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新時代：繼承傳統，在大膽創新中弘楊國粹

桂姝蕾

從2008年開始，由上海京劇院、上海廣播電視臺、上海電影（集團）有限公司、央視電影頻道等多家單位聯合出品，拍攝了四部京劇電影——《霸王別姬》《曹操與楊修》《貞觀盛事》和《廉吏于成龍》。這四部作品都是由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尚長榮領銜主演，言興朋、關棟天、史依弘、陳少云、夏慧華等多位京劇名家傾情演繹。作品一經推出就獲得了不俗的口碑，并斬獲多項國內外專業大獎，為京劇藝術登上國際舞臺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歷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展映單元都會為戲迷留出一個版塊，去年的上影節推出了昆曲電影《景陽鐘》、京劇電影《曹操與楊修》和越劇電影《西廂記》。而今年的上影節則為京劇戲迷帶來了“京劇電影工程影片”系列，包括《龍鳳呈祥》《霸王別姬》《穆桂英掛帥》《秦香蓮》《趙氏孤兒》等名家經典之作，吸引了不少年輕觀眾。

國粹之美，再現銀幕

為了讓更多的戲迷、票友和影迷近距離體驗戲曲電影的魅力，今年為期十天的上海國際電影節第一批京劇電影工程的十部影片在新衡山影院集中展映，片單中不乏《霸王別姬》《穆桂英掛帥》《秦香蓮》《趙氏孤兒》等大眾耳熟能詳的經典之作。當傳統戲曲與當代數字電影技術結合之后，舞臺上的經典在銀幕上重新煥發出活力，這也吸引了更多年輕人走進影院，近距離感受中國的傳統藝術。

此次上影節展映的京劇電影《霸王別姬》改編自梅蘭芳與楊小樓合作的同名京劇，由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尚長榮、史依弘主演，講述了秦朝滅亡、楚漢爭雄時期，項羽遭遇劉邦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兵敗垓下，美人虞姬與項羽飲酒作別先后自刎的故事。在現代電影技術的支持下，京劇電影《霸王別姬》中精彩紛呈的場面和感人至深的情感細節在大銀幕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

導演滕俊杰說：“在尊重京劇虛擬化表演和京劇本身程式的基礎上，我做了一些改良，即對一些敘事推進、矛盾沖突以及對人物性格表演不太重要的細節做了刪減，濃墨重彩地將主人公的命運以及《霸王別姬》核心的內容做了重點放大?！?/p>

銀幕延展了劇場的空間，觀眾平時在劇院看戲聽不到演員抖動衣袖、握拳頭的聲音，而在電影中卻可以清晰地聽到。銀幕放大了觀眾的現場感和既視感，尚長榮飾演的項羽和史依弘飾演的虞姬，他們面部的表情、細小的動作都近在眼前，更增強了戲曲表演藝術的魅力。

京劇表演藝術家尚長榮說：“滕導演有一句名言：‘京劇為本，電影為用。我們就是要把京劇的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舞全神貫注地在攝影棚這個特定的環境之下展現得淋漓盡致。電影比舞臺這一畝三分地更加靈活，也更加馳騁有余?！?/p>

很多人都認為戲曲節奏慢，年輕人耐不下性子去欣賞，其實不然。戲曲是一門高度凝練的藝術，每一句唱詞都需精雕細琢，每一種語氣，每一個眼神，每一次轉身低眉、抬眼舉步都富有韻味。

京劇表演藝術家遲小秋說：“無論是京劇的文本還是它的唱詞，其文化底蘊都是很深的。年輕人看懂了也就喜歡了，喜歡了就投入了，投入了就會更加瘋狂地追隨，這對我國傳統文化在年輕一代中的發揚是非?？上驳?。走進影院欣賞京劇電影，就像濃縮的人生在面前次第展開，讓人在以虛代實的意境里充滿想象，回味無窮?！?/p>

戲曲為本，電影為用

第一批京劇電影工程歷時八年，組建了由我國京劇界名家、電影界專家組成的藝術指導小組，在全國京劇界、電影界藝術家的通力合作和辛勤耕耘下，由國家京劇院、北京京劇院、上海京劇院、天津京劇院、天津市青年京劇團、中影股份、上海電影集團、天津北方電影集團等共同參與制作，第一批京劇電影現已成功排演、拍攝和公映。

