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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王位·太陽

2019-01-28 17:53趙嘉程
成長·讀寫月刊 2019年1期
關鍵詞:麥地鐵軌海子

趙嘉程

海子,1964年3月24日生于安徽懷寧,1989年3月26日卒于山海鐵軌。

——題記

1984年,秋天深了。

去年,剛過19歲,就已經大學畢業,分配到了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

火車飛馳,車廂末節,他臨窗而坐,啟程返鄉。車窗外熾紅的葉成為肅秋禱告的祭品,如初戀女友嬌艷的面容,而她兩年前在深圳組建了家庭。

他不時整理蓬亂的發,來回摸索著短胡,食指揉了揉微微泛紅的鼻,再顫顫地抬起右臂,輕靠在冰冷的車窗上。

車上的兩個孩童追逐著吵鬧著,惹得車上人紛紛注目,孩子的母親對著內坐的他投來歉意的目光。

他注視著孩子,真真切切地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月夜,獨自躺在宅前的麥地里,望著連夜種麥的父親。父親微微曲駝的背上,仿佛流動著金子般的美好。五歲時,當別人家的孩子還在穿著開襠褲到處捉迷藏時,他就可以背48條毛澤東語錄;十歲時,當別人孩子上小學時,他就已經跳級到了高中。故鄉的風,家鄉的云,收聚成最輕柔的翅膀,恬恬地睡在他的雙肩。

漸漸地,車廂里,孩童的嬉鬧聲寂了,偶有男人此起彼伏的鼾聲。

他摘下黑框眼鏡放在衣服右邊的口袋里,閉眼靜思。五年前,他站在村頭的包谷地旁,無比篤定。別了故鄉的星和羊群,鮮花和麥地。帶著遠方的夢,一路向北。

從小城懷寧到首都北京,他像巨樹一般,向往著高處的陽光。

可他的根卻也同時伸向了黑暗的地底。

想到這里,我合上了書頁,嘆息不已。

1984年,他才二十歲,就寫出了《亞洲銅》和《阿爾的太陽》,轟動全國。后來一發不可收拾,在七年的時間里竟然創作了近兩百萬字的詩歌。每一首詩中都蘊藏著海子對人生的思考和靈魂深處的瘋狂,而這些思考和瘋狂也不斷折磨著海子,讓海子走向了人生的另外一個極端?,F實像一把閃閃發亮的斧子,血刃著孤獨的靈魂;或許它就是那一輛拉著囚禁盲目失明詩人的車,攜帶著他奔向最后的法場。

如今,2018年7月,我在火車上手握《海子詩集》,看到詩句中大量地寫到死亡,寫到自殺。這位年輕的天才詩人在精神上無止境地進行自我摧殘,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因為練氣功“走火入魔”,他已經長時間地處在精神錯亂的境況,經常出現幻聽。1989年初春,大地在張裂的痛苦中哀鳴,空氣中彌散著空虛和寒冷。那個黑夜的兒子,早已來不及觸摸春的詩花,他已沉浸在冬天,傾心于死亡。

此刻,紙上的詩歌比手指還灼熱,或許這便是字字誅心,句句泣血。

火車即將到站,在鐵軌的轟鳴中,我似乎聽到了他骨頭被碾碎的聲音。淚水漣漣中,我似乎看到他又復活了,他發出低低的怒吼,塵世扯亂了他的黑發,他痛苦掙扎;時或,他又躺在高高堆起的谷堆旁,望著父親,淺淺哼唱;最后他毅然點起火焰,燃燒了自己,熔鑄成了太陽。埋葬于山頂,沉睡在故鄉。

“你為什么無法走出靈魂的苦井呢?”我不禁暗自垂淚。

“我必將失敗,但詩歌本身以太陽必將勝利?!蓖高^窗外模糊的暗影,我似乎聽到海子這樣凄然地答道。

“山海關將要到達,請各位旅客帶好隨身行李?!被疖嚴飩鱽聿ヒ襞?。

太陽之輪從頭顱從軀體從肝臟轟轟碾過,車站里陽光熾烈。我鄭重地合上詩集,啟程前往山海關,試圖抵達他那顆春天里永遠年輕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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