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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殺手

2018-11-23 00:27趙卡
四川文學 2018年11期
關鍵詞:喬峰美麗

趙卡

騎在馬上的牛仔都掛著步槍,那個腦袋像夜壺似的家伙還佩了一把叫不來名字的小口徑五連發左輪手槍,一看就是美國貨。這應該是兩天后的事了,他們進入沙漠,烈日酷曬,一副母騾骨架被半掩埋著,然后是人的頭蓋骨,廢棄的氈帽衣靴……我正看得津津有味,喬峰一個電話把我手機上的小電影給打斷了。

我早知道他喬峰這段時間郁郁寡歡,臉愁得像一坨中年婦女的痔瘡,表情瘆人。我說的喬峰,可不是金庸小說《天龍八部》里那個大英雄喬幫主,而是我過去的一個哥們兒,我奇怪的是他怎么也能叫這個名字,我懷疑是他后來改的。這是個小人。我為什么說他是小人呢?他呀,竟然動了殺郝斯琴的念頭,這不是小人是什么。這種人,我都要懶得同他打交道了,好幾次,我差點從牙縫里擠出×你媽三個字來。所以說,他叫喬峰這個名字,簡直是對《天龍八部》里那個頂天立地的喬幫主的巨大侮辱。

喬峰是從數一九的時候開始琢磨置郝斯琴于死地的,可直到數完九九了,春天要來了,他還沒動手。喬峰這這那那說了半天,咳咳,最后他說,他對郝斯琴下不了手。你聽聽,這像話嗎?按說,喬峰對郝斯琴下不了手,就不能算小人了,不,他下不了手就找別人下手,反正,他要置郝斯琴于死地。你看看,這像話嗎?喬峰找到我,問我干不,不白干,給錢呢。喬峰了解我的底細,他把這事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殺個人就像殺只雞那么容易。我這人壞不假,但又不是傻子,殺人和殺雞是一回事嗎?嗤,畢竟是殺人,搞不好要掉腦袋的,不,搞好了也要掉腦袋的,我的腦袋又沒多長出來一個。

咱們再談談,喬峰在電話里說,非你莫屬。

還是算了吧,我有點不大情愿。

有的談,現在就往那走,還是那個地方,喬峰說完掛了電話。

天一冷,白晝消失得快,天空已經失去了炭紅色。在一條隱藏了好幾家按摩房的小街上,我聞到了做飯的味道,我進了其中一家,門口搭著幾件晾出來的內衣,屋里不怎么通風,地下還放了一個涂料桶改裝的煤桶。我躺了下來,一個染了半頭黃發的按摩小妹盯著我不說話。我就在這個按摩房思前想后考慮了三天,沒有給喬峰吐死口,我到底干還是不干。

總之這是一件蠢事。我和喬峰說,咱倆從小耍大的,你這個業務做了,要掉腦袋的,要掉腦袋的!我故意把“要掉腦袋的”這幾個字,多說了一遍,以強調其非同一般的嚴重性。喬峰說他知道,只是他本人不便行動,他到城南信用社做主任了,那是個大社,剛上任不久,春風得意,又這么年輕,聯社的理事長對他寄予厚望,如果好好干,說不定還會提升。我說我就不明白了,這和殺你的情人有個毛關系,我問他,你們不是好好的么?喬峰說,你這太不專業了,還道上混,殺手不要壞了殺手的規矩,我是付錢的,你盡量少問幾個為什么。

我認為喬峰說大了,我不是殺手,我僅僅是一個給人看場子的,平時也就充當個打手要債的小角色。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是說充當個打手,就真的能打,這年頭,打人就是打錢,而且還得背后有人,也就是我們的老大。我們的老大,名聲在外,人稱連城南空氣都管的二扶。二扶我們都叫二哥,二哥的產業主要是給人看場子,兼放高利貸,壺上的錢看著多,真正落到我們小嘍啰手里,并沒有幾吊,大錢都讓二哥拿走了,我們手下的只能分些零錢。我也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兒,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錢緊,我除了壺上給人看場子,自己也開辟點第二業務,背著二扶干點見不得人的事,比如強買強賣啊,幫地產商拆個遷啊什么的。但殺人,我還真不敢干,恐怕二扶也不敢干,我從來沒見過二扶殺人,只是聽說過他想殺人。問題是,喬峰給的價錢太誘人了,十萬怎么樣,喬峰試探我。

