還是超出我的心理價位，算了，下個月發工資再來拿。女孩兒說完走了。

老者笑著問米耳，一萬一能賣？米耳點點頭。老者又笑意盈盈地謝謝，走了。

米耳和閨蜜的一唱一和都沒讓老者出手，米耳覺得老者壓根就沒想買。

老者又來了幾次，米耳也沒那么熱心了，但老者依舊笑意盈盈。有次，老者瘦小的身體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那生肖羊卻緊緊握在手里。米耳問老者有什么關于羊的故事，老者善意一笑，沒有沒有，就是喜歡。米耳說，老先生要是真喜歡，再給你便宜些，一萬吧。老者哈哈笑起來，謝謝你啊，姑娘。

一年過去了，老者也沒買，只是和米耳成了熟人。老者每次都善意地笑，讓米耳無從生氣，再說了，店里冷冷清清，寒氣陣陣，有了老者，多少也有點兒生氣。有一段時間，老者兩個月沒來，米耳白天想晚上想，失眠了。老者再來時，米耳不自覺地嗔怪，老先生咋這么長時間沒來？是不是有啥難處？老者還是那樣笑，沒事兒沒事兒，都挺好的。老者離開的時候，米耳還有點兒不舍，老先生常來啊。好咧！老先生應道。

有一次，一位顧客看上這款羊，詢價，米耳說，十萬。那人說，太貴了吧，能不能便宜些？米耳果斷回道，不能！那人說，你這啥服務員，比玉還冷。那人走了。沒多久，那人又來，米耳干脆說，你來晚了，這款已經有人訂了。

后來一次，老者帶了錢來，說，姑娘啊，一萬二，我買下了。米耳愣了半響，才說，真的要？老者又哈哈笑起來，嗯，要，謝謝你啊，姑娘。老先生以后還常來嗎？米耳問。老者第一次悵然若失，要不，下次再買？米耳也笑了，給老者打包，打著打著眼淚滴下來。老者拿著包好的羊，自言自語，這才叫緣分啊。

老者走了，米耳望著滿屋的翡翠，沒有一件自己喜歡的，無端地懷念那只羊。

老者后來沒再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的時候，米耳鬼使神差地要去找老先生。米耳很快找到，米耳敲門，沒人應。問鄰居，鄰居說幾天沒見老頭出來了。米耳打了110，警察開了門，米耳第一個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