上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上海市電影局局長胡勁軍說：“京劇電影既保留了過去傳統京劇的精粹，又對電影化以后的舞臺表達、藝術表達做了創新處理，同時在這個過程中，一批新的青年電影人才在茁壯成長。所以，這八年來從業界來講我們取得了雙豐收，今天把這一份答卷交給市場，交給我們的青年觀眾來檢驗，我們也希望能夠聽到他們積極的反饋?！?/p>

雖然京劇電影受題材和受眾所限，但從前期籌備到制作宣發，京劇電影工程始終不遺余力。在不久前舉行的第九屆北京國際電影節上，第二批京劇電影工程影片《大鬧天宮》《四郎探母》《紅樓二尤》《貞觀盛世》的主創和劇組成員也走上了紅毯。

京劇表演藝術家劉長瑜說：“兩千座劇場也是有限的，但電影受眾更寬了，又經過時代的發展和一代又一代人不斷地推敲、挖掘和探索。我覺得經典的作品會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從而弘揚我們的文化自信，弘揚我們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藝術?！?/p>

通過在國內及國際電影節的亮相，京劇電影發揮出強大的號召力和影響力，也起到了良好的宣傳效應。值得一提的是，從2016年開始至今，在北京市朝陽區文化和旅游局的大力支持下，以第六屆北京國際電影節京劇電影展映活動為契機，北京市朝陽區的紫光影城、勁松電影院、垡頭地區文化中心相繼進行了京劇電影工程的常年定點公益放映工作，截止今年上半年共放映一千兩百余場次，觀影人數達三萬兩千余人次。國家圖書館藝術中心也于2018年開始進行京劇電影的公益放映工作， 截至今年上半年共展映三十場，觀影人數約一千兩百人次，為戲迷觀眾提供了很好的欣賞平臺。

對于票房，京劇電影導演有著較為清醒的認識，導演滕俊杰表示：“《霸王別姬》可能是世界上投資最少的3D電影，這部影片也許不會有爆發式的票房，但它可以不斷地播映下去，讓更多的人感受到國粹之美?！?/p>

京劇表演藝術家李維康說：“我認為京劇代表中國傳統文化的經典，更能代表國家氣派和中國味道。我們可以把最精彩的部分，把所有最美的畫面、唱腔、表演集中起來，向國外宣傳?！?/p>

京劇電影工程第一批十部影片制作完成后，先后參加了中外多個電影節，引發強烈反響。影片《霸王別姬》在美國好萊塢杜比影院上映后獲得2015年金盧米埃爾獎，《龍鳳呈祥》《霸王別姬》獲得第三十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戲曲片提名獎，《穆桂英掛帥》《乾坤福壽鏡》分別獲得第三十一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戲曲片獎和最佳戲曲片提名獎。京劇表演藝術家史依弘說：“我帶著電影去了很多國家展映，很多人太想了解中國的故事，太想了解中國的傳統文化。我們傳唱前輩們留下來的作品，我們這一代人有幸做這樣的傳承，然后被記錄下來，讓世界各國的人看到?！?/p>

第二批京劇電影拍攝工作已經開始啟動實施，在劇目選擇和影片拍攝上力求打造精品，拍出留得下、傳得開、叫得響的京劇電影佳作，并邀請了更多優秀中青年領軍人才加盟。

京劇電影創作談

我國的電影事業就是從拍攝京劇開始的。

1905年，北京豐泰照相館創辦人任慶泰用一架法國制造的木殼手搖攝影機拍攝了由譚鑫培主演的《定軍山》片段，這是中國人自己攝制的第一部影片。片子隨后被拿到前門大觀樓熙攘的人群中放映，引得萬人空巷?？梢?，中國電影一經問世便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即與國粹京劇的結合。