我從來沒見過郝斯琴長什么樣,聽說是他的一個小情人,處了半年多了。我不知道郝斯琴怎么招惹他了,或者說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不可調和的矛盾,以至于喬峰非要殺了她,而且還出這么高的價格。我問,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喬峰說,沒有。他說得斬釘截鐵,語氣不容置疑。窮是刻入基因的一種缺陷,所以我還是那個膝蓋和腰桿經常缺鈣的自己,那我就不能拒絕了,咬著牙和他說,看在咱倆從小耍大的份上,一口價十五萬,你這個業務,就算要掉腦袋,我也接了。

喬峰一邊抽煙一邊咳嗽。我實在忍不下去了,就在他旁邊跟著抽起來,為了減輕他的肺負擔,我一直抽到咳嗽。

按說好的,喬峰先付了我一萬的定金,說事成后再付九萬,剩余的一年后全部付清,他現在手里沒那么多錢。不知道當時我頭暈了還是怎么的,我本來要推掉,結果還是拿了錢。我有點后悔,但既然拿了,就不能說后悔,一說后悔,那就不是英雄所為了。我說,老喬,咱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關系,說實話,畢竟是殺人,露了餡就是你我掉腦袋的事。咔,我做了一個割頭的手勢。喬峰說他明白,但不殺郝斯琴他比掉腦袋還難受,沒有辦法,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喬峰使勁兒地抽煙,滿臉倦容,像是滿腹苦水沒處倒的樣子。我說,這人啊,有了錢也難受,像我們這種窮人,都不知道該怎么活了!喬峰摁熄了煙頭,自言自語了一句,海盜的世界里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利益面前翻臉無情,沒有正義非正義。我聽著他這話耳熟,一直到我們各忙各的,分開行動,我才想起來,他這話出自《加勒比海盜》這部電影。我就說嘛,他哪有說這話的水平。

一萬塊錢我沒幾天就胡花完了。喬峰來電話問我,那事準備得怎么樣了,你快點行不行啊,我都快被郝斯琴鬧死了。要不是喬峰提醒,我差點忘了這茬,我趕忙編瞎話說,已經有方案了,想和你碰個頭,匯報一下,聽聽你的意見。其實我哪有什么方案,我只是想拖拖,想個萬全之策,沒想到喬峰說,你在哪里,我馬上過去,缺錢了作聲?我一聽他要過來,只好說在上島咖啡見面吧,一起往那走。

我之所以選香格里拉酒店對面的上島咖啡,完全是為了喬峰的舒適,不像他談事總給我找按摩澡堂子之類的地方。他這兩年手里有點錢,開始假裝上道了,其實,我可聞不慣上島咖啡里的氣息,一股腳丫子味兒。哦,對了,的確有一家足療店,開在上島咖啡的上一層。我先到的,喬峰后到的,落了座,喬峰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和他喝了一杯咖啡后,雙方無話可說,或者說周圍人挺多,不適合說見不得人的話。這么一來,我說不如捏腳去,喬峰問去哪里捏腳,我說樓上有一層足療。喬峰皺了一下眉,說怪不得我喝出了一股腳丫子味兒,真的,還不如去直接捏腳。

把一句廢話說得那么擲地有聲,這種氣概我才會認為是小城中年男人最油膩的特征。

足療師是兩個女的,聽口音是江蘇人,但她們說老家是安徽當涂縣的,原先在一個什么軋花廠工作,早下崗了。我說那你們肯定歸馬鞍山管,足療師問我怎么知道的,我說馬鞍山就是個全國有名的足療城,市長都親自示范呢,我的話讓兩個女技師嗤嗤直笑,說我知道的真多。她們做的活兒很仔細,不知道喬峰怎么樣,我感覺很愜意。大概拿捏了半個多小時的腳,完了,足療師站起來,給我們鞠了個躬,要退了。喬峰喊住了她們,我以為喬峰還要上新節目,結果不是,喬峰叮囑她們,沒有我的同意,別讓人進來。足療師又給我們鞠了個躬,說好的好的。

操他媽的,喬峰苦著臉罵道,郝斯琴這個爛婊子。

我說我還沒見過郝斯琴,只是聽你說過幾次,到底怎么啦,至于殺……唔,我做了一個刀割脖子的姿勢。

聲音低點兒,喬峰瞪了我一眼。

郝斯琴要跟我結婚,喬峰說,你想想,我能跟她結么?

