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陸地和海洋的橋梁—我國紅樹林濕地保護困境及對策

文 李裕紅

紅樹林濕地立足于地球海陸相交、海水與淡水相遇的地方，為人類提供重要而豐富的福祉。它正面臨全球性面積減少和功能性衰退的境遇，亟待進一步加強保護。

紅樹林（mangrove）是生長在熱帶或亞熱帶海岸潮間帶灘涂上的濕地木本植物群落的統稱。漲潮時，紅樹林被海水浸泡或淹沒成為海底森林，退潮后，紅樹林綠意盎然挺立在潮灘上，形成海灣與河口潮間帶的海岸綠色長城。全球組成紅樹林的植物有73種（真紅樹植物），它們覆蓋全球約138000至200000平方公里，充當連接陸地和海洋的橋梁，生態意義重大。由于土地利用變化、沿海開發和氣候變化等原因，全球紅樹林在以每年約1%的速度被破壞和退化。

我國紅樹林濕地資源現狀

我國位于全球紅樹林分布的北緣，受自然地理氣候條件限制，紅樹林能分布的海岸線不多。我國紅樹林分布于海南、 廣東、 廣西、福建、浙江及臺灣、香港和澳門等地區。我國現有真紅樹植物27種（25種原生、2種為引種），半紅樹植物12種。第二次全國濕地資源調查（未包括港澳臺和海南省三沙市）的數據顯示現有紅樹林濕地面積34472.14 公頃，有林面積在2.53萬公頃左右。雖然我國紅樹林面積在全球紅樹林面積的占比不到千分之二，但紅樹植物物種數目超過全球紅樹植物總數的1/3，我國紅樹林保護對于全球紅樹林的多樣性保護具有重要意義。根據近年統計，中國25種原生紅樹植物和12種半紅樹植物中有50%的種類已處于不同程度的珍稀瀕危狀態。

全國紅樹林分布區現有各級各類自然保護區共計28個，保護紅樹林濕地面積共26093.06公頃。其中，國家級保護區 7 個，保護紅樹林濕地面積17776.62公頃；省級自然保護區10個，保護紅樹林濕地面5429.69公頃；市縣級自然保護區11個，保護紅樹林濕地面積2886.75公頃。國際重要濕地5個，人與生物圈世界保護區1個，紅樹林保護面積約占我國紅樹林總面積的77%。近20年來，我國紅樹林面積雖有增加，可紅樹林質量與生態系統健康狀況卻面臨嚴峻挑戰。

我國紅樹林濕地保護的主要困境

污染

當前我國沿海地區居住的人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各種污染徑流量增加，大約84%入海排污口超標排放。紅樹林區域正遭受著不同程度、不同類型污染物的污染，并且污染情況正在惡化。城市徑流中過多的鉀和氮等營養物質會擾亂紅樹林的生長；農業種植、禽畜養殖以及水產養殖流入環境的化學品和肥料及排泄物等也會隨各種徑流入海影響紅樹林；隨著沿海工業和海運業的發展，鉛、汞和鉻等有毒有害重金屬的積累，可能導致紅樹林生物多樣性減少；石油泄漏的油可以通過涂覆紅樹林的根使紅樹林窒息；我國海洋環境也正受到海洋垃圾，特別是塑料垃圾和微塑料的威脅，海洋垃圾會抑制潮汐的漲退，提高鹽度，增加紅樹林棲息地環境壓力。紅樹林可以凈化海水水質，但超過其所能承受的污染容量閾值后，紅樹林的生長會受到擾亂，濕地生態系統的平衡會被破壞，導致紅樹林凈化水質等生態功能退化，嚴重的會導致紅樹林死亡。

圍填海

2000年全國紅樹林資源調查發現，1980—2000年，紅樹林面積減少了12923.7公頃，其中97.6%的紅樹林因為建塘養殖而消失。1999—2000年廣西合浦縣閘口鎮大肆圍墾紅樹林灘涂進行海水養殖，毀滅紅樹林合計高達2000畝；2011—2018年廣西合浦縣沙田鎮新港綜合發展有限責任公司在山口國家級紅樹林生態自然保護區內，違法進行大規模抽砂圍填海及海砂銷售，侵占保護區面積達約70公頃，破壞自然紅樹林約20公頃。這些紅樹林即使是在受法律保護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范圍內也沒能幸免于難。引人深思的是，沿海為了經濟發展而圍填海毀滅紅樹林，但沒有了紅樹林的保護使許多沿海新建筑和養殖種植生產活動遭受風暴破壞的風險更高，經濟損失大幅度增加。

