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總是平常事

一

“滴滴，滴滴……”清脆的鬧鈴聲鉆進我的夢。微微睜開雙眼，陽光懶懶地貼著鵝黃色的窗簾，房間里是一片靜怡的暖色，映著昏黃的墻壁，暗暗的吊燈，很溫馨的感覺。我坐起身，撓著蓬亂的頭發，照例從枕頭下掏出手機，剛一按鍵，炫亮的屏先刺痛我的眼——一張陌生的圖畫，正中間是大大的三個字：父親節。父親節？零散的記憶，慢慢拼積，斑駁的幸福漸漸清晰。往事如煙，揮灑不去的溫情掠過心間。

小時候，我家離學校比較遠，每天都是爸爸接送我上學、放學。接送我的工具是一輛燒汽油的“四不像”，跑起來“嘟嘟”地響，噪音很大。那時，我的自尊心很強，坐在這“四不像”上覺得很沒面子。剛到學校門口，我就跳下車，低著頭一路跑進教室，只聽見爸爸在后面喊“慢點走”。

后來，我跟爸爸說，讓他把車停在學校對面的大樹后面。他問原因，我低頭不語。其實，他心里清楚，只是摸摸我的頭，什么也沒說。那時，我的心里劃過一絲愧疚，但很快就煙消云散了。爸爸還像以前一樣接送我，只是不再把車開到學校門口。

有一次，我放學后，沒有看到爸爸往常的身影，我一直等到學校門口都沒人了，還是不見他的人影。直到天快黑了，才聽到那熟悉的“嘟嘟”的噪聲。我氣急敗壞，把怒火全撒在爸爸身上。他搓著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臉愧疚。后來，聽媽媽說，爸爸開車摔了一跤，膝蓋、手腕都跌破了，還不讓我知道，我聽后無比愕然！從那以后，爸爸再也沒有遲到過。反倒是我有幾次被老師留下，讓他等了好久，我一出校門，就望見他在樹后面伸頭張望?？吹轿?，他才放心，臉上帶著慈愛的笑，接過我的書包等我上車。

二

炎熱夏季，我坐在屋里，吹著電風扇，看著電視。爸爸從外面送貨回來，大汗淋漓，剛一進屋就朝我喊：“來，吃西瓜了！”我欣喜地跑過去，爸爸正在切西瓜，滿頭大汗，衣服貼在背上。而我關心的只是西瓜，紅彤彤的瓜瓤，黑亮的西瓜子，一股誘人的果肉香。我咽下口水，伸手就要去拿，爸爸責怪道：“小子急什么？看把你給饞的！”他選了一塊最中間的遞到我跟前，我捧過瓜，張嘴就咬，香甜爽口，真是美味呀！我看見爸爸看著我笑，便問他怎么不吃。他依舊笑著：“把剩下的西瓜放冰箱里冰著，你晚上再吃?！?/p>

爸爸一般很少叫我做事，有時看他這么辛苦，我有點于心不忍，有幾次想幫他搬點東西，都被他拒絕了。一次，爸爸在家里搬一袋米，看他有點吃力，我想幫他，他笑著抬頭說：“不用了，咱家的‘大學生’快去學習吧！”爸爸一貫稱我為“大學生”，大概把我培養成大學生就是他的最大期望了。我咬咬牙，看了一眼滿身是汗的爸爸，轉身回屋了。

三

小學畢業，我憑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不錯的中學。大概是因為青春期的叛逆，我開始變了。在家里我動不動就跟爸媽發火，看什么都不順眼。在學校一向品學兼優的我開始作業拖拉，上課睡覺。慢慢地，我結交了一些不良少年，跟著他們一起胡混，很快成績也從班級前三名滑到三十多名。爸爸知道了這件事后，一向不發脾氣的他發火了?？粗紳M紅血絲的雙眼，我明白了什么叫憤怒。我有點怕了，也明白了要懸崖勒馬，我又開始了一如既往的學習。

三年后，我考上了全縣最好的高中。在即將踏入高中校園的時候，我又和爸爸頂撞起來。他暴跳如雷，掀翻了桌子，最后看我還不馴服，就翻出寫著我名字的通知書，高高舉起道：“我現在就把它撕了，看你再橫！”“撕就撕，大不了我不上了！”我變成了一頭牛，一頭天不怕、地不怕，低著頭、頂著角，和爸爸對峙的牛。

爸爸的手抖了抖，最終沒有撕下來。他從不低下的頭，第一次在我面前低下了。他默默地坐在板凳上，臉色鐵青，低著頭抽悶煙。雖然我早就渴望打敗爸爸，可是真的打敗了，我卻沒有一絲喜悅。

四

大概是真的長大了，我和爸爸的地位也趨于平等。那天和他一起上街，我在前走，他在后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像我幼時的影子。在時間的車輪中，我昂首闊步地向前走，而爸爸卻漸漸地老了。我不知道該為自己的成長而歡喜，還是為爸爸的衰老而悲哀。

中午，我和一位網友聊天，也許是受父親節的影響，忽然就聊起我爸，我說，我爸人笨，不會和人相處，脾氣也不好?？墒窃偌毤氄勏氯?，我發現我說的都是關于爸爸的溫情。網友回復道：“當時總是平常事，過后思量倍有情?！蔽以阪I盤上隨手敲下：“親情真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魔法一樣的東西?！鼻弥?，敲著，有眼淚滴落在鍵盤上……

突然，手機響了，思緒轉回，定睛一看，是爸爸打來的電話，我摁下了通話鍵。

“喂，起床了嗎？早飯放在桌子上了，要是涼了就熱一下，吃完就趕快學習啊?！?/p>

“嗯，爸爸辛苦了，父親節快樂！”說完，我的臉紅得滾燙。

電話那頭，頓了頓，接著傳來了輕輕的呼吸，飽含驚喜，欣慰……

“嘟”的一聲，房間再次靜謐，陽光終于透射進來，映著白白的墻，還有墻上的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