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點鮭

毛丹青

初秋的早上，我和妻子開車直奔新潟，我們的目的地是——紅點鮭回游地。

山林的小溪水紋清澈細膩，在溪流緩急的交接地，有幾位釣魚人站在淺灘，活像塑泥人兒擺在那里紋絲不動，正是這里。

“我先替你找魚?！逼拮诱f完就先趟水下去了?？斓綆r石的附近忽然止步，“快來呀，快來看?！彼泻粑?。

我疾步踩過水中的巖石和泥沙，看見在溪流底床，渾身顫抖的魚在沖前拼命地游動。它們一條接一條，逆水擺尾。我正要下魚鉤，妻子攔住我：“先別下魚鉤，你看它們多頑強啊?！?/p>

一條條的魚似乎是編排好的縱隊，保持筆直的方向，迎著激流奮勇直上。它們是無聲的，但是正因為如此，魚不停搖擺的身姿好像非要把那份強烈的情緒表達出來不可。

“我下魚鉤嘍?！蔽矣行┢炔患按?。

“你等等，這是紅點鮭?！彼龑Ｐ牡乜粗~問我：“你知道紅點鮭干嗎逆著水游嗎？”

我想起以前妻子說過，紅點鮭是為了產卵才逆流而上的。

妻子說：“你看它們的魚肚子都那么大了，還硬游，多勇敢??！”

是啊，紅點鮭真不簡單，它們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在這兒，或者說，就算知道我們在這兒，它們也并不躲藏，視死如歸。

“那咱們別釣紅點鮭了?！蔽野哑拮訑r我的意圖說出來。

妻子對我說：“咱們幫紅點鮭一把吧?！?/p>

我拿起漁箱，妻子拿上釣魚用的漁罩子開始捕撈紅點鮭，它們左突右撞，似乎還不知道這是專門來護送它們的。

午后，我和妻子抬著漁箱汗水直淌，氣喘吁吁，來新潟的目的似乎已經變成了爬山，爬一座不知名的山。

沒走多時，山路陡然變窄，溪流在山下的巖石后面匯聚成潭。從水潭的盡頭傳來大片大片的流水聲，原來，是個小瀑布。

“紅點鮭到站了?！逼拮右贿呏钢俨家贿呎f，“魚是游不上這個瀑布的，這水潭就是終點?！蔽覀兌⒅犊?，果然有魚，那就證明這是紅點鮭逆流而上的目標，同時也是它們產卵的秘境。想到此，我不禁怦然心跳。

我們把漁箱里的紅點鮭倒入水潭，它們輕松自由地游起來。轉出幾個圈圈兒后停在某一個位置上不動了，好像掛在了水中。此時的水格外清凈，清凈得恨不得叫你數出水底下有多少塊鵝卵石。

紅點鮭不久又開始游起來了，它們像彈出的橡皮筋兒，一蹦一跳，在水中橫豎穿梭。原來，雄雌紅點鮭在尋找伙伴的時候，先是靜止一段時間，相互感知、認可。忽然間，它們的跳躍戛然而止，兩只一對，分別沿水底散見的大石塊俯身停住。一瞬間，它們像發了瘋似地全身抖擻，魚身的每個斑點都在膨脹、伸縮、震顫，乃至痙攣……紅點鮭產卵了，無數卵子排出體外，從水底卷起圓形的云霧，冉冉升起。

這就是生命的誕生！我們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在了一起，被眼前的生命贊歌深深地打動了。

晚上，我們在附近的山腰上找到一塊小小的空地，支起帳篷，在野外露宿了。

那一夜，初到日本的妻子和我都做了一個甜美的夢。

（張秋偉摘自《感悟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