你做事從來都是有驚無險,嘿嘿,我瞅了喬峰一眼說,娶丁美麗的時候就是。

說起來丁美麗,還有一段故事呢。丁美麗是喬峰在財經學院讀書時的同學,一起畢業時,丁美麗仗著他爸的關系,到了地稅局,而喬峰還在為找個單位四處求人呢。本來,他們好歹也是兩年半的戀情,一開始愛得要死要活的,等走上了社會,接觸的人和環境變了,他們的關系也隨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好像丁美麗對喬峰漸漸冷了。喬峰覺得不對勁,就暗暗跟蹤了幾回丁美麗,發現丁美麗和他們單位一個小伙子走得挺近。那個小伙子是東北的,嘴挺甜,雖說還沒到上床的地步,不過照此速度下去也快了。喬峰有點擔心。他找我,讓我想個辦法,怎么才能讓丁美麗回心轉意。在這一點上,我很瞧不起喬峰,我說跑了丁美麗,還有王美麗,天底下的美麗多了,你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喬峰說我不懂,趕快想轍。我想了半天,說不行就打那小子一頓吧,警告他離丁美麗遠點。沒想到提醒了喬峰,他說別看丁美麗平時傲得很,其實心太軟,極富同情心,你打了那小子,她就徹底跟了他了,不如把我打一頓,也許她會回心轉意。我說我沒聽懂你的意思。喬峰說你這樣,你不能出面,丁美麗認識你,你最好叫兩個信得過的弟兄,丁美麗這兩天就要和我吃分手飯,我得送她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你叫弟兄截了我們,假裝耍流氓,調戲丁美麗,我英雄救美,你叫弟兄們打我,要狠,絕不能手軟,手軟就假了,但千萬別打眼鏡,我剛配的,一千好幾呢。這招太老套了,誰還信啊,人家不懂得報警啊,嗤!我說??隙ü苡?,喬峰盤算了一番說,你就按我說的做,虧待不了你的弟兄,我出兩條玉溪煙,再給二百塊錢。

嘎嘎嘎——我突然沒忍住笑出了聲。

喬峰嚇了一跳,一骨碌翻了個身,側臉問我笑什么。

我說我想起了那年策劃的英雄救美,嘎嘎嘎——

喬峰果然和丁美麗沒幾天就吃分手飯。喬峰表現得很悲傷,但沒有那種死去活來的表情。那晚本身是演戲,他是導演,我是執行導演。地形情況前一天就偵察好了,丁美麗還和他父母在一塊住著,在一個不算熱鬧的老小區里,沒有大門,臨著街。我看了,就算發生意外,真的驚動了警察,或者有好管閑事的路人,我們也好跑。我主要負責掩護和見機行事。果然,喬峰和丁美麗步行往回走,倒像是一對情侶。等他們一進小區的院,我叫的兩個弟兄,一個我表弟,一個我表弟喊來的弟兄,從黑咕隆咚的角落里鉆出來了,二話不說,上前按倒喬峰就揍。太突然了,連我也沒想到,我開始教他們倆的前奏,都給省略了。為什么打我?倒在地上的喬峰喊了一句。為什么,不為什么,有人讓我們干的,我表弟悶聲悶氣地說,還有你。我表弟指著丁美麗罵道,婊子,背著我表哥腳踩兩只船,老子連你也收拾了,看以后還敢不敢了?我表弟上前要打丁美麗,被已經爬起來的喬峰照臉一拳,啊呀,媽個逼的,敢打老子,這一拳真是激怒了我表弟,他和他那個兄弟幾番拳打腳踢,把喬峰揍趴在了地上。丁美麗對突如其來的打斗場面嚇暈了,尖叫著,忽然明白了什么,馬上撲在喬峰身上,說別打了,別打了。這時,有一撮人往小區里聚集,喊著打人了,打人了。我一看火候已到,學東北口音喊了一句,操你媽的,警察。這是暗號,我一喊,我表弟立即收手,丟下了一句,這事沒完,等著,然后朝著黑暗的地方,遁了。