中國的電影發展與京劇如此有緣，然而它們畢竟是兩種性格不同的藝術，電影與京劇在藝術表現上也不斷地進行著碰撞和磨合。不少由舞臺劇改編的電影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其原因要么是完全舞臺化，缺少電影視覺、聽覺的智慧;要么是遠離經典原作，喪失誠意。執導過多部京劇電影的導演滕俊杰對此有自己的感悟：“在拍京劇電影時，雙眼要變成京劇的視角。當然，還要跳出來，變成電影鏡頭、電影觀眾的雙眼，在充滿節奏感的敘事和煥然一新的視聽中去欣賞?！?/p>

創新從來就是京劇的底色，在拍好2D版京劇電影《霸王別姬》的同時，滕俊杰決定套拍3D全景聲版，他說：“我們要在尊重京劇規律的前提下滿足懷舊和創新的融合?！痹凇栋酝鮿e姬》的鏡頭敘事考量中，除了緊緊抓住敘事脈絡、敘事節奏外，影片重點刻畫了反打鏡頭、反應鏡頭和長鏡頭，在秉承原作舞臺表演的基礎上賦予觀眾視覺感和現代感，此外還重點刻畫了貫穿全劇、具有隱喻性的視覺符號——項羽的背影。在電影中，項羽邁入大殿時的第一個畫面即為背對鏡頭朝王位走去，這一表現方式濃縮了項羽在京劇中特有的出場程式和步法，同時暗藏玄機，以滿鏡頭的方式表達了他此時目空一切、急于稱王的狂妄。

京劇《霸王別姬》在舞臺上有自身傳統的調度方式，但電影的角色場面調度必須作出調整與改變，從而更好地服務于整體敘事。例如項羽被垓下重圍的情節，現場角色調度呈現出從平衡感到失衡感，再到多層旋轉的眩暈感的變化過程。

七十多歲的主演尚長榮先生從頭至尾不用替身，在四十攝氏度的高溫天氣中堅持實裝上陣，他“一打到底”的精神和扎實的武功以及上海京劇院的技術指導和全體武生演員的傾力投入，將武戲調度的設想變成了可能。

京劇電影必須在人物內心的挖掘中表現角色性格的走向。在項羽與虞姬進行最后一次對飲戲時，鏡頭隨深情的念白分別推至項羽與虞姬的特寫至大特寫，又重復對切。這是戲曲表演舞臺上不可能呈現的視覺再造，也是坐在劇場座位上看戲的觀眾感受不到的。這時，電影觀眾會發現項羽和虞姬的眼中已滿含淚水，含而不落，凝而不滴，隨節奏緩緩推上的人物特寫給觀眾搭建了一條走向角色內心世界的通道。直到后來項羽唱完“力拔山兮”后，左眼角才流下了一滴淚，這滴淚是項羽內心劇烈跌宕的真實寫照，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多了，不像英雄;少了，缺乏人情味。

京劇電影和舞臺美術的呈現方式不同，京劇電影工程拍攝中運用高科技數碼技術背景，多層次、多質感的舞臺背景呈現，將一個固定不變或單一平面的背景變成與表演有機融合的立體空間，從而“打開”了舞臺，也讓人們漸漸“忘記”了舞臺，融入了電影。

滕俊杰說：“3D拍攝最突出的視覺特點就是出屏效果，它形成了一次次‘破幕而出的逼真感，讓觀眾產生強烈的共鳴。我對劇中適合制作3D效果的內容做了詳細的梳理，切忌過多過頻，保持了一定的克制。全片成功運用了目前全球最先進的全景聲技術，十分接近人在現實生活中對聲音的全方位感受，在聽覺層面上大大豐富了傳統京劇的唱、念以及曲牌旋律與鑼鼓點?！碑攤鹘y戲曲與現代放映技術結合之后，傳統的戲曲表演也就擺脫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同時大大降低了觀眾欣賞舞臺藝術的成本。

相對于許多古老的表演藝術而言，京劇確實是比較幸運的，因為它生活在一個媒體逐漸發達的時代，使得一些藝術家的優秀表演藝術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得以保存下來。讓傳統藝術通過電影的新科技手法來傳播也許是未來的一個方向，不僅僅戲曲需要年輕人，年輕人也需要戲曲的滋養。正如著名京劇演員王珮瑜所言：“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喜歡戲曲的人，另一種是還不知道自己喜歡戲曲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