過度捕撈/過度挖掘

紅樹林生態系統是沿海社區的寶貴資源，提供食物、藥品、木柴和收入來源。然而，與任何自然資源一樣，紅樹林濕地面臨著不可持續的資源利用的高風險，包括過度捕撈和過度挖掘，這兩種做法都導致紅樹林遭到破壞和退化。紅樹林優良的環境孕育了豐富多樣的海產品，再加上海鮮價格上升，過度捕撈和過度挖掘捕獲海洋經濟動物的行為時有發生。例如在紅樹林里挖泥?。ㄐ窍x），挖掘行為會危害紅樹植物的根系和幼苗，甚至導致紅樹植物死亡，使紅樹植物群落發育不良、更新困難。

物種入侵

一些入侵物種正在侵占紅樹林的棲息地，如互花米草（Spartina alterniflora）。我國在1979年引入互花米草，試圖減少海岸侵蝕?；セ撞莺图t樹林具有相同的潮間帶棲息地需求，具有超強的繁殖和分布擴散能力，自從進入我國沿海潮間帶便開始擴散，形成大片單一物種組成的互花米草群落，現在正在競爭和接管紅樹林棲息地，研究人員采用機械挖除、火燒、覆蓋等多種措施消滅它，但效果均不理想。我國1985年從孟加拉國引進紅樹植物無瓣海桑到海南東寨港國家級紅樹林自然保護區，開花結果后擴種到我國大陸東南沿海，無瓣海桑耐淹且速生，對各種本土紅樹植物均具有化感作用，近20年來我國紅樹林恢復造林新增面積的80%為無瓣海桑，通過遙感技術研究無瓣海桑的分布發展趨勢，結果明顯顯示無瓣海桑在中國沿海的分布范圍在迅速擴張。

全球氣候變化

隨著全球氣溫上升，海平面上升。在過去的海平面變化中，紅樹林能夠進一步向內陸移動，現在我國紅樹林海岸中只有15%的自然岸線，其他養殖岸線和填海岸線都有海堤，即我國85%的紅樹林屬于堤前紅樹林。新建的大壩可能會改變進入紅樹林的淡水流量，從而增加其鹽度。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全球平均海平面每年上升約2～3 毫米，漲潮時海堤前面的水越來越深，而由鋼筋水泥建成的海堤擋住了紅樹林的后退之路，造成堤前紅樹林前淹后堵，再加上當前沿海城市地面沉降明顯，紅樹林棲息地范圍萎縮。

全球氣候變化也正通過改變全球水文循環特征而引起水資源在時空上的重新分布，對氣溫、降水、輻射、風速、蒸發、徑流以及干旱和洪澇極端水文事件的發生頻率和強度造成直接影響，從而改變紅樹林濕地蒸散發、徑流、水位、水文周期等關鍵水文過程，對紅樹林濕地生態系統的結構和功能產生重要影響。

多頭管理與社區發展壓力

紅樹林保護區面積約占全國紅樹林總面積的77%。我國沿海紅樹林保護區的社區具有人口數量多、人口密度大的特點。巨大的人口壓力和社區發展需求勢必構成對自然生態環境的脅迫，會導致社區與保護區之間關系緊張；同時，管理政策的滯后又進一步加劇了社區與保護區之間的矛盾。目前涉及我國紅樹林資源管理的部門有很多，包括地方各級政府、林業、海洋與漁業、環保、水利、農業、地礦、旅游、城建、國土資源等部門，一個紅樹林保護區通常受多個部門管理，社會公益屬性和公共管理職責不夠明確，土地及相關資源產權不清晰，職責交叉、權責脫節。當紅樹林濕地資源的利用和保護發生矛盾，執法部門也往往難以執法到位。

紅樹林保護對策

國家公園體制下的生態系統綜合管理

紅樹林生態系統的高生產力和高生物多樣性是建立在與紅樹林周邊海岸陸地、林緣裸涂、潮溝、鹽沼等亞系統緊密聯系基礎上的，也只有與周邊緊密聯系，紅樹林的生態功能才能完整體現，這些特點要求對紅樹林濕地的管理必須采取生態系統綜合管理模式。

《建立國家公園體制總體方案》中指出：建立國家公園體制的主要目標是要建成統一規范高效的中國特色國家公園體制，交叉重疊、多頭管理的碎片化問題得到有效解決，國家重要自然生態系統原真性、完整性得到有效保護?！督夜珗@體制總體方案》提出，優化自然保護地體系，建立統一事權、分級管理體制，建立統一管理機構。國家公園管理局將作為全民所有自然資源資產所有權人的代表，將承擔生態保護功能的自然生態空間和自然資源資產統一管理起來，從而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嚴格保護、系統保護和整體保護。