操你媽的,喬峰罵我,你還說呢,讓你千萬不要打眼鏡,結果撲上來的那小子,首當其沖就是眼鏡,一拳給我打掉了,害得我第二天又配了一副,那眼鏡一千好幾呢。

你就說結果怎么樣吧,丁美麗誤會了東北那小子。我又嘎嘎嘎笑了,最后還不是你們成了,你們結婚的時候,我都差點不敢過去,這事,太危險了,以后我可是不干了。

行了,說正事吧,喬峰正色道,交給你的事計劃到什么地步了?

我說我想了郝斯琴二十八種死法,都不靠譜,最終選擇了一種,絕對可行,還不擔任何刑責。我這么一說,喬峰來精神了,問我什么辦法能夠殺了人還不擔刑責。我說,你不是叫喬峰嗎,丐幫幫主啊,你可以用降龍十八掌,一掌拍死她,啊哈哈哈哈。

我笑聲大了,驚動了服務生,一個長得像猴子的小伙子,門也沒敲就探頭進來,問兩個哥需要什么?喬峰低聲說,需要你關住門,別鬼鬼祟祟,記住了沒?那顆猴頭滿臉堆笑迅速縮了,門啪一下帶住了。

到底想好怎么弄沒?喬峰不耐煩地問我,這都多少天過去了?

有了,我說,你給我一根煙。

給,快說,喬峰給我遞了一根中華煙,怎么個做法?

我猛吸了一口,說軟中華這煙的確好抽,硬中華不行,殺人呢,也是,不能用硬辦法,我想了一個萬全之策,絕對絕對萬全之策……

什么萬全之策?喬峰急不可耐地問。他可能是急著了,痔瘡臉都顯得有點變形。

我說,再給我拿點錢,我準備一下家伙事兒,別看我,就是作案工具。

三天后,喬峰給了我五萬塊錢。

我拿著這錢,到北二環的二手車市場轉悠了半天,有桑塔納、捷達,有金杯、長安面包,還有嶄新的奧迪、奔馳,這些我一輛也沒看中,我看中的是一臺成色看起來還不錯的蛤蟆皮色的切諾基。我問車主,多少錢?車主說一萬八。我說能不能便宜點,這車現在都沒人開了,費油。車主說,一看你就像玩越野的,識貨,這車費油是費油,關鍵是好使,跑起來,一般車連它的屁也聞不著。我說,多少錢,給說個實話?車主給我遞了一根煙,點了后說,最低一萬七,再低你問別人吧,我給你說實話吧,這車我收了就后悔了,沒人買,我連你二百塊也沒賺,誰賺了誰就是個球。我問,手續全不?車主說,全的,放心。

我給車主付了一萬七,說我不和你再討價還價了,過戶費你出了。車主一臉苦相,說照你這么做,我就差喝西北風了。車主說是說,滿臉不愿意,但還是給辦了。切諾基這車,別說,跑兩下還是比較帶勁兒的,我先跑到附近的一個加油站,加了一百塊錢的油,直接狂奔到壺上,差點把壺上的賭徒給炸飛了,以為警察從天而降。壺長叫李勇敢,劈頭蓋臉罵了我一頓,說你想死了,想死也要找個繁華地方,別他媽來這兒尋死。我知道他的意思,起壺就怕炸壺,炸上幾次,賭徒的心就散了,人心要是散了,人也就快散了。

我認為壺上就挺繁華,錢不是錢,壺上的錢就是紙,比方說一包硬中華,在外面連五十塊都賣不了,在壺上就能賣一百塊,而且還不還價,你愛抽不抽。我就一百塊在壺上買了一包軟中華,撕了口子,給李勇敢遞了一支,李勇敢接了說,從哪兒收的破爛?很顯然,李勇敢對我的切諾基不屑一顧。我說再破爛也比你的捷達快。李勇敢笑了,問我手續全不。我說比你全。李勇敢又問,有保險沒?我的嘴唇抖了一下,煙屁燙著了我的下巴。李勇敢哈哈大笑起來,用下巴指指我的切諾基說,肯定沒保險,出了事都得你自己負責。

