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穎
查房時,女孩兒見到他,清瘦蒼白的臉上開出一朵微笑的花兒:“尚大夫,您打上領帶,更帥氣了……”
病房臨窗的床上,雪白的棉被裹著個瘦得皮包骨頭的女孩兒。女孩兒蒼白的臉朝向敞開的房門,一雙失了神采的大眼睛,癡癡地望向門外。她緊閉的雙唇,因缺失血色,像兩片褪了色的紅花瓣。距清晨查房時間,還有幾分鐘。
門外響起熟悉的腳步聲,輕快而富有節奏。沒錯,正是尚大夫的腳步聲。女孩兒雙唇動了動,臉上漾起一抹微笑的漣漪。
走進病房的尚大夫三十來歲,熠熠的眼神陽光明媚。白大褂內,白襯衫配著的紫色領帶,格外顯眼。做過例行檢查,他沒有離開,一臉關切地看著女孩兒。
躺在床上的女孩兒張開嘴唇,臉上浮著淺淺的微笑:“尚大夫,您今天這紫色領帶……和白襯衣……配得雅致?!彼曇艉茌p,一句話,中間喘了幾次氣。
女孩兒的母親站在床邊,眼睛紅腫,憐惜地看著女兒。她知道,女兒又在錐心刺骨地疼痛。
尚大夫笑望著女孩兒,豎起大拇指:“你對領帶和襯衣色彩搭配,真有研究……”他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難受得很,然而工作幾年的修煉,讓他仍能微笑著把話說完。
走出病房門,他左手撫著紫色領帶,淚水如江河決堤。
以前不喜歡打領帶的尚大夫,最近八個多月頻繁地更換領帶。紅的、白的、黃的、黑的、粉的、花的、條紋的……他的衣柜里,有了各種顏色各種式樣的領帶。這條紫色領帶,是女孩兒成為他的病人后,他買的第二十二條領帶。
女孩兒剛滿二十歲,還沒開始戀愛,卻是血癌晚期。在北京腫瘤醫院化療后轉到他的醫院。從各項檢查判斷,女孩兒的時日已經很少。作為女孩兒的主治醫生,他所能做的,只是想方設法減輕她的疼痛,盡全力讓她短暫的生命拉長一點兒。
住進醫院的第三天,女孩兒的母親就請他去了談話間。這位母親說,因為疼痛,女兒常常鬧脾氣;因為悲觀失望,又常常沉默著不發一言??墒?,見到他,女兒臉上卻難得地露出笑容;他離開病房,還不停地夸他陽光帥氣,說他打上領帶肯定更好看。女孩兒的母親向他懇求:“您以后能不能多去病房看看我女兒,多說幾句話安慰她……”說著說著,這位母親就哽咽了。
女孩兒住進醫院的第四天,尚大夫特意穿上自己新買的粉色襯衣,系上衣柜中閑置已久的藍色領帶。到醫院,罩上白色工作服,愈加顯得英氣勃發。查房時,女孩兒見到他,清瘦蒼白的臉上開出一朵微笑的花兒:“尚大夫,您打上領帶,更帥氣了……”
除了按時查房,他也常抽出時間去病房,關心女孩兒的病情,陪她聊一會兒。女孩子見到他,似乎疼痛就退了幾分,微笑的漣漪就會輕漾在臉上,蒼白的笑容里流溢著發自心底的喜歡。他發現女孩兒對他的領帶感興趣,便一條又一條地買。他更換著一條又一條漂亮的領帶去病房,光陰從春天流轉到秋天。
他的第二十二條領帶買回沒幾天,女孩兒像一片秋葉般離開了這個世界。臨走前,他和其他醫護人員在病房里給她過了最后一個生日。
不知是全力以赴的醫療維持,還是二十二條領帶的牽系,女孩兒的生命,延長了八個多月。
談起那二十二條領帶,尚大夫淚流滿面:“自從有了孩子,我和同做醫生的妻子更深懂得了珍惜的含義。對患者,我們并不喜歡‘時時去安慰,我們更加渴望的是‘常常去治愈……”
侯醫萍摘自《博愛》