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志敏老師印象

◇佐曉梅

聽過很多人講賈志敏老師，也閱讀過無數文章中的賈老師——儒雅、親和、慈祥……在還沒有見過賈老師，只看過他戴著眼鏡、雙眸中流露著笑意的照片時，我對這樣的描述深信不疑。

品讀過賈老師的許多課例，琢磨過他評價課例的很多文章后，我覺得無論是老師們尊稱的中國小學語文界的“四大名師”之一，還是民間流傳的、頗有意味的“四大天王”之一，似乎都不足以表達對賈老師的贊譽。

聽人講起過賈老師，也看過資料里對賈老師的介紹，但凡提到賈老師的經歷與為人，“坎坷、磨難、執著”等詞就被頻繁使用。對于這樣的描述，我不敢妄加言語。因為，我與賈老師的接觸十分有限。但十分熟悉賈老師的吳琳筆下的幾件小事，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想起自己被批斗的經歷，他在意的不是遭受的苦難和屈辱，而是那些曾經少不更事的孩子；為節省開支，在給北京郊區的教師上完示范課、作完報告以后，他當晚就返回上海，還反復地說：“我吃得很簡單，一碗面條就行?！?/p>

我想，這些只是賈老師生活中的小事而已吧。越了解，我越是渴望能夠有機會與大師面對面。

2007年暑假，“全國小學本色教學與教學本色觀摩課研討會”在秦皇島舉行。賈老師受邀上課。恰巧，主辦方也邀請我去講《玩具柜臺前的孩子》。我終于有機會與賈老師面對面了。

兩天的會議，時間不算長，卻讓我對賈老師的為人和教學有了更為真切的感受。

一次精神盛宴

會議期間，我們一起用餐。這是我們年輕教師與賈老師交流的最佳機會。賈老師很隨和，全然沒有大師的派頭，讓第一次與老人坐在一起的我少了些拘束。我向他請教上課的細節，也說起自己的困惑。老人話不多，時而笑笑，時而附和著，時而用一兩句話談談自己的看法。

一天用餐時，服務員端上一盤我們叫不上名字的主食——麻花的樣子，面包的顏色，蛋糕的香氣，味道很好。說話間，我發現賈老師用手抓著這不知名的美味，一聲不吭地咀嚼著。

“看！賈老師居然用手抓著吃！”我盯著賈老師，笑著說道。

一桌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老人。賈老師先是愣了一下，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美食，爽朗地笑了起來：“怎么？我不能抓著吃嗎？”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像您這樣的……”我連忙解釋。

“像我這樣的，就不是正常人嗎？我也知道美食得多吃??！”說完，賈老師手抓美食繼續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還故意看著我們。那樣子，哪像什么“天王”與“大師”，倒像是個頑皮的孩子……

看到這兒，坐在旁邊的吳琳老師也講起了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個笑話：“我剛當班主任那一年，教一年級。一天課間，我去衛生間。一個孩子看到了，居然奇怪地問我‘老師也上廁所嗎’?！?/p>

笑聲更多了起來。

“以前，我只能從書中了解賈老師?！蔽艺f。

“說說看，書中的我是什么樣子的？”

“賈老師坐在沙發上，似乎在閉目養神，當我讀到最后一句‘賈老師以豐厚的文化底蘊、出色的創造才能和高尚無私的品德，譜寫了他美麗的教育人生’時，他忽然睜開眼睛，說：‘我還沒死呢！’我被搞得一頭霧水。見我無所適從，賈老師說：‘把“了”字改成“著”字?！一腥淮笪?，羞愧難當。真是一字之差，失之千里??！”我背誦起吳琳老師寫的《靜下心來學語文》一書中的片段。吳琳老師笑了，賈老師也笑了，我們都笑了。

那幾天的晚飯，都是邊吃邊聊，成了我難忘的精神盛宴。

一棵給予之樹

這次的研討會上，賈志敏老師執教三年級的《給予樹》一課。

賈老師上的兩節課，用“一絲不茍”這樣的詞語來形容，似乎有些蒼白——每一次朗讀，每一次交流，賈老師都極其投入。幾個細節，讓我受益終身。

細節一：課才上一會兒，意外發生了——賈老師專注地行走于學生中間，完全沒有注意腳下，他一不小心，竟然摔下臺去！禮堂里的所有人都驚得屏住了呼吸！可是，老人站起來，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接著和孩子們討論起《給予樹》這篇課文來。

驚訝間，我想，這難道不是“給予”嗎？賈老師給予我們的，不僅有善良、仁愛、體貼，還有為師者的鎮定與坦然，博大與勇氣，執著與責任！

細節二：“不對不對，不能這樣讀，聽我讀！”這是真實的否定?！霸俾犚槐?！”這是真正的指導?！啊诲e’是什么？就是還差那么一點點兒！”這是真摯的教導……

賈老師的課，讓我聽到了真實，看到了踏實，感受到了樸實。聯想到我在課堂上，無原則的激勵，無節制的贊許，無標準的肯定，何止是虛假與浮漂??！我相信，賈老師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這樣的課堂，他在平時的教學中，留給學生的，也一定是這樣的課堂。