我是第二天上午找人辦的保險,我過去的一個同事,女的,在一個小保險公司拉保險。辦完后,她和我說,就是撞死人也沒事,全是保險公司賠,除了酒駕。酒駕我肯定不會發生,自從我們看場子中的一個巴特爾醉駕被刑拘后,我就知道國家動真格的了,就算你在交警隊有哥們兒也沒用,這年頭,給你求情,搞不好脫了他的制服。

我估計我說到這兒你們猜著了我要干什么,對,切諾基就是我和喬峰說的作案工具。不過,你們只猜對了一半,雖說我從事的職業不齒于人類,但我的腦子還沒徹底壞掉,我打算把這臺車借出去,借刀殺人,連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夠狠。我打算把這臺車借給新來看場子的小朝魯玩兒,因為,自從那天我開著切諾基拉風地飆了一回車,小朝魯的眼睛就盯上了。小朝魯才二十不到,但長得剽悍,打架下死手,壺上的人都有點怕他,一般人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小朝魯也是沒錢,而且經常沒錢,別看他打架兇狠,怕他女朋友卻怕得要命,只要他女朋友說東,他嚇死也不敢往西,這個世界就這么奇妙,所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小朝魯越沒錢,就越琢磨怎么掙錢,他越琢磨怎么掙錢,手里越沒錢。我看機會來了,就單獨拉了小朝魯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兜風,冬日燦爛的光輝灑在綿延起伏的群山上,平時被鎖在瑣事牢籠里的人心情一下大好起來,尤其小西風在枯黃色的廣原上卷起滾滾塵土,壯觀極了。兜完了,我問小朝魯,這臺車送你了,要不?小朝魯吃了一驚,說趙哥你別開玩笑了,我開開就行了。我說,如果我說的是真的呢?

小朝魯不語了,頭趴在方向盤上,沉思了片刻,對面前擋風說,趙哥你就說什么事吧?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徐徐下墜,甚至聽到了他抓著方向盤的手繃緊了肌肉,他此刻的心情肯定和煤塊一樣黑。

我說,殺個人。

不帶開玩笑的?小朝魯的臉色變了。

我說,不開,玩真的。

有這么狠嗎?小朝魯問。

你還年輕,球也不懂。我說,這個世界上,人性和太陽是不能直視的。

關于郝斯琴的生活規律,喬峰給我說了一些,除此之外,我和小朝魯觀察了一個星期。那段時間,我倆就像私家偵探似的,或者更形象點說,像做賊似的踩盤子。

起先,郝斯琴在一間廣告公司上班,這間廣告公司,平時沒什么業務,主要經營機場高速路邊的擎天柱廣告牌,大概也就兩三塊吧。別小看這兩三塊,按照行情,一塊牌子噴出廣告來,大概得三十多萬,大部分是銀行做的,比如工行建行農行中信浦發什么的,一般企業根本做不起。喬峰那時在信用社的聯社里做會計,和理事長關系不錯,郝斯琴第一次上門來找理事長的時候,正好喬峰在,算是有了印象,認識了。信用社的名字聽起來不如銀行氣派,但實力不可小覷,有錢,理事長也想給信用社樹立一個高大全形象,和其他的大銀行一樣威風,所以,郝斯琴談得很順利,拿下了一張單子??钍欠秩胃肚宓?,每次付款,都經了喬峰的手,郝斯琴就和喬峰認識了。只是有點尾款,郝斯琴催了好幾次,都被喬峰找各種借口給推了,這讓郝斯琴好生懊惱,對她來說,那點尾款正好是她的提成,如果討要不回來尾款,她的業務就白做了,提成也沒了,好大一筆錢啊,三萬來塊呢。