目前我國還沒有以保護紅樹林資源類型的國家公園試點，期待我國紅樹林濕地資源在管理體制上，能盡快按照國家公園體制來實施，能針對紅樹林生態系統的綜合性特點來實施紅樹林保護和管理工作，并能從根本上解決“九龍治水”的頑疾。

紅樹林濕地的造林恢復

國家將紅樹林納入“十二五”和“十三五”全國濕地保護實施規劃；紅樹林保護成為中央環保督察的一項重要內容?！度珖睾７雷o林體系建設工程規劃（2016—2025）》提出全國新造紅樹林4.86萬公頃的新目標。為科學實現國家戰略目標，紅樹林生態恢復時要做好宜林地和紅樹植物物種的科學選擇以及對有林地、裸灘及潮溝的總體設計，要注重恢復紅樹林濕地生態系統整體結構和功能，把水鳥和底棲生物的生境恢復納入恢復目標，采取以自然恢復為主、人工輔助恢復為輔的策略，在紅樹林恢復的同時，創造條件恢復經濟動物種群，引導紅樹林周邊社區居民轉換生產方式以減緩紅樹林區過度捕撈和過度挖掘的壓力。紅樹林是海陸過渡帶植被，其恢復難度遠遠高于陸地造林。紅樹林恢復工作不能簡單地委托給有造林設計資質但沒有紅樹林生態系統科學認知的機構，建議委托前應考證造林設計機構能否闡明設計的科學依據、工程對策和預算依據。

探索紅樹林保護與經濟發展的雙贏發展模式

我國廣西紅樹林研究中心的科研團隊經過十多年的科研探索與實踐發明了“地埋管網紅樹林原位生態養殖發展模式”，提出“蝦塘紅樹林生態農場”理論模式，均是紅樹林保護與社區經濟發展的雙贏發展模式。

在不破壞紅樹林的情況下進行養殖，即紅樹林原位養殖?！暗芈窆芫W紅樹林原位生態養殖”有五個主要部分組成：蓄水區、管理窗口、交換管、地下管道、組合棧道式青蟹養殖箱，其中管理窗和管道的面積合計不超過紅樹林林地面積的5%，不改變紅樹林灘涂的地形地貌。底棲魚類是地埋管道養殖的關鍵物種。地埋管道原位生態養殖技術為我國和東南亞地區紅樹林的可持續保護提供了一條嶄新途徑。

退塘還林是增加我國紅樹林面積的重要途徑，“蝦塘紅樹林生態農場”理論模式可以在蝦塘內局部擴展紅樹林增加藍色碳匯，蝦塘紅樹林生態農場可將40%～60%的蝦塘水面用于重建紅樹林濕地，剩余水面用于養殖，蝦塘紅樹林濕地內進行野生動物增殖保育，提高了物種多樣性，增強了系統穩定性，并降低生產風險，減少養殖污染，減輕近海環保壓力，實現傳統蝦塘養殖的生態改造與產業升級。

控制陸源污染

目前國家海洋局正在加強沿海陸地污染源排污管理和監督檢查，爭取2020年全國沿海地市全面建立實施重點海域排污總量控制制度，以有效控制近岸海域污染排放。各省級海洋部門構建總量控制成效評估和督促落實機制，進一步加大海洋環境監測力度。沿海?。▍^、市）要全面推廣使用無磷洗滌用品，并禁止銷售含磷洗滌用品。積極推行清潔生產，對實現達標排放后其排放總量仍不能滿足要求的企業，要通過推行清潔生產、生態工程等措施進一步減少污染物的排放。將控制陸源污染與保護海洋健康協調同步推進。

履行關于控制陸源污染的公約，進一步深化國際交流與合作。如《防止陸源物質污染海洋的公約》《保護海洋環境免受陸源污染全球行動計劃（GPA）》等。

加強科普宣傳教育

2015年教科文組織大會通過并于7月26日慶祝的“國際紅樹林生態系統保護日”，標志著紅樹林作為沿海生活基礎的服務價值得到認可。紅樹林濕地生態系統的保護需要從政府到公眾共同的智慧與力量。加強多途徑的科普宣傳教育，提升公眾對紅樹林濕地生態系統的重要價值和保護意義的科學認知水平，樹立紅樹林保護新理念，增強保護的行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