細節三：這次活動請來上課的老師，大多都是學校的校長、副校長。平時，事務性的工作是很多的，也是很瑣碎的。有人請教賈老師：作為一校之長，還兼教著學科課，如何協調好這些關系呢？對此，賈老師表示，這么多年，他一直堅持在一線教課。教師，即便是校長，如果脫離了課堂，就失去了生存的根。

其實，這個問題也困惑了我很久。我擔任著學校的副校長，還兼任了一個班級的語文教學工作。69個教學班，4200多名學生，工作繁忙、繁重、繁雜，我始終覺得生活在疲憊的狀態中。盡管賈老師已在會上作了回答，我還是向他請教：“您一直教課？”

“對?！?/p>

“那事務性的工作，比如開會，怎么辦呢？”

“開會，有助理。離開課堂，就沒有厚重的根?！?/p>

賈老師用實踐告訴我們，無論做教師，還是搞管理，都要有一份對教育教學工作的執著與熱愛。面對學生，面對工作，我們要做一棵給予之樹！

一篇精彩文章

會議結束的那天下午，我們從會場一路談到賓館，大家興致很高。賈老師先是回到自己的房間，拿來一沓稿紙，像個小孩子一樣認真而又開心地指著上面的一張說：“看這篇文章！簡簡單單，干干凈凈，這就是作文。什么是作文？干干凈凈就是作文?！?/p>

我拿過來看，果然，就是那么一頁紙的文章，清清爽爽：

我聽賈老師上課

我聽賈志敏老師上課，與其說是“聽”，還不如說是“看”。

我看到賈老師每次上課都是準時得“只差幾秒，不差一分”；我看到賈老師在黑板上書寫的每一個字都是工工整整的；我還看到賈老師每一回發給學生獎品時，都是用雙手遞過去的，并且還要求學生說一聲“謝謝”。

有天早上，我到小區門口的小攤上買早點。攤主伸出一只手把早點遞給我，我卻鄭重地用雙手接過來，還很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當時，攤主一臉驚訝地看著我。

第二天早晨，我又去了那個小攤上買早點。攤主把我要的早點準備好以后，是用雙手把早點遞給我的。當我用雙手接過早點說了聲“謝謝”之后，他輕輕地應了聲“沒關系”。我發現，攤主的臉上洋溢著歡喜。

其實，我的這些舉止全是聽賈老師上課時“看”來的。

提起習作，賈老師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那份信手拈來，那般游刃有余，那種樸實凝重，那種舉重若輕，該用怎樣的詞句來形容呢？

一位七十歲的老人，那種喜悅，那份希望，那般真誠，簡單而不失厚重，清爽而不乏味道。他，就像一篇精美的文章，值得我反復感悟，不斷品讀。

一位技藝大師

坐在賈老師對面，我相信卻又懷疑著自己的眼睛。我相信，是因為看到的的確是一位七旬長者；懷疑，是因為他有著年輕人不能企及的思維。

更羸是古時候魏國有名的射箭能手。

有一天，更羸跟魏王到郊外去打獵。一只大雁從遠處慢慢地飛來，邊飛邊鳴。更羸仔細看了看，指著大雁對魏王說：“大王，我不用箭，只要拉一下弓，這只大雁就能掉下來?！?/p>

“是嗎？”魏王信不過自己的耳朵，問道，“你有這樣的本事？”

更羸說：“請讓我試一下?！?/p>

更羸并不取箭，他左手拿弓，右手拉弦，只聽得嘣的一聲響，那只大雁直往上飛，拍了兩下翅膀，忽然從半空里直掉下來。

……

《驚弓之鳥》在老人的口中娓娓道來，賈老師邊背邊為我們講解。

我向他請教：“這些課文您是怎樣爛熟于心的？”

他告訴我，他的睡眠不好，常常半夜醒來后難以再入眠。別人用數數的辦法催促自己入睡，而他采用背誦課文的方式入眠，背著、背著，就睡著了。久而久之，這些課文張口就來了。

那一夜，我失眠了。我一直在想著賈老師背誦《驚弓之鳥》的畫面，想著他信手拈來的無數課例，想著他的那些做老師的“絕招”，想著那些他做校長的方法……這些，在賈老師看來，不過是在多年的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經驗?？墒?，當這些方法變得巧妙、精致、獨特，那，就應該是藝術了吧！

會議短暫，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和賈老師交流，他也很少向我們提及他的過去。我的所見、所聞，僅是一些瑣事。然而，細節中可見精神。賈老師給予我的，不僅是課堂教學中的一些理念，更是老人的境界與態度，胸懷與追求，執著與坦蕩。這，就是我最為難忘的賈老師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