喬峰和郝斯琴第一次上床,主要是為了解決那三萬塊尾款的問題,這是喬峰和我說的。

本來,喬峰認為既然上了郝斯琴,把那三萬塊給她打過去就沒事了,結果,他想錯了,那才是個開始。郝斯琴是個處女,從來沒有性經驗,他們也未采取任何避孕防護措施,也就是俗話說的不戴套。喬峰的老婆自從給喬峰生了一個女孩后,身材就變形了,松松垮垮的,還不到三十歲,看起來卻像五十歲。郝斯琴的出現讓喬峰眼前一亮,喬峰心里是這么盤算的,和老婆過日子,和情人過生活,兩全其美。喬峰的一個大學同學,以前在電視臺廣告部工作,手里積累了一點人脈資源,就自立門戶,開了一家廣告公司,業務涉及范圍很廣,其中就包括戶外廣告這塊。喬峰在其中入了一股,順便把郝斯琴給安排了進去。喬峰和他同學說,郝斯琴的業務能力強,是他專門給公司挖來的。同學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以為郝斯琴真是喬峰挖來的。直到有一天,他知道郝斯琴和喬峰上過床,而且不止一次上床,就去找喬峰談,說你的麻煩馬上要來了。喬峰不信,結果,沒多久,郝斯琴就和喬峰談婚論嫁,因為郝斯琴的肚子粗了一圈,喬峰差點嚇死,連哄帶騙,讓郝斯琴到一家私人醫院做了。接下來就是談判,喬峰說他有老婆孩子,郝斯琴說她不管那些,她需要喬峰和他領結婚證,否則到他單位鬧。和所有的男人一樣,當喬峰說他不想討論這件事時,這一定是認真的。

像屎一樣粘你手上了,我打趣喬峰。

所以,必須干掉她,喬峰咬牙切齒地說,我老婆好像已經聽到風聲了。

喬峰的同學主意挺硬,找了個理由,把郝斯琴給辭了,這下,郝斯琴就更有時間找喬峰的麻煩,甚至到了以死威脅的地步。女人無事便生非,喬峰苦惱了一陣子,好不容易又給郝斯琴找了一家廣告公司,做內勤,不拉廣告了,算是穩了穩她的情緒。

踩了幾天盤子,我基本摸清了郝斯琴的出入規律,上班,租住的房,和喬峰鬧,再無其他;不過,郝斯琴有個愛好,就是喜歡到KTV唱歌,而且還不去檔次低的地方。

知道怎么辦了吧,我和小朝魯說。

嗯,小朝魯摸了摸頭說,明白了。

先鋒大街的唯一一家KTV,裝修很有氣勢,像個宮殿,名字取得也有意思,2666。我曾經看過一本小說,波拉尼奧寫的,名字就是《2666》,幾十萬字,我看了半個月才看完。我估摸著,這家KTV的老板興許也看過《2666》才取的這個名。

我和小朝魯在06號包房,是個中包,對面09號是個大包,我們的隔壁08號是個豪包。豪包的最低消費是2666元,我們當然去不起了,我們中包的最低消費666元,好歹這個錢我還是掏得起。還有一個原因,是對面09號的大包,里面坐了三個女的,其中就有郝斯琴,我們在她們對面開包,就是為了及時觀察郝斯琴的一舉一動。我們和郝斯琴她們是一前一后進的各自包房,必須說明的是,我和小朝魯是化了妝的,都戴了棒球帽,大墨鏡,脖子里還圍了花圍巾,一般情況下,面對面不到一米絕對看不清楚面孔。

一定要注意對面,我和小朝魯說,成敗就在今晚。

嗯,小朝魯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的09號大包。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我們隔壁的豪包來人了,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公子,總共三個,衣著打扮都是上萬的行頭,口音很明顯,準格爾旗的。我和小朝魯說,瞧見沒,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大款,煤老板,富二代,人家一晚上的消費,咱們得掙一年。嗯,嗯,小朝魯嗯了兩聲突然說,要是把這三個家伙干掉,肯定能搞到不少錢。我抽了小朝魯一巴掌,說你這不是尋死么,敢跟煤老板叫板,早死早投胎。小朝魯低下頭,不吭聲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09號的大包出來一個女的,看起來是唱爽了,沒穿外套,甩著兩個白臂膀出來了,往衛生間走,08號的豪包也出來一個哥們兒,看來喝大了,晃晃悠悠也往衛生間走。我和小朝魯是從拉開的半扇門瞧見的。從衛生間回來,08號的那個女的先進的她們那個包,09號的煤老板公子尾隨其后,也想跟進去,結果被那女的瞪了一眼,那哥們兒訕笑著說,你們三個,我們也三個,不如攪和在一起耍吧,好不好?討厭,那女的又狠狠瞪了一眼那哥們兒,啪,把門關了。

