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郁達夫的自卑心理
——以《沉淪》為例

伍 月

一、自卑心理的形成

著名的奧地利心理學家阿德勒認為自卑大多是由先天或遺傳的生理上的缺陷而產生，也包括人所處的環境對人的壓抑和排斥造成的抑郁之感[1]。郁達夫的自卑感，恰恰是他年幼時的生活及其心理感受的結果。在《沉淪》的第三節、第六節，郁達夫幾乎采用完全寫實的手法敘述了“他”孤獨的童年、貧窮的家庭、輾轉的求學以及兄弟齟齬、棄醫從文等經歷。據研究者考證，小說中的這些內容與郁達夫的《自傳》、《自述詩》也是極其相似的。[2]因此，對《沉淪》中“他”的自卑心理形成，不能僅僅從郁達夫留日期間所受民族歧視出發，還應該聯系作家兒童時的經歷。

童年的孤獨是郁達夫產生自卑的首要原因。郁達夫出生于清光緒的苦難時代，三歲喪父，在五、六歲時，郁達夫表現出非常的孤冷?！凹炔幌聛砗推渌耐贻叺男『⑷ネ?，也不愿意說話似地只沉默著在看遠處?！盵3]祖母吃齋信佛的緘默、母親忙于生計的缺失，致使幼小的郁達夫整個童年都是在寂寞和孤獨中度過的。至于東渡日本留學，文化的差異，以及“讀西洋人的書，受東洋人的氣”的處境，更加深了郁達夫的自卑感。自卑最終成為他踏上文學之路的原動力，并以其濃郁的自敘性、感傷、頹廢的“沉淪式”的小說創作蜚聲文壇。

二、自卑心理的展露

“他”作為來自有著濃厚禮教思想的“支那人”，首先面臨的是陌生而異質的日本文化所帶來的“文化震驚”感。在小說《沉淪》中，日本女生的活潑眼波、房東女兒的笑靨以及掩藏在和服下時隱時露的大腿，都牽引著“他”的目光，激蕩起他“如猿猴似的淫心”的窺視欲。這些因異國風情的觀感所引起的精神壓力和神經緊張，可以說“幾乎都與這種文化震驚感相關?！盵4]

其次，郁達夫和小說中的“他”都處于青春期，都處于青年到成年的過渡狀態。即將踏入成人社會的緊張，以及客游異鄉的處境逼迫“他”獨自去面對充滿誘惑和挑戰的成人生活。在《沉淪》中，郁達夫或“他”童年時期的自卑感被強化成為“公共場所恐懼癥”。更重要的是青春期問題，性欲的萌發帶給“他”了困惑和沮喪，產生了青春期“早發性癡呆”的精神錯亂。在“他”對異性的態度、行為上，可以看到郁達夫形成于少年時期的自卑心理。

在《沉淪》中，靈與肉即來自內心深處的道德譴責和對異性肉體的如饑似渴的搏斗，始終貫穿于“他”手淫——窺欲——聽淫——嫖妓的“墮落”過程。肉欲的強烈刺激，促使“他”在消沉中萎靡不振，在憂郁的情緒中越陷越深而不能自拔，形成惡性的自卑心理。

三、自卑心理的超越

郁達夫在《〈沉淪〉自序》中曾表白：“它是描寫著一個病的青年的心理，也可以說是青年憂郁病的解剖?！边@解剖就郁達夫而言，其實是超越年少之時所形成的自卑心理的必然結果。在《沉淪》中，郁達夫主要通過兩種途徑實現了自卑心理的超越：真實的暴露和個人優越感的獲得。

求真是郁達夫主要的文藝觀念。他曾借用法國法郎士語說：“我覺得‘文學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這一句話是千真萬確的?！盵5]在《沉淪》中，郁達夫遵循“他”性格邏輯的發展，直率真實地描寫了“他”粗鄙性的性活動和矛盾的性心理。尤其是在第五節“窺浴”中，作家運用自然主義細膩寫真的手法，刻畫了“他”整個偷窺過程中的心理情感的變化。對于承受封建道德觀念束縛的“他”來說，偷窺就是違反了“圣訓”，就是犯罪。但是，唯有如此坦誠的創作，才能借助“他”擺脫自卑感的糾纏。個人優越感的獲得是超越自卑的另一重要途徑。文中的“他”盡管是來自貧弱中國的窮學生，但是具有敏捷出眾的文學才能和廣闊的西方文化視野。在小說中的第七節,在受到酒店侍女的冷落和間壁酒客的刺激時，“他”一改怯懦的習性，而是異常大膽地承認“詩人”的身份，并要求侍女送來紙筆，立馬揮就一首古詩。在放聲的大唱中，“他”既抒發了懷才不遇的傷感，又在自傷自悼中獲得了鄙視世人俗物的“優越感”。

不僅如此，郁達夫還通過在小說敘述中大量引用西方近現代詩人、作家的作品或人物，為讀者展示了“他”優越感的另外一面。為了消除自卑，每個人都要不斷地獲得優越感，才能使心靈趨向平衡狀態。

綜上所述，《沉淪》以求真寫實的態度，塑造、刻畫了自卑憂郁、抒情感傷的主人公形象。不僅體現了郁達夫自卑心理的形成、展露、超越三個方面，更將個體年少時的自卑體驗上升到國家落后的民族自卑感，從而獲得了以“他”的沉淪喚起時代青年拯救民族不“沉淪”愛國激情的積極意義。

[1][奧]阿德勒.超越自卑[M].劉泗,譯.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1997.

[2]蔣增福.眾說郁達夫[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6.

[3]彰軍.郁達夫作品精選[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

[4]沈慶利.文化震驚與“文化戀母”——從異國文化視角重讀郁達夫的《沉淪》[J].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02):59～63,70.

[5]郁達夫.郁達夫全集(第五卷)[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