我靠,我說。

靠什么,小朝魯問。

沒事,我說,盯緊點,別讓跑了。

我說話間隙,08號中包的三個女的魚貫而出,一邊走一邊叨叨,說晚了,晚了,早點回去。我馬上拍了一下小朝魯的肩膀,說出來了,跟上,別讓看出來。小朝魯一激靈,站起身來,剛要推門,就見隔壁這三個哥兒們也出來了,剛才那個試圖闖進08號中包的家伙說,咱們一會兒分頭行動,嘻嘻,這三個妞不錯哈。另外一個說,盡量溫柔點,嘻嘻。還有一個說,不等某某某她們了?咱們約了人家的啊。喝大的那個哥們兒說,不等了,不等了。

我看出來,這三個有錢的公子哥肯定喝多了,看來要糾纏郝斯琴她們,他們這種人其實沒別人想的那么亂,只是想開房而已,絕不談感情。這么一來,我的計劃就打亂了。我已來不及想對策,只好尾隨在三個公子哥兒后面,見機行事。

到吧臺結賬都很痛快,郝斯琴她們先,公子哥兒后,我最后。結完賬,出了大廳,郝斯琴她們明顯發現這三個不懷好意的家伙像跟屁蟲跟上了,有點慌,匆匆鉆進了一輛紅色的QQ車,一扭身,跑了。那三個公子哥兒看見紅色QQ車跑了,哈哈大笑起來,其中一個說,哎哎,我說,咱們一會兒把她們的車蹭了,看她們理不理咱們,啊,哈哈。笑完,三個家伙歪歪扭扭鉆進了他們的車,一臺白色的悍馬,那車張牙舞爪的樣子,發著時,連聲音都牛逼轟轟的。我和小朝魯上了我們的舊切諾基,我和小朝魯說,你保持距離,跟緊了進行,見機行事。小朝魯看起來有點緊張,掛檔都顯得澀了吧唧的。

前面是紅色QQ車,中間是白色悍馬,我們在后面緊跟著??雌饋?,郝斯琴她們真是慌了,車開得歪歪斜斜,白色悍馬是壓著油門和剎車開的,眼看就要走出先鋒大街的十字路口時,紅燈亮了,紅色QQ嘎吱一聲停了,白色悍馬開得太猛了,或者說根本就沒剎住車,甚至,干脆就沒剎車,嘭一聲,撞上去了,緊接著就是兩聲凄厲的慘叫。悍馬車停在原地有三分鐘后,突然調轉車頭,打了轉像猛虎下山一樣跑了。

我趕忙下車,跑過去,往QQ車里瞧了瞧,司機應該是昏迷了,后座上的兩個女的,不住地從鼻孔嘴里往外汩汩冒血,郝斯琴就在其中。不知怎的,這場面當時竟然讓我有一種城管暴力執法后的快感。死了,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救人。我靠著車身站在那兒,感覺腿有點軟,直到我叼起一根煙點了,才撥了110和120。

本該是我做的結果被別人給做了,這我還真沒想到,此刻大街上襲來陣陣寒意,仿佛下著暴雪,我一時顯得有一點兒癡呆。我從現場返回,直接給喬峰打電話,喬峰可能剛睡下不久,在電話那頭咿咿呀呀地埋怨,這都幾點了,還打電話,還讓不讓人活了?我說,事情辦完了。什么?喬峰在電話那頭顯然吃了一驚,喉結里發出快窒息的嗓音,真的,哎我說老趙,這事,這事就算球了,我不想做了,前面給你的那些錢,我也不要了。

人已經死了,這不是錢的問題。我說,對了,另外我祝你不孕不育,兒孫滿堂。

說完,我在這條大街上聽到了我更年期的腳步聲。從此,我得小心點兒我自己,我正式宣布我已經進入抑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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